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樂小義幾人,就連梁毅和一眾江湖人士都對這千變萬化的局面感到震驚,洪夢兒的心機的確讓人心裡發寒,但洞悉一切,輕易扭轉戰局的姬玉泫才更可怕。
洪夢兒被姬玉泫鉗製在手,薛陽急紅了眼,掙扎著朝前撲騰兩下,然而渾身經脈抽搐,劇痛不止,隻得祈求道:“黑金令你拿走!求你放了夢兒!所有人都是我殺的!和夢兒沒有關系!你要殺就殺我!”
身處險境的洪夢兒卻不如薛陽這般驚慌失措,她抬了抬眼,看向薛陽時目光柔和,溫聲細語地向姬玉泫道:“這位姐姐,我跟你走,但我想求你將解藥給我大哥,局是我設的,大哥他只是被我當槍使的棋子罷了。”
薛陽兩眼一睜,被洪夢兒這話駭得臉無人色,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起身朝前走了兩步,又被光頭胖子一腳踹了回去,踉蹌著摔倒。
他神情慌亂無措,卻仍試圖阻止洪夢兒:“胡說!我才是兄長!是我要報仇!都是我做的!”他一雙虎目頃刻間蓄滿了眼淚。
洪遠峰很早就為了功名拋家棄子,薛陽隨母姓,娘親死的早,自生母離世後,他就受盡冷眼,在街頭乞過討,和貓狗搶過食,即便後來入軍營找到洪遠峰,洪遠峰也不肯對外公布他的身份。
他恨洪遠峰,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就是在這時候,洪夢兒跟她說,願助他報仇。
他從沒有體會過親情的溫暖,卻在這比他小了十多歲、同父異母的妹妹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洪夢兒知曉洪遠峰刻意隱藏的所有秘密,她甚至親眼見到洪遠峰將鋒利的匕首刺進娘親的胸口,親耳聽到他和娘親之間的對話。
洪遠峰以為她什麽都不懂,可他錯了。
洪遠峰雖然是洪夢兒的父親,卻也是造成洪夢兒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不僅如此,洪遠峰甚至打算在洪夢兒成年後將她送去和江州最大的富商劉氏家裡那個年近三十的紈絝兒子聯姻。
她這個人面獸心的父親私底下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可他慣會掩蓋並以功德修飾自己的罪名,將江州百姓哄得團團轉。
洪夢兒做這一切,不單單只是為了薛陽,同樣也是為了自己。
只可惜最終棋差一招,如今仇也報了,外公和娘親九泉之下當也安心,她沒什麽好執著的,只是希望自己那個粗心大意的傻哥哥還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姬玉泫眼睫低垂,幽深的眸子輕柔帶笑地瞥了薛陽一眼,遂輕輕俯身,貼在洪夢兒耳邊小聲道:“我要你的性命無用,卻也不做毫無價值的買賣,你幫我一個忙,我待會兒就放了你。”
洪夢兒眼中劃過一抹驚詫,須臾又消匿無跡,她垂下眼眸,輕聲應道:“好。”
姬玉泫遂抬眸笑看薛陽,嗤道:“殺你除了濺一地血還能有什麽用處?我知道這邊還有另外一條路,你把機關打開,然後護送我們離去,我可以考慮不殺洪夢兒。”
說著,她便示意光頭胖子給薛陽解藥。
薛陽毫不猶豫,立即答應下來,從光頭胖子手裡接過藥丸,直接就塞進嘴裡。
藥效發作,他身子一輕,終於恢復了行動能力,便在一眾江湖人震驚質疑的目光中,胳膊伸進第四座石棺的內部,敲了敲其中一塊中空的內壁,兩指穿破薄薄的石板,將機關向下一壓。
期間,距離他最近的吳風嘴唇輕顫,試圖出聲阻止,薛陽毫無耐心,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將他扔出老遠,砸在齊珞身邊。
轟隆聲響,石棺整個挪開,露出一條向下延伸的暗道。
暗道內黑漆漆的,十分狹窄,一次只能下去一個人。薛陽又從一旁的石壁上掏下來幾顆夜光石,嘩啦扔進暗道裡,對姬玉泫道:“從這裡出去直接通向山腳,裡邊沒有機關,你們先走。”
姬玉泫一個眼色,她身後另外那兩名手下一人拽著一個人質依次下去,隨後才是姬玉泫和洪夢兒。
等姬玉泫下了密道,光頭胖子也抓著梁毅要走,他一挪步,梁毅手下的士兵便有動作,他勾著嘴嘿嘿一笑,手裡匕首在梁毅喉嚨上輕輕劃了一下,頓時便現出一道血口,梁毅亡魂皆冒,大喊“不要”,士兵們便不敢動了。
獨眼男子帶著樂小義走在最後,臨行前還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仍有行動力的懷法和何雲露,見懷法眉頭緊皺,卻顧及樂小義的安危而無異動,他勾了勾嘴角,便徹底沒入暗道中。
薛陽緊跟著鑽進去,又重新將石棺合上。
機關已經暴露,洞窟中留下的這些人好運地撿回了性命,可他們沒敢第一時間去動那密道的機關,唯恐姬玉泫還未走遠,要拿他們當靶子。
只是這洞窟中毒氣未散,待久了也怕喪命,算著時間差不多,姬玉泫一行人應該已經走到山腳,何雲露等不及,率先跑過去,將那暗道的機關重新打開,與懷法一道離去,並未搭手幫助吳風和齊珞。
吳風見何雲露與懷法行動迅速,毫無中毒的痕跡,立時明白了什麽,臉色猛然一沉,眼神陰鷙,他掙扎著起身,以劍作拐一跌一撞地朝前走,忽而衣擺被人拽住,低頭時,見是齊珞目露哀求之色地看著他。
只要吳風肯帶她離開這裡,即便任務失敗了,她也還有可能活下去。
豈料吳風眸心劃過一抹狠戾,隨即抽劍出鞘,鋥一聲響,決絕地剁斷她的五指,鮮血飛濺起來,在他潔白的袍子上留下幾點殷紅的印記,如雪中紅梅,鮮豔刺眼。
他恨齊珞拖他後腿,他自己能不能成功逃出去還是未知數,又怎會好心地拉齊珞一把?大不了任務失敗,多扣一些浮屠點,什麽都比不得保命重要。
齊珞一聲慘叫,滿眼不可置信,吳風的虛偽自私和道貌岸然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先前在五雷陣中時,她自以為聰明的選擇和高人一等的驕傲於此刻來看,就是徹頭徹尾的笑話。她也將為自己的自私和諸事無恐的輕慢付出代價。
吳風走後,齊珞嘗試向旁人求救,然而人心涼薄,余下還能站起來的俠客也都自顧無暇,強撐著下了密道,匆匆逃走,沒人向齊珞施以援手。
她一個人朝著密道爬過去,空氣中的慢性毒素漸漸浸透了她的身體,即便不運功,也終有發作之時。
眼看著密道近在眼前,她的身體卻越來越沉,那一隻斷了五指的手搭在石棺旁,再沒聲息。
獨眼男子拽著樂小義進入密道後就倒著走,密道內視野昏暗,樂小義視線所及只有一個薛陽,而薛陽斷後,也背對著她,至始至終沉默著不說話。
樂小義看著薛陽的後腦杓,覺得姬玉泫真是不可思議,她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輕而易舉地扭轉戰局不說,還能拿捏惡首的軟肋,讓薛陽為她所用。
雖然被當做人質抓走,可樂小義心裡一點也不害怕,她只是遺憾姬玉泫現身好一會兒了,她卻連姬玉泫的正臉也沒見著。
她迫切地想看看姬玉泫,盡管她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面,她不知道這些年姬玉泫都經歷了些什麽,那一年姬府毀滅之後,姬玉泫又去了哪裡,遇見了些什麽人。
她想知道姬玉泫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找到姬千城,她現在住在哪裡?師承何門?玄天宮嗎?
她既想確認姬玉泫的確再次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又怕這一切只是黃粱一夢,什麽幻千世界,什麽浮屠神宮,甚至樾清居外小樹林中的偶遇也只是大夢中的一眼虛影,等夢醒之時,一切又消失不見了。
樂小義心裡緊張忐忑,太久未曾相見的人,明明在她心裡有著極重的分量,可她卻不知道自己若真的與姬玉泫當面,她又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走在前面開路的人找到了密道的出口,光線才亮起來。
她被獨眼男子拖著,從密道內出來,姬玉泫已領著一行人擇了個方向走了,至始至終沒有回頭。
樂小義終於得見姬玉泫的背影,姬玉泫身姿縹緲,因易容著了劍客長衫,衣服穿在她身上卻並不顯得累贅,反而瀟灑大氣,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出塵脫俗的風采。
姬玉泫既未主動與樂小義相認,樂小義也安分守己,不隨意吭聲。她自小便聽姬玉泫的話,哪怕如今姬玉泫已大變了模樣,樂小義仍自然且由心地信任著她。
自前日裡意外重逢,她便明白現在的姬玉泫已不同往昔,姬玉泫不再依賴她,有了自己的主見,行事雷厲風行,不僅修為高出她一大截,且深謀遠慮,機變迭出。
樂小義不了解現在的姬玉泫,而她能做的,只是乖乖聽話而已。
總之,樂小義覺得姬玉泫不會害她,即便毫無道理,她卻對此從不懷疑。
退一萬步說,即便姬玉泫真的存了歹心,她也心甘情願被姬玉泫利用,她的命早就許給姬玉泫了,姬玉泫讓她死讓她活,她半點怨言也沒有。
姬玉泫想要的,只要她有,她都願意給。
樂小義時不時偷偷看一眼姬玉泫,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像抹了蜜似的,暗道:小泫真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