蘇言卿走後, 老島主招手喚樂小義帶姬玉泫到亭中去,樂小義依言照做,打橫抱起姬玉泫, 以輕功越過寒潭, 邁出一步,便已至亭中。
“有勞前輩。”樂小義將姬玉泫放下, 朝老島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老島主目光沉默, 片刻後, 一聲輕歎, 卻未多說什麽,拂袖一揮,寒潭之中乍起四幕水簾,將湖心亭的視野完全遮擋,隨後便閉上眼, 將余下的空間悉數交由樂小義把握。
周遭安靜下來, 隻余水幕衝刷的嘩嘩之聲。
樂小義盤膝坐在姬玉泫身邊,雙目幽深地看著後者蒼白的臉, 沉默良久, 方手腕一翻,取出一柄匕首。
方才她沒告訴蘇言卿,要確保壓製姬玉泫體內的毒蠱,所需的是她的心頭血。
數年前她曾取過一次心頭血, 僅一滴罷, 便因此根基受創, 養了將近一年才恢復元氣,可今日,她不知道自己需要耗費多少心血才能壓製毒蠱。
盡管她沒有說謊, 她不會死,但也絕對不會好受。
刀刃向內,她沒有猶豫,一刀刺進心口,霎時間血流如注。
鋒利的刀刃並未傷及要害,卻在心臟側邊劃開半寸長的口子,另一刀則割在姬玉泫的掌心,樂小義心口湧出的血液被內裡裹著,從姬玉泫掌心的傷口注入。
毒蠱在姬玉泫體內生出數不清的銀絲,這些銀絲細密交織,穿插在姬玉泫經脈、骨骼與魂魄之中,像牽製木偶的絲線,將姬玉泫束縛,掌控。
這些絲線所連接的蠱蟲則藏在姬玉泫血脈之中,無形無色,但樂氏族人的心血可兼納萬物,它受到這股氣息的吸引,必定會現身。
樂小義耐心等待,期間傷口處的血不住往外流,她臉色慘白,卻沒有要收手的意思。
蠱蟲謹慎,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沒有絲毫動靜,樂小義額角滲出細汗,連嘴唇也因失血過多而發白,但她仍舊平穩地將自己的心血一絲絲注入姬玉泫的身體。
就在樂小義眼前開始發黑,視野短暫暈眩之際,一隻長相古怪的蟲子終於偷偷出現,試圖汲取更多的鮮血。
樂小義眸光一凝,當即清醒,身體先於意識用內力將那蠱蟲包裹,施加數道封印,心頭血霎時化作鋒利的尖刺,捅穿蠱蟲各個關節,將之完完全全禁錮於牢籠之中。
因此物與姬玉泫神魂相連,若如斬斷聯系之法,便不得一舉拔除,否則將會對姬玉泫的安危構成威脅。
樂小義無法那麽做。
毒蟲在姬玉泫體內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隨後便動彈不得,很快消匿了聲息。
壓製住了毒蠱,樂小義長出一口氣,但血流了太多,又為了封印蠱蟲耗盡了最後幾分力量,這會兒緊繃的心神一松,立時天昏地暗,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由於耗損太多心血,心口的傷勢未自行痊愈。
在她倒地的同時,老島主便現身於她身後,枯瘦的手掌輕輕抬起,白蒙蒙的靈氣便匯聚於她掌心,輕易修複了樂小義身上的傷口,但她受損的根基,卻非一朝一夕得以挽回。
早先便料到了這個結果,卻依然聽之任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藏有私心。
但這一切,都值得。
·
三日後,樂小義醒了,睜開眼,眼神茫然。
直到——
“小義。”
耳邊響起熟悉的,動聽的低語。
樂小義心神陡然一顫,忙不迭地扭頭看向身側。
同時,她的身體也跟著動了,試圖翻身起來。
可沒曾想,隻挪了一下,她便又直挺挺地倒回床上,渾身虛乏,使不上勁,這種感覺極其難受,像體內的血被抽乾,骨頭被人拔走,整個人便是一攤爛肉。
但再難受,再痛苦,在她看清身邊的人那一瞬間,全都不重要了。
“……小泫。”她嘴唇動了動,聲音低啞,若不是姬玉泫與她離得近,怕都聽不見她細弱的話語。
姬玉泫握住她的手,語氣輕軟:“別亂動。”
樂小義的眼睛霎時紅了,她有好多問題想問,好多話想說,可都來不及開口,眼淚便骨碌碌地滾下她的眼角,浸濕了枕頭。
她哭得無聲無息,嘴角癟下去,淚意上湧,怎麽都止不住。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麽近地和姬玉泫好好說話,看看她的眼睛,聽聽她的聲音。
她想著念著,努力瞪大眼睛,可視野依舊模糊,沒法看清姬玉泫的臉。
“哭什麽?”姬玉泫輕揉她的臉,用手背擦拭她眼角的淚水,語調平緩輕松,打趣地問她,“哭得這麽傷心,是不是後悔了救我?”
樂小義咬緊牙關,竭盡所能地搖頭。
哪裡會,別說只是費點心血,即便是要她的命,她也願意給。
可她說不出話,聲音堵在喉嚨裡,嗚嗚咽咽,一個整句也吐不出來。
姬玉泫輕咬著唇,幽邃的眼眸裡波光瀲灩,眼角微微暈紅,泛著些許潮濕的水霧,但她的眼淚沒有溢出眼角,就被她悄無聲息地眨去,消匿無蹤。
她拂開樂小義額前濡濕的細發,在樂小義越哭越厲害,手足無措之際,傾身吻住她的唇。
樂小義嗚咽著,眼淚越發止不住,可她竭力揚起腦袋,配合姬玉泫的親吻,滿心的思念和酸楚都在這一吻中被彼此唇齒間的濕熱溫暖所融化。
漸漸的,樂小義哭聲止了,不僅沒余力哭,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一張臉漲得通紅,從艱難抽出一絲空隙撇開臉,眼眶紅通通的,嘴唇濕潤,略有些腫,看上去可憐極了。
姬玉泫的嘴唇被樂小義情急之下咬破了皮,唇邊凝著一滴細小的血珠,但她的眼神極為深邃,直直看著樂小義,不錯眼。
樂小義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臉頰浮現些許血色,紅潤潤的,看起來倒是比剛才精神許多。
她想撇開臉,又舍不得,暗自糾結半晌,終是任由姬玉泫看著。
姬玉泫微微一笑,捏捏樂小義的臉,語調輕輕柔柔地說:“我娘說要為我們主婚,等你身體恢復一些,我們就拜堂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