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紅雨按照姬玉泫的吩咐一把火燒了竹屋, 再回頭時,姬玉泫已經沿著山路往下,只剩一個小點兒了。
楓紅雨正要跟著去, 突然被洛青城拽住:“你先把傷口處理一下。”
“你沒看見少宮主已經走了嗎?”楓紅雨橫了洛青城一眼, “處理什麽傷口, 先跟上少宮主!”
洛青城眉頭緊皺, 繼續勸說:“磨刀不誤砍柴工, 你先包扎一下傷口,再追能輕松一些。”
她只是抓了一下楓紅雨的手腕,就沾了一手血, 楓紅雨身上的衣服都快被血浸透了, 若血流盡,還有活路麽?
“你誰啊你?”楓紅雨煩得不行, 甩了一下胳膊,沒甩開洛青城的手, 頓時怒上心頭,喝道, “撒手!”
這女人不聽勸,非要跟著她, 一再阻撓她辦事就算了, 還要干涉她的選擇和決定,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楓紅雨怒目圓睜,一副要動手的樣子,洛青城一咬牙, 直接掀起楓紅雨的衣袖,掏出金創藥瓶就要給楓紅雨上藥。
這一行為刺激到楓紅雨敏感的神經,直接燃盡她心裡最後一點耐心,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渾身汗毛乍豎,反手就是一個利落的巴掌。
啪——
洛青城白皙的臉頰上漸漸浮現幾道清晰的指痕,她像被一巴掌扇蒙了,手上動作頓住,藥瓶一下沒拿穩,跌在地上,藥粉灑了一地。
楓紅雨又氣又急,眼睛都紅了,但她看見洛青城臉上的手印時心裡又沒由來生出些許愧疚。
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誰也沒說話。
楓紅雨穩住呼吸,壓下心頭異樣的酸軟,惡狠狠地瞪著洛青城:“洛青城,你今天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請你記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洛氏的大小姐,而我是十惡不赦的匪徒!你不該來幫我,更不該繼續跟著我!”
“不要再為莫名其妙的理由糾纏,如果你要抓我,那你就拿出督軍的氣魄來。”楓紅雨抽回手,壓下衣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洛青城站在山路盡頭,攤開手掌,掌心空蕩蕩,隻余一抹單薄的紅。
楓紅雨下了山,發現姬玉泫並沒有直接走,而是在山下一條小溪旁等她。
見她下來,姬玉泫抬眼看向她身後,楓紅雨發現她的動作,臉色微僵,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她不會再跟來了。”說完,情緒莫名低落。
不知是不是傷太重的緣故,她感覺胸口有點悶。
姬玉泫沒說話,複給了她一枚丹藥和一瓶金創藥,道:“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處理傷口。”
楓紅雨這才發現,姬玉泫已經清理了身上的傷,衣服上的血漬也都洗淨了。
她應了聲好,服下丹藥走到溪邊,找了塊有石頭遮蔽的位置,兩手抓住衣襟,準備脫衣。
外衣扒了一半,動作驀地頓住,她看著自己沾滿血的雙手,拇指上的血跡蹭在藥瓶上,就像方才那一巴掌,她掌心的血抹到洛青城臉上一樣。
洛青城。
她怎麽會想起這個女人?
楓紅雨咬了咬牙,不知怎地,心裡一陣別扭,然後偷偷看了一眼姬玉泫,見姬玉泫背對著她,沒有要回頭的意思,她才松了一口氣。
知道了女人也可以對女人實施某種暴行,聯想姬玉泫的身份和她聽過的那些有關玄天宮少宮主的傳言,楓紅雨立時覺得很不得勁。
她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傷口,上好藥,簡單包扎一下,重新穿好衣裳。
“少宮主,我好了。”楓紅雨從大石頭後面走出來。
姬玉泫掃她一眼,點頭“嗯”了聲:“那就走吧。”頓了頓,又道,“在外面不要叫我少宮主。”
說完就走,她們還要抓緊時間去找下一個覺醒的印玄傳人。
楓紅雨跟在姬玉泫身後,離開的腳步頓了頓,最終沒有回頭。
在她身後約十幾步遠的樹林裡,洛青城看著楓紅雨兩人離去的背影,嘴唇抿得發白。
那個人,是姬玉泫啊。
姬玉泫回到嵐江的客棧,祁劍心沒有回來,姬玉泫從他門前路過,徑直朝小茹的房間去。
可還未走近,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縷新鮮的血腥氣。
姬玉泫腳步稍頓,雙拳猛地攥緊,想笑,卻隻冷硬地勾了勾嘴角。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究竟還有多少災厄要接踵而來?
她推開小茹休息的那間客房,床上的人不知所蹤,地上多了兩具屍體,是先前受命守在這裡的兩個玄天宮高手。
小茹可能就是下一個印玄傳人麽?
先前怎麽沒想到呢?
楓紅雨見姬玉泫站在門口半晌沒動,正要開口問她怎麽了,就見姬玉泫的身子晃了一下,踉蹌著退了一步,嘴角滑落一滴心頭血。
“夕護法!”楓紅雨要扶姬玉泫,被後者揮手拂開了。
“我沒事。”姬玉泫抹去嘴角血痕,“立即封鎖嵐江城,動員嵐江所有門眾,找人。”
楓紅雨沒聽明白,不知道姬玉泫說的找人是要找誰,但見姬玉泫臉色沉得快滴出水來,她一個字也不敢多問,點頭應下後,立即轉身離開客棧,去安排人手。
姬玉泫吩咐完後就走進屋裡,俯身查看了兩具屍體上的傷口。
都是一劍封喉,傷口還在流血,對方剛走不久,沒驚動客棧其他人,其修為至少丹元境。
觀其殺人的招法,是熟人。
姬玉泫心裡大致有數了。
起身時,眼前景物再次出現重影,姬玉泫腳下步子一晃,揮手扶住桌子才勉強站穩,緩了一口氣,將湧到喉頭的腥甜血氣壓下去。
還不能倒下。
小義,在等她。
她掏出幾個銅錢,卜算一卦。
卦象追凶,姬玉泫手掌在卦圖上一抹,隨即躍窗而過,循著空氣中殘留的一點血腥之氣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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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複一日殘忍而痛苦的煎熬中,樂小義的傷勢漸漸好轉,胸口悶痛稍緩,手腳也有了些力氣。
可她仍感應不到體內真氣,丹田空蕩蕩的,沒辦法無法運功。
她撐著胳膊坐起身,喘了一口氣。
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環境,甚至能隱約辨認出這座岩洞大致大小,以及四壁所在的方位。
她刻意讓自己忽略黑暗中存在的另一個人,攀著身後粗糙的山岩站起來,在自己視野所及的范圍內,扶著石壁一點一點輾轉移動,找到一塊乾燥些的空地盤膝坐下來。
她不能在這裡等死,得自己想辦法。
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復功力,沒有內功護體,不管怎樣的變故對此時的她而言都可能是滅頂之災。
閉眼冥想,也能讓她分散一些注意。
這一坐,又不知過去了幾天。
樂小義漸漸能感應到一點天地靈氣,心中默念心決,納靈氣入體,有了一點真氣做引子,慢慢在體內自成循環,她的傷開始加速愈合。
在這個過程中,她漸漸靜下來,先前做出的決定不斷在她心中回響,讓她的心越來越冷,意志也越來越堅定。
搖擺不定的心在飲下的血淚中鑄成一塊鐵。
如果她真的錯了,就讓她永生永世背負這份痛苦,用她的血、她的魂為她今日所做的決定贖罪。
當傷口好了七八成,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黑漆漆的洞窟中待了多久了。
某時,樂小義睜開眼,目光直直看著黑暗中某一處,沉聲道:“我們聊一聊吧。”
她不知如何稱呼那個人,便什麽也沒稱呼,這言語本身,就表明了她的立場。
話音落下,沒有回音,樂小義擰了擰眉,又開口:“我知道你就在那裡,這段時間,感謝你日夜照顧,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你的,你盡可開口。”
黑暗中依舊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音。
就像,無聲的宣泄著某種情緒。
“我已經準備好了面對真相,請你告訴我,十一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從何而來?為什麽會落到此處?你和……小泫,你們是什麽關系?”樂小義深吸一口氣,將心裡的話一次性說完,“如果,你答應我,不再傷害小泫,我們可以想辦法一起出去。”
樂小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預料到女人可能會生氣,女人暴怒之下可能還會對她動手,女人的實力很強大,她打不過,可這已經是她能做到最大的讓步。
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姬玉泫。
女人沉默了很久,樂小義說完後就耐心等著,沒有催促。
“她對你而言,那麽重要嗎?”許久之後,女人的聲音終於穿透黑暗傳了過來。
樂小義精神一振,沉聲回答:“她是我的一切。”
她的情,她的命,她所有的一切,都給了姬玉泫。
樂小義似聽見一聲輕笑,隨即便聽見那女人又問她:“她是不是修煉速度特別快,不僅修煉速度快,還很聰明,會的東西很多,似乎天下大事,沒有她不知道的?”
樂小義眉頭擰起來,女人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可她說的,都是事實。
樂小義抿了抿唇,應道:“是。”
女人又笑了聲,笑聲中滿是諷刺譏嘲,聽得樂小義心裡很不舒服,下意識就替姬玉泫說話:“小泫受了很多苦,她作為玄天宮的少宮主,一定被逼著學了不少東西。”
“真的是這樣嗎?”女人笑問,“你真的沒想過,她為什麽那麽厲害嗎?”
樂小義一愣。
想過啊,她當然想過。
有時候她看著姬玉泫的眼睛,會驀地生出一種錯覺來。
那雙眸子太滄桑,就像住在姬玉泫年輕的身體裡的,是一個蒼老的靈魂。
思及此,樂小義忽然肩膀一顫,警惕的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盯著眼前黑暗,心裡忽然惴惴不安起來,剛才,她為什麽會這麽想?
樂小義許久沒吭聲,黑暗另一邊,那女人給了她答案。
“因為她就是一個偷盜者,一個不滅的蒼老魂魄,一個活了幾千年卻還不知滿足的老怪物!”
女人從黑暗中走來,出現在樂小義面前,字字泣血。
“她奪舍了我的身體,偷走了我的人生,最後,還搶走了你!”
樂小義耳膜震動,雙耳嗡嗡作響,腦海一片空白。
她不想再聽,可那聲音卻毫無阻礙地鑽進她的耳朵裡,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似的割在她身上,扎得她渾身千瘡百孔,血流如注。
“姬千城為了振興玄天宮,完成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計劃,聯手逾嵐山上的老術士,狠心親手剝離了我的魂魄,可他不忍心殺我,便將我鎖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留下一個空口無憑的承諾,讓我等他來找我!”
女人悲慟地看著她,她只是一個魂魄,連放聲痛哭,都沒有眼淚流下來。
“小義,我期盼的只有你,只有你,才會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