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龍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不遠處怒聲咆哮的樂小義, 像看一個理智全失的瘋子。
他一抬眼,掃向樂小義身後的祁劍心,壓著狂怒沉聲道:“前輩, 你就任由你宗弟子如此胡鬧?若我的計劃被這狂妄無邊的瘋子破壞, 先前約定的事情, 在下恐怕難以兌現。”
祁劍心的臉色也很難看, 他想方設法把樂小義救出來, 不是讓她胡來給他添亂的。
“小義!快住手!”祁劍心板起臉,一張黑臉面沉如水,右眼處的傷疤在閃爍的雷光中顯得分外猙獰。
豈料他話音一落, 樂小義反手就一劍, 凶煞的劍氣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祁劍心錯估了姬玉泫在樂小義心中的分量,沒料到樂小義如此決絕, 不察之下,被迎面而來的劍氣逼退, 驚怒交加地冷喝:“樂小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樂小義背對著祁劍心,金燦燦的雙瞳仍死死盯著魔龍子和“小茹”, 聽聞祁劍心之言,她頭也不回, 冷聲道:“我說了, 誰也不能將小泫帶走, 伯父若再勸我,別怪小義不敬。”
祁劍心和魔龍子之間達成了怎樣的交易她不想深究,祁劍心是她爹的兄弟, 為了救她放棄姬玉泫,她可以理解他的初衷,但她不能原諒他的作為。
小泫不能作為犧牲品,不管誰來阻她,她都不會答應。
君瀾劍在手,要戰便戰,最壞的結果不過一死而已。
“姬玉泫是魔門中人!”祁劍心怒不可遏,試圖罵醒樂小義,“玄天宮和瀚海西龍宮素來狼狽為奸,姬玉泫本來就該和他們蛇鼠一窩,你把他們攔下來又能如何?你難不成還想將姬玉泫帶回劍神宗麽?!”
“劍神宗!劍神宗!劍神宗!哈哈哈哈哈!!!”樂小義理智全無,聽過祁劍心一番話,她瘋瘋癲癲仰天長嘯,積壓在心的仇恨堆疊到極限,如山崩地裂般爆發開來,“劍神宗如何待我?!尉遲弘義謀害我父,尉遲氏機關算盡要殺我,我又做錯了什麽,要遭劍神宗如此迫害?!”
“尉遲弘義為劍神宗宗主,劍神宗比魔教還不如!”隨著樂小義一聲狂怒的咆哮,震耳欲聾的雷鳴接連不斷在空中炸響,陣陣雷聲滾滾而來,亂石地邊不少良木被閃電擊中,攔腰而斷。
祁劍心震撼莫名,被樂小義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驚得目瞪口呆,竟不知再如何開口。
樂小義怎麽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祁劍心勸不住樂小義,他看得出來,樂小義鐵了心要動手,他此時若出手攔樂小義,恐怕樂小義發起瘋來真要讓所有人一起死。
可樂小義為什麽能用得了君瀾劍?
不等祁劍心再勸,樂小義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眼神鋒利如刀,若眼神有形,恐怕已經化作無數利刃朝魔龍子飛過去。
樂小義手持君瀾劍,氣勢咄咄逼人:“你們以為再往後拖就有機會?來啊,魔龍子,打個賭怎麽樣?我數十下,你們不放下她,看我會不會和你們同歸於盡!”
“十!”
魔龍子面色猙獰,氣到神態扭曲。
“小茹”沉聲一歎,壓低聲音對魔龍子道:“不要意氣用事,退!”
說完,她抬頭看向樂小義,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今日梁子結下了,樂小義,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會知道劍神宗弟子樂小義為玄天宮姬玉泫衝冠一怒,今日劍陣一散,你自身難保,且看天地之大,何處能容你!就憑你一個人,又能護姬玉泫到幾時?”
魔龍子亦冷眼看她,譏諷地嘲笑:“玉泫是不會有軟肋的,你不在劍神宗,沒有後盾,勢單力薄,此前無人知你,她尚能護你一時,如今你成眾矢之的,就算你今日留下她,她也會親手將你除去!”
這二人一唱一和,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卻絲毫不能動搖樂小義,她隻冷冷地看著他們,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數字:“九!”
“小茹”提著姬玉泫的衣領用力一甩,一掌震在姬玉泫肩頭,姬玉泫單薄的身軀如斷線的風箏飛向樂小義。
樂小義眼瞳一縮,毫不猶豫飛撲出去,一把將姬玉泫撈進懷裡。
姬玉泫砸在她身上,“小茹”那一掌的力量透過姬玉泫的身體擊中她的胸口,她的身體承受君瀾劍的力量已經不堪重負,再遭受這一擊,喉頭頓時一甜。
巨大的衝擊力逼她後退,她將君瀾劍用力插入地面,強行咽下湧到嘴裡的血水,愣是以單手摟抱姬玉泫的動作一動沒動。
魔龍子和“小茹”看不清樂小義的虛實,天空中驚雷以排山倒海之勢劈下。
每一道落雷都有堪比通穴境之威,魔龍子和“小茹”二人穿過雷幕時,渾身上下都已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再無力回頭一擊。
守在雷陣之中的祁劍心也被迫接了幾道落雷,兩條黝黑的手臂青筋暴起,放下來的時候,一道血痕潺潺而下,一滴一滴鮮血順著指尖滴落,滲入腳下的泥地裡。
風暴中心,樂小義還直挺挺地站著,直到雷聲徹底消散,她身形一晃,噗通一聲雙膝落地,渾身爆開無數傷口,身下泥地頃刻間浸出一大灘血。
她的身體險些在凌亂的劍氣中分崩離析,扶在君瀾劍劍柄上的那隻手,衣袖滑落,露出傷口縱橫的胳膊,淌血的傷口密密匝匝擠在她的身體表面,將原本白皙的皮膚染成血的顏色。
可即便如此,她還瞪著雙眼,吊著最後一口氣,用力抱緊了姬玉泫。
祁劍心站在樂小義身後,眼看樂小義竟然搖搖晃晃地撐著君瀾劍慢慢站起來,祁劍心獨眼中滿是震撼。
他無法想象,樂小義年輕且看似脆弱的身體裡,究竟還埋藏著多大的能量。
樂小義呼吸不暢,四肢虛軟,眼前出現一陣陣朦朧的虛影,若不是一股不屈的執念支撐著她,恐怕她在落雷劈下的一瞬間,就已倒下。
可她心裡吊著一股勁,支撐著她的意志,讓她堅持下去。
她和小泫不能再留在這裡,她要帶姬玉泫走,方才這麽大的陣仗,肯定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這裡查看情況,不管是姬玉泫還是她手中的君瀾劍,都能讓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發瘋發狂。
可她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每走一步,她的身體都在痛苦叫囂,骨節嘎吱作響,血一股一股朝外湧。
那麽多血,恐怕不等她走出亂石地,她一身鮮血就會流盡。
祁劍心閉上眼,神態痛苦地歎了一口氣。
多麽相像,樂小義和樂君皓,他們不愧是父女。
樂小義後頸一痛,視野瞬間暗下來,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徹底崩斷,身體軟軟地倒下去。
祁劍心迅速封了樂小義身上數個大穴,從姬玉泫身上艘出丹藥喂樂小義服下去,然後挑起君瀾劍,將樂小義和姬玉泫一邊一個抓在手裡,騰身一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剛走,立即有數道黑影從四面八方躥出來,先在焦黑的亂石地外謹慎打量,確認沒有危險後,立即深入查探,將亂石地中天翻地覆的亂象收入眼中。
要不了多久,嵐江郊外的驚天戰鬥就會被所有關注著君瀾劍動向的有心之人所知曉。
加之魔龍子推波助瀾,樂小義的名字也將一日之間傳遍大江南北。
任誰聽說如此規模的戰鬥竟是一個脈元境修為的後輩主導,都無法維持冷靜。
劍神宗脈元境弟子引動君瀾劍,其父便是二十六年前墮入魔道並竊走劍神宗君瀾劍的狂徒樂君皓。
用不著魔龍子親自出手,尉遲和左氏兩家不可能任由樂小義四處逃躥,必將在她徹底成長起來之前將她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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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州左氏,左詩萱接到來自仟州的消息。
一開始她並不在意,直到她閑下來後展開書信,看見了樂小義的名字。
左詩萱臉色大變,拍案而起。
怎會如此?
她即刻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趕赴尉遲府。
半日後,她來到左雲琴居住的庭院。
此地環境清幽,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檀香,少了凡間的煙火氣,倒多了幾分寺院的清淨。
左詩萱急切的心情在抵達小院後反而漸漸平複下來。
院中沒有多少下人伺候,幾乎所有瑣事都是左雲琴親力親為,她雖住在尉遲府,可卻完全算不上尉遲家的人,有的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名分。
敲過門等了一會兒,院門打開,一個容貌慈和的婦人站在門後。
婦人從樣貌來看似乎只有四十來歲,氣息沉穩,神態平和,舉止從容優雅,一看便知自小生在富貴人家。
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若不是那雙沉寂悠遠的眼睛裡包藏了太多閱盡千帆過後無可奈何的平靜,沒有人能看出來她真正的年紀。
左雲琴平靜和藹的目光在看見門外的左詩萱時,露出兩分不加掩飾的驚訝:“小萱?”
左詩萱前兩天才來過一次,照理說左詩萱回到左氏本家修煉之後,時間變得非常緊湊,一個月能來上兩回已經算是對她格外上心,像這樣兩天不到就出現,必然有非常要緊的事。
左雲琴將左詩萱迎進屋,要親手替左詩萱沏茶。
左詩萱顧不得許多,一進屋就將剛剛接到的消息轉手交給左雲琴。
啪——
左雲琴手中紫砂茶壺落地摔得粉碎。
“這是真的?”她持信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住薄薄一張信紙,“小義,她在仟州找到了君瀾劍?那一戰若如信上所說驚天動地,她在裡面豈不危險?小義她現在怎麽樣了?”
左詩萱沉聲一歎,見左雲琴如此,也無奈心酸。
自左雲琴吃齋念佛之後,這些年來,除了自己告訴她在劍神宗見到樂小義那天,少見她情緒起伏如此劇烈的時候。
“大抵是真的。”左詩萱道,“但這消息我也才拿到手,具體如何還不清楚,永州與仟州相鄰,不若讓洛氏幫忙打探一下具體情況。”
左雲琴閉眼冷靜片刻,壓下惶惑擔憂,聞言向左詩萱確認道:“你和洛氏有聯系?”
左詩萱臉上有片刻不自然,但左雲琴注意力在那封信上,沒注意到她神情的異樣。
“有,洛氏的三小姐洛青鳶,我先前與你說起過的,她和我是同門。”左詩萱掩下眸間流動的一翦秋水,藏在袖子裡手悄悄捏住一枚青玉佩,繼續把話說完,“自我離宗回左氏後,與洛青鳶私下有書信來往,我可以托她問一問仟州那邊的情況,看能不能暗中幫表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