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泫覺得問楓紅雨為什麽不敲門這種話很多余, 楓紅雨多半敲門了,是她沒應。
她接過托盤:“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
楓紅雨躬身一拜, 毫無怨言地退下了。
姬玉泫又回到房中, 整理藥瓶, 將給樂小義的傷藥配好。
好在樂小義的體溫開始穩定下降, 姬玉泫輕手輕腳地替樂小義換了藥, 忙完已至深夜。
姬玉泫準備收拾東西離開時,聽見床上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她聞聲回頭,走到床邊, 就見樂小義不知什麽時候側身蜷起來, 臉埋進被褥間,眼角有淚水流出來, 滲進棉被裡,洇開一片潮濕的水痕。
樂小義沒醒, 不知做了什麽夢,竟在夢中哭。
姬玉泫在樂小義身邊坐下, 手輕輕撫著樂小義的肩,一下一下, 有節奏地輕輕拍。
漸漸的, 樂小義的哭聲小了, 臉從被窩裡抬起來,眼睫上掛著零散的淚花,整個人水盈盈的。
擺脫夢魘之後, 樂小義的呼吸悠長平緩。
姬玉泫輕輕拭去樂小義眼角的淚,又陪著樂小義坐了一會兒,確認樂小義情緒好一些了,這才端上東西離開房間。
翌日,樂小義的燒退了,醒來意識清醒,就自行下了床。
床頭放著一套乾淨的衣服,照著樂小義的身量備的,樂小義也不客氣,將衣服穿好,推開門去了院子裡。
昨天夜裡雨就停了,這會兒地還沒乾,石板路上積著水窪,一塊明,一塊暗。
這裡是玄天宮的地方。
樂小義站在門前石階下,抬眼看了看四周,又是沒來過的院子。
對面一間屋子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祁劍心走出來,見到樂小義,沉鬱的臉色好看了些,關切地問她:“傷如何了?”
樂小義明白了,應該是祁劍心帶她來這兒找姬玉泫的。
祁劍心還不知道姬玉泫失憶的事,樂小義也不打算多說,聞言朝祁劍心笑了笑:“已經好很多了。”
適逢姬玉泫從前院過來,見樂小義已起身,腳步微頓,在院門前停住,拱手朝祁劍心見禮,待祁劍心朝她頷首,這才走進來。
“一場秋雨一場涼,穿這麽點兒,冷不冷?”
姬玉泫胳臂上還搭了一件披肩,她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抖開披肩,搭在樂小義身上。
樂小義牽著披肩兩個角,看著姬玉泫嘴角含笑,從容地替她系上系扣,心裡很不是滋味。
可祁劍心還在場,樂小義不知道該與現在的姬玉泫說些什麽,便隻低著頭,訥訥地應道:“現在不冷了。”
姬玉泫系扣子的動作遲滯一下,而後恢復從容,很快系好。
“接下來傷好了要去哪兒?”姬玉泫問。
樂小義看著姬玉泫柔白的指尖從她胸前的系扣上抽離,長袖垂落,將那雙靈巧的手攏進袖子裡。
而那藏了紫玉葫蘆的小繡囊,一如既往地懸在姬玉泫腰間的系帶上。
此時站在她面前這個人,除了眼底少了些深邃的情意,她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甚至,可能比過去更直白,更溫柔。
明明是那麽好一個人,樂小義看著她,卻總忍不住心裡難過。
她難過姬玉泫哪怕不記得她,依然對她那麽好。
越是如此,她越不敢表明心跡。
但她似乎沒那麽害怕面對現在的姬玉泫了。
樂小義吸了吸鼻子,軟軟地回答:“想去一趟濟州。”
“去見左詩萱?”姬玉泫又問。
她讓人查過樂小義,知道樂小義是樂君皓的女兒,不難得出樂小義與左詩萱的關系。
“嗯。”樂小義點頭,“然後就回劍神宗。”
這些行程原可以不向姬玉泫報備,不管她去哪兒,都瞞不過姬玉泫的眼線。
但姬玉泫問了,樂小義便如實告訴她自己的打算。
誰也沒提那天夜裡不歡而散的話題。
姬玉泫依然我行我素,樂小義克制地接受姬玉泫的關心照顧,即便內心過意不去,但姬玉泫總是來見她一面就走,不給她提出拒絕與反駁的機會。
如此過了幾天,樂小義身上小傷差不多愈合了,大一點的傷口也都結痂,便與祁劍心一起向姬玉泫辭行。
姬玉泫沒有挽留他們,隻例行說了幾句過場的體己話,讓他們路上小心便沒了下文。
這天晚上,樂小義躺在客棧的床上閉目養神,突然收到了來自浮屠宮的召請。
三個月又三個月,時間的流逝總是看不清痕跡,樂小義悵然若失。
上次去浮屠宮是她的生辰,那一天的痛延續至今,以至於她看見那抹紅光的瞬間,心裡下意識地感到恐懼。
可該來的還是要來,不能讓怯懦繼續滋生。
她背上背一把下了封的君瀾劍,腰間挎著思泫劍,進入五雷陣後,立即帶上千面,又按姬玉泫上次教給她的,買了解毒丹和回靈丹。
做完準備工作,樂小義再花了一千浮屠點修補破損的金蟬甲。
上次任務完成之後得到的五千浮屠點剩了一多半,與她之前買金蟬甲剩余的浮屠點合起來,還有兩萬余。
樂小義現在看著血契上兩萬多的浮屠點,心裡沒掀起一點波瀾。
在她低頭查看血契這段時間,浮台上又多出幾道身影,樂小義沒注意看,直到有人主動走到她面前,她才抬起頭。
“幸會,在下忝州秦氏,秦韻。”眼角下有一道疤的女人爽朗地笑著,主動朝樂小義搭話。
樂小義看著女人的樣貌覺得眼熟,愣了片刻才想起來,她們曾經見過的,她還和這個女人一起去見過硯如初,也是從此人口中了解到,玄天宮的勢力在幻千世界內多麽複雜。
除了姬玉泫,樂小義難得在任務中遇見以前搭過隊的同伴,不由覺出兩分親切感。
但秦韻顯然沒有認出戴了千面的樂小義,樂小義也沒有道破自己的身份,隻道:“青峰殿外門弟子,陳鬱若。”
“陳姑娘。”秦韻微笑頷首。
樂小義這才注意到浮台上另外幾人,視線朝他們看過去。
突然,樂小義兩眼睜大,震驚地看著其中一名女子。
那姑娘一身淺灰衣裙,獨自立在浮台邊緣,遠離人群,秦韻順著樂小義的視線看過去,忽然笑了:“陳姑娘認識何姑娘?”
叫樂小義驚訝到險些失態的女子不是何雲露是誰?
當初何雲露下山歷練,樂小義還與左詩萱唏噓一番,道何雲露體元境修為就離宗,恐怕在外處境艱難,左詩萱也曾讓人留意過何雲露的境況。
如今樂小義下山也已大半年了,過往種種竟恍如隔世。
何雲露在樂小義眼中,已是許久未見的故人了。
秦韻的聲音拉回樂小義的神志,她微微一笑,搖頭道:“不認識,但覺眼熟,可能曾在哪裡見到過。”
聽樂小義這麽說,秦韻便將何雲露與另外兩人叫到跟前,在樂小義先前獨處不理人那會兒,秦韻已和他們都互通了姓名。
這女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自來熟,性情開朗,能力也強,自然形成了一種令人親近且折服的領導力。
沒有了姬玉泫,隊伍的平均水平立即下拉了一大截,骨元境有兩人,秦韻和來自炎刀門的岩清,秦韻修為略高一籌。
除此之外,包括樂小義在內的三個人皆是脈元境修為。
何雲露也突破了脈元境,想必這段時間以來,在幻千世界有奇遇。
樂小義為她感到欣慰的同時,也有幾分莫名的無奈,當初若不是她與何雲露坦白了自己與姬玉泫之間的關系,何雲露也不至於大受打擊離開劍神宗。
只希望時間真能洗去沉屙,讓她們都有所收獲,有所成長。
何雲露似有所感,視線在樂小義身上頓了頓,沒有發現異樣,又挪開。
樂小義經歷過洛天洞府歷練後,如今已有脈元境八層修為,隊伍裡還有另外一個脈元境三層的刀客,姓張,來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
五雷陣光芒亮起又暗下去,傳送陣光影消散,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樂小義抬眼,幽暗灼熱的火光映入眼簾,一簇簇火石在空中飛旋,鴻蒙劍心一顫,樂小義抽劍出鞘,一劍斬開迎面而來的火石,刹那間火光四濺。
暫時避開火石,樂小義四下環顧,發現這一次的任務場景與以前很不一樣。
她一個人身處一方懸浮的石台,腳下是一片岩漿火海,在她身側,還有許多石台延伸開去,大小不一,佔地約有百畝。
有些石台上沒有人,有人的也都是些生面孔,沒有見到秦韻他們。
樂小義眉頭蹙起,其中一些人與她一樣,一臉迷茫,但更多的人在大大小小的石台上移動。
樂小義稍作觀察後發現,這些快速移動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距離樂小義約莫百丈遠的那一座山頭大小的巨大石台。
樂小義的視線落在遠處那座石台上,眼前掠過一道紅光,任務內容顯現出來:火獄試煉,趕赴火獄岩島,奪取炎旗,三日之後,手執炎旗者可離開火獄試煉。
沒有浮屠點數。
樂小義又仔細看了一遍任務內容,心裡明白過來,原來這就是一年一次的試煉任務。
想必這些人也都是浮屠宮門客,在這三天之內,他們必須趕赴那座名喚“火獄岩島”的石台,還要奪取炎旗。
期限結束之後,沒有達標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無人知曉,但以浮屠宮向來的作為,樂小義不敢報以僥幸的心理。
樂小義收劍入鞘,正要移動,忽然心中警鈴大作,她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但覺腳下湧起一股熱流,火熱的岩漿如火山爆發似的噴湧上來,周圍一大片石台被岩漿吞噬其間。
待熱流退了,樂小義腳下的石台小了一圈,而周遭更小的石台則直接在岩漿中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