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 等你傷複後,隨我離開劍神宗吧。”左詩萱猶豫半晌,終於說出這句已經考慮很久的提議。
偌大江湖, 縱然尉遲氏手眼通天, 也有不能觸及的區域, 就算她無法直接帶樂小義回左氏, 也能給樂小義安排一個穩妥的去處, 保證她能安心修煉,衣食無憂。
近來即將突破的感覺越發明顯,可能等到劍神塔開啟, 她也要離開劍神宗了。
一隻蹁躚而來的花蝴蝶環繞著兩人飛了一會兒, 停在樂小義的發頂。
樂小義眨眨眼,身子一動不動地抬起眼睫, 眼珠向上看。
並不能瞅見那隻小蝴蝶。
她微微笑著,回答左詩萱:“我還沒想好, 可能等傷好了就申請下山歷練一陣子,但具體去哪兒, 到時候再細細考慮吧。”
“也好。”左詩萱語調溫柔,樂小義卻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歎息的味道。
樂小義和左詩萱在室外望了會兒夏日風景, 天色陰下來, 眼看著就有急雨, 樂小義身體剛好一些,還受不得涼,故而姐妹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回走。
養傷這段時間, 樂小義住在寒樓,柳清風將自己住的那間屋子旁邊隔了一間的空房間收拾出來,室內放了一隻浴桶,以供樂小義藥浴療傷。
初泡藥浴那幾天,在水下動一動就是錐心刺骨的疼痛,連呼吸都很困難,樂小義就懶得起來,乾脆在浴桶裡泡著過夜。
左詩萱一直守著她,水稍微涼一些就朝裡邊扔幾顆灼石。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個把月,幾乎把樂小義泡褪一層皮,她終於勉強能起身,從浴桶裡出來,每日去床上躺幾個時辰。
得虧她有鴻蒙劍心護體,不然還不知道要遭受怎樣的折騰,估計她早就玩完了。
左詩萱將樂小義送到房間,柳清風便端了碗湯藥過來,樂小義喝完藥,又愁眉苦臉地鑽進浴桶。
柳清風說了,她的傷雖然快好了,但這藥浴她還要泡個十來天,鞏固藥力,以免剛剛修複的筋骨再次損傷。
好在她現在泡在藥浴裡身體也能隨意活動了,於是她請左詩萱幫她把桌子搬到浴桶邊,泡藥浴的時候沒別的事乾,就趴在浴桶邊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姬玉泫送她的這套棋終究沒能完全幸免,樂小義後來能起身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棋子是否有缺,最後得到的答案是,有十余枚棋子丟失。
估計是在散落於地時摔碎了,左詩萱收撿棋子的時候已經格外仔細,屋子裡所有角落都沒放過。
樂小義心中悶痛,卻又無可奈何。
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棋子有磕損的痕跡,細小的裂縫裡沾了血,凝在裡面,用水泡了也褪不乾淨。
這一道道的痕跡就像有尖刀扎在樂小義心上,每一刀都鮮明且清晰,比她身上肉眼可見的傷口更疼更痛。
樂小義撚起一枚棋子,拇指撫過那個由“天”字一橫延伸出來的裂縫,心中那道仍在滴血的傷口似乎也跟著抽搐一下。
她沉痛地閉上眼。
“尉遲氏。”
劍氣煉體試煉開始前半個月,準備參加試煉,進行打榜爭奪的外門弟子都紛紛從各自居內的主事長老手中拿到去劍神塔的通行令,然後前往龍吟山脈主峰山腳下的劍神塔。
劍神塔十年一開,塔內充溢著至純劍氣,塔層越高,劍氣越濃鬱。
接受劍氣洗禮,不同弟子能獲得不同感悟,最明顯的好處就是修為的提升。
特別是外門那幾個脈元境十二層卡在瓶頸不得寸進的弟子,若能抓住這次機會,借由試煉突破,說不定出來的時候就有成為內門弟子的資格了。
不少十年前沒能入選的弟子為了這一次劍神塔等了足足十年。
每次開啟持續一個月,頭二十天供給內門弟子歷練,余下十天則分給外門。
所以打榜賽開啟的當天就有數以千計的弟子趕赴劍神塔,四千余脈元境弟子爭奪三百個入塔名額,上萬的體元境弟子只有一千個名額。
外門弟子十人中,只有一人能獲得入塔資格。
每個抵達劍神塔的弟子都能去尋守塔長老拿到一塊刻字的玉牌,玉牌上標記的次序就是排名。
第一輪排名先到先得,但排名靠後的弟子在劍神塔開啟前的這段時間裡,可以隨意挑戰排名靠前的弟子,獲勝便可與對方交換號牌。
被挑戰的弟子不能拒絕比試,更不能離開劍神塔,開啟挑戰賽需找長老公示,否則算作無效,號牌交換後,在劍神塔下的塔碑上可以看見實時排位。
打榜擂台開始後,樂小義仍然在養傷,泡在藥浴裡悠哉悠哉地小憩。
她沒打算去參加這個試煉,剛剛養了一陣子眼看著就慢慢恢復的身子骨經不起折騰,還是好好聽話,就待在寒樓哪兒也不去。
差不多到喝藥的時辰了,樂小義自藥浴中起身,用清水洗淨身體,再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袍。
敲門聲適時響起。
“多謝師尊。”樂小義去開了門,自柳清風手中接過藥。
柳清風盯著她的臉色看了會兒,冷漠肅然的方臉上露出一絲笑:“氣色好多了,你的傷總算沒什麽大礙了,等這陣子過了,你有什麽打算?”
樂小義面不改色地將碗裡的藥一口飲盡,聞言回答:“鑄劍大典不是要開始了嗎?”
“聽說到時候能有機會入劍山尋劍,劍山裡面是不是還有擅長鑄劍的前輩?我想用之前小泫給我的那塊神龍鱗提煉一下寒鐵劍。”她吐出一口氣,“此行若能成功,鑄劍大典後我就申請下山歷練。”
柳清風眼裡亦有和左詩萱如出一轍的歎息,但沒有人勸說樂小義留下,哪怕柳清風作為樂小義的師父,也沒有干涉樂小義自己做出的選擇。
發生了半年前那件事,劍神宗就不再是樂小義的安居之所了。
“你想好沒有,下山後去哪兒?”柳清風目光慈和。
“還沒想好。”樂小義給出的回答和之前一樣,“天地之大,總有一個容身之地吧。”
柳清風拍了拍樂小義的肩,到底沒再說什麽。
柳清風走後,樂小義叫來雜役將屋裡的東西撤了,遂關上門,重新拿起思泫劍。
抽劍三寸,看著劍脊上刻印的名字,唇角笑意低嘲:“天地之大,還真不一定能有容身之所。”
連受到那麽多人庇佑的自己都感到彷徨,不知天地間究竟哪裡能容身,作為眾矢之的的姬玉泫呢?
她尚且還能有所依靠,姬玉泫卻只能靠自己。
樂小義站在房中,閉眼沉澱了呼吸,而後凝神,主動溝通胸前血契。
自她突破脈元境那一刻,她就發現了,封禁在血契上的鎖不見了,她和血契的溝通從以前單向被動的接受召請變成了雙向,浮屠宮不再只是單一地發放任務,作為門客的她有了更深一層的選擇。
同時,她也了解到更多以前體元境時沒有的規則。
每個脈元境門客三個月之內至少完成一個常規任務,一年內完成一個非常規的試煉任務,體元境時無法拒絕的常規任務邀請,突破脈元境後可以以付出一定浮屠點數為代價選擇拒絕。
但若在期限內一個常規任務都沒有完成,那麽在期限截止後,會直接扣除一千浮屠點。
浮屠點一旦扣盡,余下就只有等待天行者的清理了。
至少以樂小義如今脈元境的修為,尚無力挑戰規則,與天行者叫板。
若在規定期限內沒有任務召請,也可以在期限結束之前,主動向血契提交申請,就如樂小義現在做的。
至於試煉任務,規則上說無法拒絕,但樂小義還沒做過試煉任務,聽起來就不像是容易應對的考驗,她沒打算早早去試水。
紅芒一閃,樂小義原地消失,眼前視野暗下去,再亮起時,她已來到五雷陣上了。
這一次任務匹配到的四個隊友都是她不認識的陌生人,三男一女,其中修為最高的是那名骨元境的女性刀客,從她的衣著來看,不是宗門弟子,也許出身於某個頗有名望的家族。
她一開口就證實了樂小義的判斷:“這位妹妹可是劍神宗的弟子?認識一下,我是忝州秦氏的秦韻,幸會!”
樂小義的容貌清秀雋麗,大半年的沉澱過後,眉眼並無改變,但先前的活潑乖巧的性子淡了,多了一股沉靜柔婉的氣質,給人以穩重的第一觀感。
同是女性的秦韻亦欣賞漂亮且有實力的女性,她自有看人的眼光,瞅見樂小義的第一眼她就覺得這個姑娘不簡單。
是個背後有故事的人。
秦韻的眉眼間藏著幾分英氣,眼角下有一道淺淺的疤,讓她看起來不似尋常女子柔婉,加之其打扮頗為颯氣瀟灑,倒讓人覺著有些不好接近。
樂小義朝她和善地點頭:“劍神宗,樂小義。”
隊伍裡三名男性同伴也都來自不同的地方,除了只有體元境修為的霍姓劍客隱瞞了出身,另外兩位都各自報了所在宗門名號。
經歷過幾次幻千世界的殘酷,樂小義已不會將所有信任交托於所謂的隊友,這些人,哪怕是此刻看起來毫無威脅的人,都有可能在任務過程中,反捅身邊的人一刀。
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罷了。
天行者登臨五雷陣,好巧不巧,這次的接引人竟是樂小義第一次來浮屠宮時,接引過那一批門客的天行者,肆玖。
陣法啟動前,樂小義靈覺敏銳地捕捉到那位叫肆玖的天行者看了她一眼。
這次不是錯覺,她也沒有眼花。
肆玖的的確確越過數丈之遙和她對視了一眼。
樂小義勾起唇角,大大方方地回視。
肆玖眼裡的笑意更深了。
“有意思。”
五雷陣旋轉啟動,眼前符火激烈燃燒。
待金光散去,視野變幻,一道銀芒刺激之下,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閉上雙眼。
隨即冷風呼嘯而至,樂小義勉強將眼睛虛開一條縫,入眼竟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前不久她還在盛夏的浴桶裡泡著,這轉眼間,就來到了白雪皚皚的冰原。
寒風中不僅夾雜著沁涼的雪,還有一股焦臭的氣息和淡淡的血腥氣。
樂小義看見遠處有個小小的黑點。
“那裡有個人。”她指著黑點所在的方向說,“不知道死沒死。”
秦韻聞聲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頓覺訝異。
那人距離他們很遠,而且毫無聲息,恐怕就算還活著,也已經奄奄一息。
若不是樂小義發現他的存在,以秦韻的眼力都不能一眼看見。
“過去看看。”秦韻發話,一行人開始行動。
樂小義忽的蹙眉,她感覺到那個霍姓的體元境劍客方才意味莫名地掃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