鋥——
碎布紛飛, 君瀾劍破封而出,暗金劍身在雨幕中折射出死亡的光彩。
長刃一觸即碎,快得看不清的劍影劃過他的喉嚨。
碎刃斜飛, 砍進商鋪旁的石牆。
樂小義自他身側一躍而過, 翻身落地, 九重劍氣破空而出。
長街盡頭, 那一臉呆滯的骨元境殺手甚至沒來得及抽劍, 迎面而來的劍氣以將他的身體一刀兩斷。
樓閣屋頂上的脈元境殺手眼露驚駭之色,轉身要走,但那劍氣比他轉身的速度還快, 他的身體還懸在半空, 劍氣已掠過他的後頸,割掉他的頭顱。
直至此時, 站在街道正中的髓元境高手的腦袋,才從他的身體上剝落下來, 四濺的鮮血混著越來越密的雨水落在地上,順著青石板的縫隙唰唰流淌。
小山一般的身軀轟然落地, 長街另一頭,僅剩的一個骨元境高手駭然色變, 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樂小義眼中閃爍著灼然金光, 每一道劍氣都在她眼中清晰顯露痕跡。
她足尖連點, 一道道劍氣在她腳下爆裂開來,推著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電般掠過長街。
快速旋轉的雨水割開她臉上的皮膚,留下一線猩紅的傷口。
堂堂骨元境高手發出驚恐至極的尖叫, 沒跑兩步,竟被腳下不平整的路面絆住腳尖,踉蹌著摔了個跟頭。
他驚慌失措地爬起來,抓緊了自己的佩刀,煞白著臉回頭,竟不見樂小義的身影。
大白天見鬼似的,他四下一望,除了遠處同行而來的高手的屍體,哪裡都沒發現樂小義的蹤跡。
跑了?
如果樂小義跑了,他就撿了一條性命。
這一瞬間,他心裡不知是屈辱還是慶幸。
對方明明只是一個脈元境的螻蟻,卻在他眼前一擊殺死了髓元境的高手。
情報不準確,就算樂小義自身的修為只有脈元境,可她的實際戰鬥力卻高得驚人,髓元境高手也無法取她的性命,她背上那把劍極有可能就是傳言中重新出世的君瀾劍。
他要回去複命才行。
懷著這樣的使命,黑衣殺手轉身欲走。
可他一轉身,那暗金色的劍刃就抵住他的喉嚨。
“那個女人在哪兒?”樂小義的聲音很冷,比此刻落在他身上的雨更冷。
殺手喉嚨咕咚一聲響,緊張混雜著恐懼,令他握刀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她在哪兒?”樂小義又問了一遍。
劍刃所指之人渾身抖若篩糠,他猛地一提刀柄,試圖撇開樂小義劍刃,下一瞬,樂小義左手的思泫劍已砍斷他握刀的右臂。
“唔!”其人喉嚨裡發出痛楚的哀鳴,身體晃了一下,後退兩步,而樂小義手中的劍,步步緊逼。
樂小義聲音越來越沉:“她是誰,她在哪兒?”
許是斷臂的疼痛拉回了殺手的理智,他的身體不再抖了,看向樂小義的視線充滿困獸猶鬥的死志。
他什麽也沒說,竟迎著樂小義手中劍刃撲上來,任由劍尖洞穿他的喉嚨。
他的身體懸掛在劍上,無意識地抽搐兩下,終於斷了氣。
樂小義一甩劍身,屍體跌落於地,發出沉重到令人胸悶的聲音。
君瀾劍劍刃色澤幽暗,纖塵不染。
樂小義在屍體前駐足片刻,收劍入鞘,轉身走了。
雨越下越大,嘩啦啦的秋雨衝刷著地面上的血跡,濃鬱的雨水氣息掩蓋了血的味道,但要不了多久,這裡的慘相還是會被人發現,並大肆宣揚。
就當是復仇的第一場。
不管你是誰,你欠我的,來日方長。
樂小義回到客棧,祁劍心猛地睜眼。
樂小義倒地的一瞬間,一雙寬厚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
祁劍心震驚地看見猩紅的血從樂小義濕透的衣服下滲出來,僅僅一息間,淡青色的袍子就變成一片血色。
樂小義吊著的那口氣,直到走進客房的那一刻才松開,與此同時,她體內肆虐的劍氣刹那間逸散出來,將她的身體割得傷痕累累。
這樣的狀況祁劍心並非第一次見,上一次樂小義用了君瀾劍後,也是這副樣子。
獲得多大的力量,就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上次樂小義躺了大半個月,不過這一次看起來沒有那麽嚴重,也許回去包扎一下,睡兩天就好了。
祁劍心歎了一口氣。
他從袖口拿出一個藥瓶,倒出丹藥喂樂小義服下,隨後助樂小義行了一個周天的氣,窗外天色已經暗下來。
祁劍心抓起樂小義床上的被褥和草席,將樂小義整個裹起來捆好扛在肩上,帶她離開了客棧。
穿著蓑衣的祁劍心扛著卷了樂小義的草席在雨幕之中穿行,不多時,祁劍心來到一處僻靜的別院,從袖口掏出一枚小巧的白色玉佩,扔到院子裡。
院內的人接過玉佩,木門無風自動,祁劍心帶著樂小義鑽進別院,繞過層層回廊,及至最深處的房間。
守在門外的石刹意外地看著來人,舉刀阻止他朝裡硬闖。
“我找姬玉泫。”祁劍心道,“樂小義受傷了,讓她提供一個住的地方。”
石刹面色凝重,示意祁劍心在門外稍候,不多時,房門再開,姬玉泫自屋內邁步出來,看了一眼被祁劍心扛在肩上的草席,對祁劍心道:“前輩隨我來。”
“麻煩你了。”祁劍心面有無奈之色。
其實他並不想麻煩玄天宮,如果不是他和樂小義的身份都很要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種時候他也不會帶樂小義來找姬玉泫。
是他沒護好樂小義,最後要讓姬玉泫來收拾殘局,這讓他感到非常羞愧。
但樂小義身上各處都有傷口,大大小小不計其數,他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方便照顧,此時他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姬玉泫了。
“前輩言重了。”姬玉泫謙遜俯首。
她領著祁劍心走進後院,推開其中一間屋子,讓祁劍心放下樂小義。
草席散開,樂小義渾身鮮血的樣子撲入姬玉泫的眼簾。
姬玉泫霎時心頭一顫,腦子裡嗡嗡作響,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心跳很快,快得仿佛要從胸口飛出來,而她身上的血卻像凝結了似的,冷得她打了個寒戰。
姬玉泫深吸一口氣,秋日寒涼的空氣卷著血和雨的味道湧入肺腑,讓她胸中悶痛難受。
用力呼吸之後,暈眩的感覺漸漸消失,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也不見了。
“玉泫?”祁劍心的聲音在姬玉泫耳側響起。
姬玉泫如夢初醒,她方才竟看著樂小義昏迷中蒼白的臉發起了呆。
“前輩別急,我先替她診脈。”姬玉泫面不改色地說著,抓起樂小義傷痕累累的右手,撩起衣袖,小心避開她手臂上的傷口,替樂小義診脈。
片刻後,姬玉泫又將樂小義的手放下:“無大事,前輩給她用藥及時,內傷已經鎮住,余下只是皮肉傷,前輩將她交給我吧,我會妥善處理她的傷口。”
“如此,便多謝了。”祁劍心應下,轉身離開房間。
石刹跟在他身後,領著祁劍心去另外一邊的房間休息,剛出門,姬玉泫便叫住了她。
“麻煩你待會兒打盆水來。”姬玉泫說話時,已解開樂小義的外衣,“還有我書房桌子下面暗格裡的幾瓶藥,也順便幫我拿過來,進來之前記得敲門。”
石刹應了,走時帶上屋門。
姬玉泫一層層剝開樂小義身上的衣服,看著樂小義細膩白皙的肌膚上縱橫交錯的細小劍痕,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再一次出現。
記憶中仿佛有過許多次這樣的場景,樂小義傷痕累累地躺在她面前,而她一聲不吭地替樂小義上藥包扎。
以往,都是如此麽?
敲門聲響起,姬玉泫愣了愣,石刹這麽快便回來了?
不,是她又出神了。
姬玉泫起身開門,讓石刹將一盆清水放在門邊,接過那些藥瓶,複關上門走回樂小義身邊。
她用乾淨的毛巾替樂小義擦洗身體,明明不記得以前是什麽樣的,可她做起這件事格外得心應手,抹去樂小義一身血汙後,那盆裡的清水已盡是渾濁的血色。
擔心樂小義著涼,姬玉泫先在樂小義身上蓋了一件衣裳,而後再蓋上一層被子。
等她給樂小義一點一點上了藥,處理好身上的傷口,細細包扎完成,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如此繁複的活計,她竟沒有覺得不耐。
每處理好一處傷口,她心裡便踏實一點。
弄完這些,姬玉泫叫來石刹,對她說:“把楓紅雨給我找來,我讓她保護樂小義,樂小義現在傷成這樣,她人跑哪兒去了?”
石刹抿了抿唇,無奈道:“楓紅雨也回來了,就在前院。”
姬玉泫聽出石刹語氣不對,追問:“她怎麽了?”
“斷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石刹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姬玉泫,“她已經聽說四同街那邊發生的事,現在瘸著腿跪在院子裡請罪呢。”
姬玉泫沉默了。
她替樂小義掖好被角,慢吞吞地收拾好藥瓶,讓石刹將盆裡的汙水拿去倒了,這才開口:“去看看。”
雨還未停,楓紅雨伏在院子裡,豆大的雨點砸在她身上,她漠然的神色比之先前所見,仿佛變了個人似的,渾身透著股了無生趣的味道。
“怎麽弄成這樣的?”姬玉泫在她跟前站定。
楓紅雨將洞府中的遭遇與今日茶館內的爭端事無巨細,一一稟報了姬玉泫。
姬玉泫看著她垂落的長睫上凝結著晶瑩的水滴,不知是雨還是淚。
“你喜歡她嗎?”姬玉泫問,“說實話。”
楓紅雨伏地叩首,沉吟許久,咬著牙說:“是,屬下心悅洛青城。”說完,她便抬起頭來,“但屬下不會離開玄天宮,也不會背叛少宮主!”
姬玉泫盯著楓紅雨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
那一雙沉寂的眼眸縱使痛苦,卻仍然堅定,矢志不渝。
她的命屬於玄天宮,屬於姬玉泫。
從她背負使命的那一刻起,她便沒有自由地去喜歡一個人的資格了。
所以她不後悔自己今日的選擇,哪怕再來一遍,她依然會那麽做。
洛青城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份,可她卻不能不在乎。
身為玄天宮的人,她務必會有一天,為玄天宮而死。
她的身份會為洛青城帶去數不盡的災難,也會讓有心人拿捏洛青城的性命以要挾她背叛。
不管哪一種,她都無法接受。
“你喜歡洛青城,和你不背叛我,並不衝突。”
楓紅雨猛地抬起頭來,滿臉驚詫。
姬玉泫朝她伸手:“把你的魂牌還給我,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