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泫, 你在看什麽?”一個容貌嫵媚的女人款款坐到姬玉泫身側,笑盈盈地欲往姬玉泫肩上靠。
姬玉泫未抬頭,肩膀稍稍一側, 借勢放下樂小義給她的回信:“我平時都在看什麽, 你不知道嗎?”
女人撲了個空, 一手撐在姬玉泫身側, 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姬玉泫輕輕放下的那一頁紙, 一整張信箋上只有四個字:諸事皆順。
筆跡風骨卓然,似有劍氣凌霄,可惜沒有落款, 也沒有印鑒。
她方才來時在亭外駐足, 見姬玉泫盯著這四個字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若說沒有什麽, 她才不信。
可姬玉泫不說,沒有人能叫她開口, 女人遂不問了,另起了一個話題:“你回來好幾天了, 幾乎夜夜下榻於三曲亭,還未去過月寒宮, 不若抽空去看看宮主?”
姬玉泫垂落的眼睫斂去眸間蕭瑟, 自桌上拿起湊報, 淡淡地回答:“得閑便去。”
女人欲言又止,最後隻一聲輕歎:“落梅山上寒梅將開,據山中人說, 今年樹上綴了好些花苞,必是一翻好景致,來月你陪我去落梅山賞梅可好?”
姬玉泫翻看書冊的手稍頓,隨後又自然接續,從容掠過一頁,波瀾不驚地應了:“好。”
女人眼底浮現隱晦而克制的欣喜,如乍現的煙火,讓她唇角的微笑都變得鮮活起來。
“今年入冬快,落梅山上冷,我替你製了一條白狐毛披肩,明日與你送來。”女人飛快說完,怕姬玉泫拒絕,不等姬玉泫應聲,她立即起身站起來,“天色不早了,你批閱完奏報就早些休息。”
非是她不想與姬玉泫多說兩句話,而是她深諳姬玉泫的性子,再得寸進尺,姬玉泫不耐,是要攆人的。
女人走後,姬玉泫的眸心暗流翻湧,指尖撫過眼角,壓下晦澀的慍怒,奏報在同一頁停留好一段時間才翻過,與翻動書頁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沉重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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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一大早就跑去寒樓,懷著忐忑的心情將回信交給柳清風,果然收獲了柳清風一個極為複雜的眼神。
好在柳清風並未多問,隻囑咐她大比將近,好好修煉。
樂小義自覺讓柳清風代交書信的行為不厚道,故而更加努力地修煉,盡管她在心裡做好了參加四院比武就會挨揍的準備,但也不代表她就甘心被揍,就算明知會輸,還是想輸得稍微體面一點。
如此奮進潛修數日,樂小義剛剛突破至體元境九層的修為漸漸穩固下來,修為提升之後,最直觀的好處就是體內穴竅能容納的真氣更多了,一些以前操練起來還有些滯塞的招法現在便順暢許多。
她自己悟出的那一招九重劍氣威力也有所提升,若用得當,對脈元境也能有所威脅。
一晃眼又過去兩天,眼看著四院比武的時間越漸臨近,樂小義一心修煉,準備大比,豈料這夜打坐之時,周身氣機一動,她匆忙睜眼,竟是天光大亮。
適應了夜間昏暗光線的雙眼略有不適,待視野清晰時方得見四周符火縈繞,原來是浮屠宮召請,她已置身五雷陣了。
許久未至,樂小義睜眼後還有些懵,過了約莫兩息,心裡第一時間浮現的想法是:這一次還會見到小泫嗎?
有了頭兩次經歷,她大概也明白了幻千世界是怎麽回事,分到同一組的人或多或少隱約有些聯系,與同一個人屢次在同一組做任務也是有可能的。
同時通過五雷陣進入幻千世界的二十五個人應該能進入同一個小世界,浮屠宮那麽多門客,也許在他們走後,立即就會有另一批門客來,被送往另一個世界。
那麽,她在任務期間能遇見姬玉泫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樂小義拇指輕撫思泫劍劍柄上的紋路,前兩次都有姬玉泫助她度過難關,她不信這麽小的幾率能連續兩次巧合相遇,就算浮屠宮與玄天宮背後沒有聯系,姬玉泫也必然有影響天行者決策的辦法。
姬玉泫背後的能量,也許比她所知的還要可怕。
一道猝然亮起的金光打斷了樂小義的思緒,當光暈中的人影輪廓漸漸清晰,樂小義兩眼一瞪,如遭雷擊。
怎麽會?
那人也看見樂小義,美眸中掠過一抹不加掩飾的驚訝,柔聲驚呼:“樂師妹?”
樂小義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才好,她幾乎要以為她認識的所有人都是浮屠宮的門客。
她斂了震驚的神情,心情複雜地苦笑:“左師姐。”
左詩萱顯然也很意外,她看懂了樂小義眼裡的複雜,不由笑道:“難怪你的修為提升那麽快,這樣看來你我姐妹之間就沒什麽秘密了。”她語氣輕快,似乎幻千世界的凶險不值一提。
樂小義沒解釋,事實上她來浮屠宮兩次,除了二百三十的浮屠點外一無所獲。
鴻蒙劍心?那是小泫給的,和浮屠宮有什麽關系。
她沒去打破左詩萱故意營造的輕松氣氛,也沒提半句對彼此安危的擔心,跟著笑起來:“我這傷才好沒幾天,還要師姐多多幫扶。”
左詩萱彎了彎眼睛:“放心。”她眼裡是笑著,但看向樂小義的目光卻意味深長,內心暗道:誰幫扶誰還真不一定。
她可是記得清楚,樂小義以體元境修為破邵煜劍招之事。她這個表妹可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清透,背地裡秘密多著呢。
突然背脊一寒的樂小義:“?”
兩人說話間,另外三道光陣接連亮起,出現在浮台上的三個人都是生面孔。
修為最高的那個骨元境黑衣刀客認出了左詩萱,嘴角立時勾起一抹輕佻的笑容:“這不是左家小萱妹妹嗎?”
左詩萱微微帶笑的眼眸沉下去。
樂小義心中暗驚,這人是誰,竟以如此口吻與左詩萱說話。
“尉遲奉大哥。”左詩萱臉上笑意不減,但那雙盈著笑的眼睛卻罩著一層寒霜。
樂小義恍悟,原來是尉遲氏的人。
尉遲奉眼裡邪光更甚,瞥向左詩萱身側的樂小義,眉梢挑起一個感興趣的弧度:“這是哪家的漂亮姑娘,不給哥哥介紹介紹?”
樂小義眸心一暗,隨即唇角勾起,自然地揚出一個笑臉:“劍神宗樂小義,見過尉遲大哥。”
她的容貌乖巧討喜,一眼看去只有十七八歲,正是嬌俏可人的年紀,笑起來更讓人覺得親近,給人的感覺軟乎乎的,像棉花,與左詩萱柔裡帶剛的感覺很不一樣。
左詩萱面露驚訝,轉瞬即逝,她明白了什麽,神情若有所思。
尉遲奉眼底掠過一抹隱晦的灼熱,被他很好地隱藏起來,追問樂小義:“哪個yi?”
“義氣的義。”樂小義有文有答,聲音甜軟,又帶著小姑娘的朝氣天真,幾乎叫尉遲奉移不開眼。
“好名字,我記下了,小義妹妹是第幾次來這兒了?”尉遲奉問話時不由帶上了兩分哄騙小孩子的語氣。
樂小義被尉遲奉一聲“小義妹妹”倒了胃口,差點就演不下去了,她像覺察到不安似的,忐忑地看了眼左詩萱,這才小聲回答:“第三次。”
說完,她頓了頓,面有戚戚然地補充一句:“上次任務還死了人。”
尉遲奉立即接過話頭:“你怕不怕?”
樂小義眉頭輕擰,梗著脖子回答:“……不怕。”聲音小得像怕被誰聽見似的,兩隻拳頭也攥緊了,顯然是一副怕得不行又要故作堅強的樣子。
“呵。”尉遲奉笑出聲,“不怕就好,待會兒你跟著我們,不用怕。”
他說的這個“我們”肯定不包括左詩萱,便是說浮台上另外兩個人和他認識,那兩人接收到樂小義的目光,朝他看似和善地點了點頭。
“多謝尉遲大哥!”樂小義脆生生地應了,遂回到左詩萱身側。
左詩萱歎了口氣,小聲提醒:“尉遲奉就是一頭狼,你被他盯上了。”
“師姐也說了他是一頭狼,那狼窩裡來了隻兔子,不示好也會被盯上,我們現在在一個隊伍裡,他的修為最高,如果他在背後給咱們使絆子,我們都得栽。”樂小義臉上保持著柔柔的微笑,嘴裡吐出來的字眼卻是與她的氣質完全不符的冷靜理智。
“如果他……”左詩萱欲言又止。
樂小義與她對視一眼,眼瞳中自有卓然風采,小聲卻肯定地打斷了左詩萱:“師姐,這裡是幻千世界。”
左詩萱微怔,她忽然從樂小義身上看見一種先前未曾見過的鋒芒。
樂小義的性情很柔和,很乖巧,也很善良,但她的善良不是愚善,那有一個沒有被觸犯底線的前提。
她的棱角藏在柔軟的表象之下,不顯山不露水,但在必要的時候,則會化為無往不利的尖刺,給心懷叵測之人一個冷厲的教訓。
她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這世上除了姬玉泫,沒人能在不付出代價的前提下給她一巴掌。
左詩萱放棄了勸她小心的打算,樂小義說得沒錯,這裡是幻千世界,是一個只有生死,沒有理智的瘋狂之所。
接引人天行者貳伍現身說了幾句場面話,五雷陣盤旋啟動。
樂小義握緊思泫劍的劍柄,眼眸幽深地沉下去。
這一次,不管能不能“湊巧”再見到姬玉泫,她都會好好地完成這個任務,不再隨波逐流。
姬玉泫讓她做自己,那她以後就堂堂正正,做姬玉泫的樂小義。
浮台另一側,尉遲奉回憶樂小義說起義氣二字的語氣,不由笑了開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