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沁涼的水珠滴在臉上, 樂小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野一片昏暗,意識模糊, 回憶斷斷續續, 好一會兒, 她的記憶才與昏迷前的經歷接續在一起。
沒死?
都已經傷成那樣, 從地縫中掉下去, 她居然沒死?
那姬玉泫呢?
樂小義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掙扎著想動一動,類似的遭遇她經歷過好幾次, 已經做好了承受劇烈疼痛的準備。
可意外的是, 手指順利蜷起,掌心還握著什麽東西。
她手指拂過那物件的表面, 光滑溫潤,好像是一塊玉佩。
此物從何而來?
她撐著胳膊坐起身, 似乎也沒感覺到疼痛,只是難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憊。
樂小義疑惑地眨眨眼, 心道方才難道只是做了一場夢?事實上她還被囚禁在嵐江地底,根本沒有出去?
不對, 這裡的環境和嵐江地底的禁陣不一樣, 仰頭還能看見天空中高懸的一線地縫, 眼角下的任務也沒有消失,她的的確確身在幻千世界,而且度過死劫活了下來。
月寒宮山頭被她一劍劈開, 地底卻別有洞天,看起來像一個寬闊的洞窟密室,是一處僻靜的修煉之所。
她掉下來的時候已奄奄一息,絕無幸存的道理,而她此時身上竟沒有明顯的外傷,唯一能救她的人,只有姬玉泫。
樂小義心尖一顫。
她醒了,可姬玉泫在哪裡?
借著洞頂上一線天光,樂小義的視線漸漸清晰,勉強能看清兩步之外的景象。
她就地環視一圈,發現自己身下竟然是玉質的地面,以血書就無數密密麻麻的符文,這些符文連城一個圓環,將她圈在環內。
如此詭異的景象令樂小義頭皮發麻。
不安的感覺在心頭擴散,她咬緊牙關,視線順著血符延伸的方向往前看。
轟隆。
仿佛一聲悶雷在腦中炸開,樂小義瞳孔一縮,看著不遠處一片熟悉的衣角,腦海一片空白。
她站起身來,步履踉蹌地朝姬玉泫走過去。
姬玉泫躺在另一個血符所成的圓環中,兩條手臂上劃開數不清的傷口,指尖上沾染的血跡已凝成烏黑的色澤。
她雙眼緊閉,氣息全無,心跳消失,連體溫也已不複。
樂小義眼神空洞,噗通一聲跪在她身邊,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是一塊她從未見過的黑玉。
腳下這座血符法陣是姬玉泫所設,其效用,是將她的生機和壽元,轉贈給自己。
樂小義面無表情,她在姬玉泫身邊坐下,握住姬玉泫冰涼的手,與姬玉泫十指相扣。
她們手腕上各戴著一隻相似的玉鐲,她曾說,她們要像這一對玉鐲子一樣,永遠在一起。
“為什麽要這樣呢?”樂小義喃喃自語,語氣輕緩,神態平靜得就好像姬玉泫還在聽她說話一樣。
你明明說過,要毫發無傷地回來。
可寂靜的黑暗沒有給她回音,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道姬玉泫像這樣躺了多久,她的心好像麻木了,就算理智已經懂得她失去了什麽,可她心裡卻當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連眼淚都沒有。
既然是夢,就有醒來的那一刻。
她會像這樣守在她身邊,等夢過去,她們會一起醒來。
她的小泫,不會扔下她獨自離開。
·
樂小義不知道自己在姬玉泫身邊坐了多久。
她的意識渾渾噩噩,一心隻想著陪伴姬玉泫,她不會走,哪怕和姬玉泫一起變成兩具枯骨,她們的手也要牽在一起。
萬籟俱寂之時,忽有一道細嫩的聲音鳴響於她的腦海。
“她還有救。”
什麽?
樂小義猛地一怔,舉目四望,沒看見任何人影。
她遲緩的意識在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後就像在溺亡的絕望中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她忙挺直背脊,惶急地呼喊:“請前輩出手!”
片刻後,那聲音又響起:“只有你能救她。”
“我還可以把我的命還給她嗎?”麻木的雙眼忽然湧下淚來,壓抑的情緒像山洪決堤似的,再也抑製不住。
如果還有希望,她要姬玉泫活。
樂小義情不自禁,用力抱緊姬玉泫,淚眼朦朧地望著眼前黑暗的虛空:“請前輩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可這話音落下之後,許久沒有聽見回音,樂小義茫然四顧,心裡亮起的希望又一點一點寂滅下去。
是幻覺嗎?
根本沒有人和她說話。
樂小義頹然垂首,淚水滂沱而下。
忽然,眼角掠過一抹紅光,模糊的視野中出現一個拳頭大的紅色光團,停在姬玉泫胸前:“是我在和你說話,這裡哪有什麽前輩。”
樂小義愣然,抬袖抹去眼角的淚水,視線稍稍清晰一些,她才分辨出來,說話的竟是那隻琉璃鳥。
自成為樂小義的契約獸以來,琉璃鳥一共隻醒過幾次,其余時間都在沉睡中吸納天地靈氣,悄無聲息地成長,樂小義幾乎已經完全忘記它的存在。
樂小義一臉驚愕,愣怔地問它:“你有救活她的辦法?”
不論多麽離奇,只要有人告訴她姬玉泫還有救,她就願意相信。
“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救她,但我不能保證一定成功。”琉璃鳥對樂小義道,“去凰棲界。”
“凰棲界?”樂小義面色迷茫,她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地方。
或許,也是幻千世界裡其中一個世界麽?
“凰棲界,顧名思義,是神凰棲息的地方。”琉璃鳥替樂小義解釋道,“只有神凰後人才能進入凰棲界。”
“她身上有神凰的氣息,雖然我不知道神凰血脈為什麽會出現在凰棲界以外的世界,但她用血符陣度讓壽元給你,你們兩個人的命魂就已經綁在一起,應該都有進入凰棲界的資格。”
“神凰後人的魂魄與人類的魂魄不同,不會輕易消失,你去凰棲界祈求神凰,也許神凰開恩,便能救她一命。”
琉璃鳥的先祖有火凰血脈,火凰亦是神凰後人,姬玉泫將自己的壽元讓給樂小義,整個血符陣都充斥著神凰的氣息,琉璃鳥沐浴在這樣的氣息之下,也喚醒了部分傳承記憶。
樂小義如聽天書,但她勉強聽明白了琉璃鳥的意思,訥訥地確認道:“神凰能救小泫?”
“按理說是可以的,但你能不能求得神凰開恩,這就說不準了。”琉璃鳥沒有把話說滿。
在它看來,樂小義的機會微乎其微,畢竟她只是一個人類,在神凰眼中,地位卑微,究竟能不能打動神凰,全看樂小義的福緣了。
之所以告訴樂小義這些,一來是她承了樂小義的恩,自出生起,便留在樂小義身邊報恩,她作為樂小義的契約獸,知道樂小義心裡最重要的是什麽。
另一方面,她想起這部分傳承的記憶也是托了姬玉泫的福。
哪怕只有一點希望,樂小義也不會放棄。
樂小義激動得渾身發抖,她迷惘的眼神漸漸凝練出神采,將姬玉泫摟進懷裡,問道:“凰棲界,怎麽去?”
“我可以送你們去。”琉璃鳥輕聲說。
其音一落,周遭的血符忽然泛起幽微的紅光,活了過來。
血符一明一暗地閃爍,一點點從玉面上剝落,盤旋在空中,扭曲融合,形成一道浮空的圓環。
圓環越轉越快,從中現出一個黑色的漩渦,漩渦裡逸散出蒼老浩瀚的氣息,伴隨著一股巨大的拉扯力,拽著樂小義和姬玉泫一起沒入漩渦之中。
·
浮屠宮內,天行者肆玖懸浮於空,面具下一雙墨染的眼眸盯著身邊環繞的十余雲朵似的光團。
每個光團都聚合一個人的意念,與五雷陣上的符火一樣,呈現出不同的色彩。
他們管這光團叫魂念。
魂念記錄了這個人的來處和歸路,當魂念失去原本的顏色變成死氣沉沉的黑,就說明與這團魂念相連的那個人死去了。
某個時刻,一朵魂念失去它的顏色。
肆玖將它抓起,欲探究這人死去的緣由,他的靈識卻在進入魂念的時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礙。
他找不到這個人的屍體了,並非在死亡的時候被銷毀,而是失去了感應,無法探究其人動向,這一現象出乎他的意料,過往數萬年間,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為謹慎起見,他又查看了余下幾朵魂念,與之並排的那一朵雖然光彩還在,也同樣無法感應其主的狀態。
肆玖一拂衣袖,咬破食指指尖,凌空寫下一句話。
下一瞬,血字溶解,五雷陣上發生的事已經由這些血字送達另一個地方。
虛空中圍坐一處的三個人依次睜開眼,血字浮現在他們眼前。
其中一個灰袍人看著血字中提及的名字,唇角勾起的笑容裡有幾分幸災樂禍:“是姬玉泫,她居然死了。”
另一個紫衣女人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駁斥道:“她還會回來。”
“和她一起消失的那個姑娘也有點意思。”最後一個白袍人笑起來,“叫什麽來著?樂小義?”
灰袍人嘿嘿一笑:“是有點意思,修為不怎麽樣,運氣倒是好。”
“別說了,先找人。”紫衣女人神態冷漠,“先去四仙界,看她能逃到哪裡去。”
·
樂小義被巨力扯進漩渦之中,睜眼時,過於熾烈耀眼的陽光刺得她眼睛一痛,下意識地合上眼瞼,眼角滲出一行淚。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眼睛才適應此地過於明亮的視野。
四下一觀,她發現自己身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上,腳下樹乾粗枝廣闊約有幾丈寬,踩在上面竟如平地,火紅的樹葉綿延千裡,一望無際。
姬玉泫還在她身邊,她雖面如金紙,但神態平和安穩,像睡著了一樣,哪怕臉頰邊血跡斑斑,依然溫柔好看。
君瀾劍和思泫劍也都散在樂小義腳邊。
樂小義正待尋找琉璃鳥,忽然一道陰影從頭頂上方落下。
她一抬頭,看見一隻巨大的鳥兒站在她身後,探出脖子遮住了她頭上的陽光,而那鳥兒的羽毛鮮紅似火,尖銳的喙在陽光下閃爍著清透的光彩,如琉璃般瑩亮好看。
琉璃?
樂小義兩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看著頭上那隻展翅開來遮天蔽日的大鳥,這鳥兒可不就和琉璃長得一模一樣,而且,它身上的氣息也與她相牽。
“這裡就是凰棲界。”琉璃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它金燦燦的眼睛動了動,落在樂小義眼裡,像兩個拳頭大小的金色寶石。
像看懂了樂小義驚愕的眼神後的迷惘,琉璃的話音裡透著些許笑意:“你不要害怕,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