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美夢, 但比美夢更甜。”樂小義笑著,反手握住姬玉泫,與她十指相扣, 舌尖舔著嘴唇, 像個偷了燈油的小老鼠。
姬玉泫搖頭失笑, 拍了拍她的手背:“梳洗一下, 吃點東西。”
樂小義正高興, 姬玉泫說什麽她都應。
用過銀耳羹,姬玉泫又替樂小義整理了一下妝容,將她重新裝扮成下人的樣子, 帶著她去赴南宮闕設的宴。
南宮闕親自在廊前相候, 見到姬玉泫及她身後跟隨而來的樂小義,南宮闕眼裡的笑多了幾分調侃之意:“我說昨日少宮主何故如此冷漠無情, 原來是本公子唐突了,竟未看出此子入了少宮主的眼。”
姬玉泫乜他一眼, 南宮闕必是知曉樂小義在她房中過夜了,她夜裡房內從不留人, 如今破了例,自然叫南宮闕留了心。
“現在你知道了。”姬玉泫沒有否認。
南宮闕挑眉, 為姬玉泫鮮明的態度驚了一下, 不由多看了樂小義一眼:“今日之後, 不知多少青年才俊黯然神傷。”
姬玉泫笑:“若南宮公子不說,又有誰人知曉?”
南宮闕明白了,姬玉泫這是在給他表忠心的機會, 他跟著笑起來:“少宮主所言極是。”
言罷,他不再糾纏姬玉泫的風流韻事,話音一轉:“那瀚海西龍宮的魔龍子今晨托了人來向本公子打聽少宮主的行蹤,以確認少宮主是否在我南宮府。”
“他既然拖了人來,說明他確信我就在此地,想必晚些時候就會親自過來,你照實回復就好。”姬玉泫對此並不十分在意。
南宮闕點頭,複意味深長地看了樂小義一眼,轉身引路。
樂小義注意到他的目光,心裡覺得莫名其妙。
“魔龍子是誰?”她跟在姬玉泫身後,小聲詢問。
姬玉泫唇角微翹,回她:“一個無關緊要之人。”
“哦。”樂小義就不再問了。
南宮闕暗自怎舌,四海之內,誰人不知,瀚海西龍宮的魔龍子對玄天宮姬玉泫欽慕已久,八年前於北冥屠龍之爭偶然相逢,彼時姬玉泫第一次以玄魔宮少宮主的身份現身於世,以驚天容姿奪人眼目,更以駭世天賦豔驚四座。
魔龍子對姬玉泫一見鍾情,此後經年,遍訪天下,追尋姬玉泫的足跡,其心赤誠,一片癡情。
然而在姬玉泫口中,他卻只是一個無關緊要之人。
姬玉泫腳步放緩,趁南宮闕不覺,偷偷捏了捏樂小義的掌心:“待會兒不論誰與你說話,不應便是。”樂小義眉眼彎彎,點頭道好。
以樂小義現在的身份,不足以跟隨姬玉泫一同入南宮府的晨宴,她和府中下人一起用了膳,行至廊下等候。
金銀二使不在府中,樂小義身後跟了一個侍從,是姬玉泫派來的人。
府中下人三兩小聲說著話,偶有一兩個下人向樂小義搭話,樂小義隨便回答幾句糊弄過去,旁人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麽,也就不再來了。
此後樂小義眼觀鼻鼻觀心,將自己隔絕在人群之外。
忽然,有一人自樂小義身後匆匆而來,路過時不慎撞到樂小義的肩,樂小義踉蹌一步,其人連忙躬身道歉,不等樂小義應聲,那人便以更快的速度跑走。
他跑得快,走之前與樂小義對視一眼,那一眼意有所指,而後匆匆垂首。
樂小義心中生疑,見其穿著南宮府下人的衣裳,步履快卻輕盈,當是習武之人,方才那一下,是故意撞過來的,似乎有什麽話要對她說?
她的目光追著那人的背影看去,那個方向……是西側廂房。
樂小義眸心一凝,心中有所明悟,側身對身後侍從小聲道:“西廂有異動,你去那邊看看,我進去找大人。”
侍從目露懷疑,凝眉不動,樂小義眯了眯眼,複道:“那你便在此地等消息吧。”
說完,她起身朝宴廳去,卻在廳門處被南宮府的侍衛攔下來。
樂小義朝攔路的侍衛躬身一拜,道:“鄙人乃少宮主身邊隨侍,有要務需稟告少宮主,還請兩位通融。”
“不行。”侍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樂小義,“府上行宴之時,不允入內,你且等晨宴結束再來罷!”
“今日少宮主有要事在身,連南宮公子都要讓少宮主幾分薄面,若因通傳不及橫生事端,罪責可是由你二人來擔?”樂小義面沉似水,但語調仍舊從容。
侍衛神色微僵,面面相覷,都不敢應樂小義的話。
最後,左側年長一些的侍衛先松口,對樂小義點頭:“你且速去速回。”
樂小義拱手謝過,飛快走進宴廳。
姬玉泫正與南宮府上眾人對坐品茶,坐於首座之上的是南宮世家西南一脈的家主,南宮闕的父親南宮恕,此外,晨宴上還有家中其余幾名兄弟姐妹。
南宮闕的堂兄南宮寅身形壯碩,劍眉虎目,形容憨直,站起來如同一座小山。
他朝姬玉泫遙遙拱手,咧著嘴笑容肆意:“聽說少宮主十六歲時初出玄天宮便有脈元境巔峰修為,同輩中人難尋敵手,如今八年已過,也才二十四歲,我輩已不能及,想來應有望載入後天風雲榜,名垂千古!”
其人眼中精芒暗藏,姬玉泫可不會真以為他是個性情憨厚之人。
後天風雲榜上載有姓名的,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輩,排名最末的一位,是上一屆風雲會的後起之秀,百年前橫空出世,橫掃眾多青年英才,躋身風雲會十強的劍神宗內門弟子季宗遠。
彼時季宗遠僅五十余歲,髓元境巔峰修為,是劍神宗百年來唯一一個不世之才,然而此子榮光如曇花一現,風雲會結束之後不久便傳出身故的消息,世人多扼腕歎息,但個中內情除了劍神宗內高層,旁人無從得知。
除季宗遠外,風雲榜上其他人如今都已跨入先天之境,不少甚至已冠大家之名。
南宮寅這話若傳出去,得罪風雲榜上成名的前輩不說,神荒浮屠界無數後世英才都將視姬玉泫為眼中釘,此後她一旦在公開場合現身,必成眾矢之的,寸步難行。
其心可謂險惡至極。
南宮闕眉心隆起,斜乜了他一眼。
南宮世家是個龐大的家族,祖上傳承萬載,繁榮昌盛,僅西南一脈便有無數分支,後輩子孫多有才能之士,然心不齊,明面上和和氣氣,背地裡爭得頭破血流。
南宮寅資質奇高,修為遠超同輩中人,隻南宮闕可與之匹敵,但他素來不齒南宮闕的所為,認為南宮闕生得過分羸弱,幾如女子之軀,癖好怪異,不配與之爭鋒,故而對與南宮闕相交甚好的姬玉泫也沒有好印象。
在他看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姬玉泫妖名在外,男女不忌,與南宮闕當是一丘之貉。
“寅公子說得哪裡話。”姬玉泫隻以南宮二字稱呼南宮闕,南宮氏族西南一脈其余旁系,皆直呼其名,“姬某一籍籍無名之輩,豈敢肖想名登風雲榜,莫不是要讓榜上前輩笑掉大牙?”
她從容不迫,不卑不亢,笑吟吟地將同樣的話扔回去:“倒是寅公子,聽說去年寅公子的修為便達到髓元境十一層,想必有望在兩年後的風雲會上一鳴驚人,也只有寅公子這般天資卓絕之人,才有望載入風雲榜。”
南宮寅眯了眯眼,見主位上南宮恕報之以警告的目光,心中不屑,但言語中卻斂了鋒芒,退讓道:“少宮主說笑了。”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他們相談甚歡。
樂小義便是這時候進來的,她朝廳上眾人行了一禮。
南宮闕看到她,知她是來找姬玉泫的,朝她點頭示意,樂小義於是從旁繞過,行至姬玉泫身後,將方才殿外發生之事相告。
姬玉泫聽樂小義說完,面上無波無瀾,從容不迫地朝南宮恕告了罪,起身從廳中退出。
自南宮寅身旁過時,姬玉泫連個斜眸也沒有,南宮寅冷冷地哼了一聲,唇角微勾,笑容輕蔑中帶著兩分嘲弄。
姬玉泫前腳剛走,南宮家的下人後腳便匆匆來尋,在廳外就高聲稟報西廂生了變故,有歹人襲擊西廂關押人質的廂房,護院之人已有死傷。
歹徒五人,直奔西廂而去,沿途擊傷了好幾個南宮府下人。
“他們的目標多半不是救人,而是要殺死人質。”姬玉泫退出宴廳便讓先前跟著樂小義的侍從召集人手,一邊朝西廂走,一邊對樂小義說出自己的推測。
她早已料到這樣的局面,在劍神宗派人來之前,十有八九會生變。
而且姬玉泫事先預想到對方應該悉知南宮府上的晨宴時間,才能恰巧趕在晨宴之時,所有族內高手聚集在宴廳的當口動手,所以她在南宮府中安排了眼線,一旦有異動,立即著人通傳。
方才向樂小義傳消息的南宮府下人便是姬玉泫安插的眼線之一。
樂小義聞言面色震驚,為姬玉泫的運籌帷幄而折服。
她們帶人趕到之時,西廂已亂作一團。
來襲之人皆武功高強,而且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姬玉泫提前安排的高手紛紛出手,將人質護在中間,且戰且退,盡可能保證人質的安全。
人質已然受了傷,左肩上插著一柄匕首,因偏移了要害勉強吊著一口氣。
姬玉泫趕來後見此情狀,正要出手,看護人質的其中一名南宮家的下人突然一刀捅進人質後心,其人被姬玉泫一掌震裂心脈,南宮府下人一擁而上將其扣押。
“留他性命!”姬玉泫話音剛落,那人就果斷提劍自刎,身旁之人阻止不及,只見他一劍割開喉嚨,鮮血噴湧,四肢抽搐,沒兩下就死了。
而被他偷襲的人質也口鼻溢血,倒地而亡。
一眾歹徒見事已成,還想趁亂逃走,但南宮府下人以及玄天宮死士都懼怕姬玉泫的怒火,將歹徒們團團圍住,繳械扣留。
歹徒見勢不妙,紛紛咬碎牙中藏的毒囊,齊刷刷地倒下了。
姬玉泫繞著西廂走了一圈,手下之人查看人質的傷勢後搖了搖頭,已無力回天。
南宮闕這時領著人來,西廂戰事已罷,姬玉泫面寒如霜。
如果不是她提前將樂小義換下來,今日遇刺的,便該是樂小義了。
她指著那名自刎而亡的南宮府下人,冷眼看著南宮闕,質問他:“是他下的殺手,此人為何會在西廂?如何混進來的?”
南宮闕聞言臉色急變,步履匆匆地走來查看,卻不識此人,無奈神情凝重地搖頭:“我不知道。”
他臉上沒有了一開始的從容,見姬玉泫面色不虞,急急補充:“我會立即派人去查,今天之內必然給你一個交代!”
除了這一個自刎死去的南宮府下人,其余闖入南宮府的歹徒都是死士,從衣著上看不出他們的來處,身體上也沒有明顯的標記,無法分辨他們的身份。
姬玉泫讓人去查這些死士的來歷,方才不聽樂小義之言,此時追悔莫及的侍從欲將功折罪,躬身垂首站在姬玉泫身邊,小聲道:“從他們的招式中可以窺探些許鬼道宗的痕跡。”
南宮闕聽聞侍從此言,懷疑道:“是不是鬼道宗想挑起劍神宗與玄天宮的矛盾,刻意觸怒劍神宗,由此將你困在此地?”
玄天宮與劍神宗本就水火不容,姬玉泫從劍神宗抓來的人質死在南宮府,必將激起劍神宗的怒火。
而鬼道宗素與劍神宗不合,若此時偷偷出手,挑撥玄天宮與劍神宗之間的關系,激化姬玉泫與劍神宗之間的矛盾,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此言不無道理。
姬玉泫沉吟片刻,卻道:“此事尚無定論,讓人將院子打掃乾淨,不論是何人所為,劍神宗都很快就會得到消息,我們靜觀其變便是。”
南宮闕還想說什麽,但姬玉泫心意已決,南宮闕見她眸光晦暗,便不敢多言了。
人質一死,事態也隨之變得麻煩起來。
消息很快傳回劍神宗,其中不止有樾清居派出去的人手,也有劍神宗其他高層的眼線,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左詩萱也得到了一紙傳書。
她將寫了“南宮府遇襲”幾個字的紙條攥在手裡,臉色沉重,坐在椅子上冷靜片刻,這才將紙條投入油燈之中燃盡。
隨後她起身前往宗務廳,途經同往西院的路口,她腳步稍頓,隨即立即走開。
軒和最早接到由南宮府傳來的消息,乃姬玉泫親筆。
玉簡在他手中碎成齏粉,適逢廳外執事來報:“劍樾堂主事嶽瀾長老來訪。”
“請。”軒和面色平靜。
嶽瀾自廳門進來,軒和起身拱手拜見,面上適時顯露焦急之色:“長老,宗內可有決策?允以圖譜換樂小義一命乎?”
嶽瀾背負雙手,聞言臉上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方才老夫得到消息,被玄天妖女抓走的那名小弟子已經被玄天宮人暗害,死在了南宮府。”嶽瀾聲音冷厲,眼裡掠過一抹肅殺之色,“宗內命你速速帶人圍剿南宮府,擒拿姬玉泫,生死不論!”
他至始至終不提圖譜二字,說完便離開了宗務廳。
軒和眉眼低垂,保持恭送的姿勢站了數息,混沌的雙眼中藏著一抹暗芒。
他依言帶了幾個樾清居的高手準備前往玉溪山谷,出門時恰巧碰見左詩萱,左詩萱攔住軒和,直言道:“長老是否要去玉溪山谷救人?弟子願一同前往!”
軒和皺眉:“胡鬧!此行凶險,豈能兒戲?你且在宗內等候消息!”
左詩萱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跟在軒和身後的幾人,心頭一沉,他們這副樣子,看起來不像去救人,倒像去殺人。
據她所知,《天罡·劍星》共三十六冊殘卷,分散於三洲四海,每冊殘卷是一份次三品鑄劍圖譜,據傳三十六卷合一,藏有四品鑄劍圖譜的秘密。
劍神宗雖為劍修大宗,卻也只收錄了兩冊殘卷,收藏在內門藏書樓頂層,守備森嚴,若想取出,需經過數位內門長老批準,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
距離姬玉泫定的亥時還有大半日,軒和此時便要匆忙趕去玉溪山谷,如此看來,他多半沒有拿到圖譜。
見軒和說完話就要走,左詩萱眼神一定,自袖口中取出一冊薄薄的書簡,雙手遞給軒和,道:“此乃左氏藏物,還請長老允弟子同往!”
軒和定睛一看,左詩萱手裡那一冊不正是《天罡·劍星》的圖譜其一麽?
姬玉泫的目的是圖譜,抓樂小義只是為了給自己增加籌碼,如果沒有圖譜,她絕對不會放人。
軒和愣住,盯著左詩萱手中圖譜看了半晌,白眉一抖,眉心緊蹙,果斷揮退身後幾人,隻留左詩萱當面,目光凝重地問她:“你何故如此?”
樂小義來劍神宗雖有八年之久,但此前八年皆在樾清居外院做雜役,從未見過左詩萱,後來去了南院才與左詩萱相識,滿打滿算不足一月,左詩萱竟能為了樂小義拿出家中藏物?
左詩萱躬身一拜:“因為……她姓樂,且與弟子姑母容貌肖似,恐為樂君皓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