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喉頭動了動, 看著地上兩具屍體,再看看姬玉泫。
姬姐姐也太厲害了吧。
剛才那兩個人顯然不是第一次在浮台上與人動手,鬼道宗的戚絕刃也沒有阻止。
那一瞬間, 高手之間達成共識, 除去差距太大必然會拖後腿的樂小義, 以保證接下來即將面臨的任務有最高的存活率。
如果對面那人不是姬玉泫, 樂小義恐怕難逃此劫。
她好像明白了為什麽第二次任務見到姬玉泫的時候, 姬玉泫身邊只有金銀二使,沒有其他人了。
這就是浮屠宮殘忍的生存法則,強者可以肆意凌虐弱者, 要想活下去, 就必須不斷修煉,讓自己成為人上人。
浮台上亮起光陣, 金芒轉瞬即逝,帶著兩人的屍體一起消失。
姬玉泫伸手過來扶起樂小義, 問她:“嚇到了嗎?”
“還好。”樂小義呼了一口氣,“我沒事。”
她是有些吃驚, 沒想到這些人會直接在浮台上動手,甚至等不及進入幻千世界。
姬玉泫拍了拍她的肩, 也不再說話。
他們這一方浮台沒有新的門客補充進來, 天行者出現在白玉柱上, 對浮台上發生的事視若無睹。
這一次的接引人沒有再介紹五雷陣,說明此時陣上的人都是老門客了。
不知道浮屠宮究竟如何挑選門客,是不是像宗派勢力一樣, 門客們都是從體元境培養起來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浮屠宮的存在,想必也有好幾萬年了。
樂小義已見過幾回先天高手過招,甚至自己觸發過五品君瀾劍,溯源境的力量在她看來就已登峰造極,可在溯源境之上,還有好幾個境界劃分。
那麽,浮屠宮內修為最高的門客達到了怎樣的境界?這些天行者的修為又有多高?
一個一個謎團接踵而來,樂小義陷入沉思。
天行者例行說了幾句場面話,隨即,金光閃爍,樂小義眼前景象一遍,下一瞬,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濃鬱的血腥氣灌入鼻腔,嗆得樂小義一陣激烈咳嗽。
她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口鼻,抬眼四望,可入眼的景象驚得她胸口一悶,胃裡翻江倒海,差點沒忍住吐出來。
戚絕刃比樂小義好一些,卻也臉色發白:“這也……太慘了。”
滿地殘垣,血光衝天,屍體橫在路上,掛在樹上,或泡在燒焦的田埂下,百畝方圓的小山村被屠戮一空。
死去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修行者,竟然全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這裡是……”樂小義的心砰砰直跳,剛才她就覺得此地眼熟,由於太過震撼,一時間沒認出來,可再仔細看,頓時駭得臉無人色。
她轉頭看向姬玉泫,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姬玉泫一雙明眸沉下去,明明沒什麽表情,卻叫樂小義心裡猛地一縮,疼得發顫。
一具屍體就趴姬玉泫腳邊,背脊佝僂,粗糙蒼老的五指摳進地裡,指甲縫隙間藏著黑色的煤灰。
樂小義認出了他。
上回她來時,這位善良熱心的老人家還問硯如初屋裡的木炭夠不夠燒,不夠就再送一些。沒想到再見,老人已慘死路邊,後心被利器捅穿,身下拉了一條長長的血痕,鮮血流盡而死。
而那被人殘忍地剝光衣裳,掛在樹上的年輕女子,則是跟隨硯如初一起去探望小荃的活潑女孩兒。
她身上傷痕累累,身下一片汙濁的鮮血。
樂小義無法想象她生前究竟遭遇了多麽慘無人道的虐待,最後還被捆住雙手吊在樹上,鞭笞致死。
老婦人的屍身在坍塌的房簷下,額前破了個拳頭大小的窟窿,應是以頭觸柱,自盡身亡。
看著這一幕幕的景象,樂小義胸口沉得仿佛壓了一座山,呼吸困難,幾欲窒息。
明明在不久之前,這裡還是一片世外桃源,那麽多淳樸善良的人,無憂無慮、和樂美滿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現在,幸福被摧毀了。
院中慘狀只是整個村莊的縮影,這裡就是人間地獄。
誰毀掉了這一切?
月寒宮?還是冰龍門?
多麽喪盡天良的人,才能對尋常百姓下手?
樂小義向前邁出一步,腿肚子卻猛地一顫,險些當場跪下。
她扶膝喘息,灌進口鼻的血腥氣像火焰似的灼燒著她的肺腑,讓她難受得掉下淚來。
明明只是想平凡地活著,可為什麽連那麽簡單的願望,都有人要將它剝奪,肆意踐踏別人的幸福,究竟能獲得什麽?
樂小義雙手掩面,淚水順著她的指縫淌下來。
她不想表現得那麽脆弱,可這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一瞬間勾起姬府滅門那一日痛苦的記憶,她尚能有幸找回姬玉泫,那這些人呢?他們還有機會嗎?
一隻手從旁探過來,輕輕撫著她的背,樂小義抹去眼角的淚水,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的臉色很平靜,幽深的雙眼一片沉寂。
樂小義無法從她的眼睛裡讀到任何情緒,但就是這種漠然清冷讓樂小義心疼得不能自已。
姬玉泫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在幻千世界裡建立了許多這樣的分部,以她所能及的方式挑戰權威,誅殺邪惡,捍衛道義。
像她這樣的人,注定為世間之惡所不容。
所以,她肯定不止一次見過這樣地獄般的場面,她也曾流過淚,咽過血,終有一股信念支撐著她,讓她一步一步走下來。
姬玉泫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袍,裹住女子的屍身,將屍體從樹上解下來,平放在地面上。
戚絕刃的視線在姬玉泫身上頓了頓,隨後轉開看向別處。
樂小義跟隨姬玉泫去查看了硯如初的住處,沒有見到硯如初和莫江流的屍體,但在屋中發現了被斬斷一臂的賈勉,還有一口氣。
姬玉泫立即叫醒他,給他服下一枚玄靈丹。
但賈勉油盡燈枯,丹田已廢,縱使暫時吊住一口氣,也活不下來了。
其人醒後,姬玉泫貼近他的耳朵小聲說了句什麽。
賈勉兩眼睜大,用力抓緊姬玉泫的衣袖,斷斷續續地說:“救……硯姑娘……皇城軍……”
皇城軍。
樂小義氣息一沉。
硯如初說過,月寒宮每年抓來的幼女都是送去皇城的貢品,玄天宮數次劫了極北之地的進貢鏢車,引來皇都天子雷霆震怒,派皇城軍踏平村莊,剿滅了玄天宮。
賈勉話沒說完,抓在姬玉泫袖口上的五指就沒了力氣,頹然跌落,死不瞑目。
樂小義眼前浮現出猩紅的小字,冰冷地敘述這一次的任務:闖天牢,救硯如初,成功可獲五千浮屠點,失敗扣除一千浮屠點。
不知怎麽的,樂小義心裡沒由來生出一股極度的憤怒,死了那麽多人,在浮屠宮眼裡無足輕重,天行者依然冰冷無情地發布任務。
既然他們有那麽強大的能力可以觀測到幻千世界中所有人一舉一動,那麽,為什麽不在災難發生之前,叫人去製止暴行,卻在一切毀滅之後,才讓他們去救人?
姬玉泫闔下賈勉的雙眼,漆黑的眼眸裡藏著一場寂靜的風暴。
她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有人在警告她。
不管你是誰,藏在什麽地方,終有一日,要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姬玉泫將賈勉的屍體挪出房間,樂小義自發上前幫忙。
整個村子,一百三十余口,上到八十高齡的老人,下至不足周歲的嬰孩,無一幸免。
屍體從廢墟中挖出來,在村口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擺了一片。
姬玉泫一把火焚化了他們的屍身,再將他們的骨灰掩埋。
至始至終,戚絕刃不敢多說一句話,哪怕他心裡認為姬玉泫多此一舉,一個舉手殺掉兩個髓元境高手的瘋子,不第一時間前往皇都做任務,竟將時間浪費在處理凡人的屍體上。
可他不敢將心裡所想表現出來,他能感受到空氣中沉甸甸的氛圍,或許一個不小心,惹怒了姬玉泫,他就會給這些村裡人陪葬。
姬玉泫埋好村民的骨灰,抽劍在村口的大石上刻下他們的姓名。
山口吹進一縷春風,大石旁灌木叢中綻開一簇簇的迎春花。
樂小義目露悲戚,戚絕刃震撼不已,這個女人和這村子,究竟是什麽關系?
直到所有村民的後事處理完備,天色已晚,樂小義三人連夜離開村莊下了山。
山下荒僻,走了一兩個時辰,直到夜幕垂落,他們才看見驛站和酒館。
三人走進客棧,姬玉泫扔了一枚銀錠給客棧掌櫃,讓他上幾壺好酒,又點了幾個小菜,便領著樂小義和戚絕刃在廳中坐下來。
掌櫃的熱情招呼,親自抱了兩壇酒來,姬玉泫倒了一碗酒,先潑了一地,而後才給樂小義和自己倒上,戚絕刃則由他自己動手。
沒一會兒,菜也上來了,兩口酒下肚,戚絕刃長了兩分膽氣,小聲詢問姬玉泫:“季姑娘,我們何時動身去皇城?”
姬玉泫飲了一口酒,見樂小義也看向她,便道:“等我再辦一件事。”
樂小義收回目光,心裡已猜到姬玉泫所說的那件事是什麽。
她因傷之故,不能多飲酒,隻淺嘗輒止,注意力都放在身邊幾座酒後閑聊的江湖人身上,從他們口中隱隱約約能聽到幾句月牙村裡變故的消息。
大抵上與賈勉告訴他們的一樣,沒什麽新消息。
這時,一名酒客打了個嗝,忽然道:“我那在驛站刷馬的兄弟說呀,這次事情,是月寒宮弄出來的,他們派了人去皇都面聖,說月牙村裡有一張藏寶圖,皇城軍才千裡跋涉,去了月牙村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