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一冒出來, 樂小義心裡就很慌。
她搖頭將奇怪的想法甩出去,心道,但願不是。
鍛劍廳下三層是禁區, 尋常工匠不能入內, 但可以進入下三層的天工名錄上的鍛造師都有誰, 樂小義又無從得知。
她在暗道入口站了一會兒, 用力喘了兩口氣, 這才狠下決心,踏上暗道中的石階,一步步往下走。
下層和上層大同小異, 只是溫度比之上層更高一些。
同樣的熔爐構造, 相似的陣法符文,也沒有人。
樂小義在這一層內四處看了看, 果然在另一端又找到了通往下一層的暗道。
如果她的猜測正確,下面就是最後一層了。
樂小義沒由來一陣緊張, 吞咽口水的聲音大得蓋住了她的心跳聲。
不要胡思亂想。
樂小義握緊思泫劍,鎮定地朝暗道走過去。
才走一半, 溫度就忽然抬高一倍,樂小義小心注意著四周的動向, 放輕腳步, 一階一階地往下走。
熔爐昏暗的紅光隱隱將暗道照亮了一些, 映出半塊焦黑的頭骨。
樂小義心尖一顫,下意識後退一步。
那頭骨橫在石階上,余下的骸骨則散亂地擠在角落裡, 樂小義確認沒有別的異樣,這才又看了那頭骨一眼,繼續往下走。
路過那塊頭骨的時候,她的步子特別慢,握劍的手五指攥得格外緊,唯恐這骸骨突然跳起來襲擊她。
幾步後,又是一隻手骨橫在路上,樂小義皺了皺眉。
她小心地從手骨旁繞過去。
暗道下的空間在樂小義眼前一點一點展露真容,樂小義站在最後幾級石階上,望著下方密密麻麻堆積的屍骨,有一種令她頭皮發麻,渾身冰冷的心悸感。
廳裡沒有一個活人,但堆滿了焦黑的屍骨。
這裡的確是最後一層,面積比上面兩層小很多,一眼就能望到頭。
相較於上面兩層的工匠技藝,最後一層只有一個赤紅的鐵水池,而那些或完整,或殘缺的屍骸,就堆積在鐵水池邊上。
樂小義走下去,盡量避開觸碰屍骸,掂著腳靠近鐵水池,站在池邊四下張望,到這裡就沒有路了。
這些人是什麽身份?他們都是怎麽死的?
樂小義心裡很慌,堵著一口氣,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她心裡。
這裡的氣氛讓她覺得難受。
所以,她站在鐵水池邊觀察了一下,沒有額外發現,就很快收回心神,踏著石階回到第二層。
樂小義從暗道裡出來,沒來得及喘口氣,忽然瞳孔一縮。
她看見了遍地的血。
是來時沒有的,清晰可怖的血痕,滿地都是。
樂小義腿腳發軟,似乎還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仿佛有誰拖拽著鮮血淋漓的屍體從對面通向上層的階梯處一直到此地的暗道,再把屍體扔下去。
樂小義打了個哆嗦。
她不是沒見過比這更淒慘的場面,在幻千世界時也目睹了一場又一場力量失衡的屠殺,可沒有哪一次,讓樂小義像現在這樣害怕。
剛才來的時候地上沒有這些血,樂小義走了兩步,血跡已經乾涸,沒有沾在她的鞋子上。
可這地方從頭到尾就沒有第二個人,這些血跡從何而來?
樂小義用力甩了甩頭,而後她窒息地發現,地面上的血跡又不見了,石窟恢復了她剛來時的樣子,空闊的鍛造廳裡除了不時響起的岩漿爆裂聲,一片寂靜。
就好像剛才她看見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樂小義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忙不迭穿過大廳,踏上石階回到第一層。
這次沒再看到血跡,她的五感似乎恢復了正常。
樂小義咬緊牙關,心神緊繃,沒敢松口氣。
她一邊警惕地注意周遭動向,一邊快步朝來時那塊石台走去。
繞過大廳當中的巨大熔爐,樂小義忽然停下腳步。
石台……不見了。
取而代之是一道石門。
門上刻著一道漩渦形的符陣。
樂小義渾身汗毛都豎起來。
·
問劍台上喧聲鼎沸,絕大多數進入劍山的弟子都已經出來了。
一開始有不少沒鬧清楚狀況莫名失去資格的弟子,出來後方從長輩口中了解到緣由,頓時懊惱不已。
還有一些弟子則是因為途中遭遇了這樣那樣的凶險,沒能得到寶物,提前出局。
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攜寶而歸,不虛此行。
那兩名蓬萊仙境的弟子先後離開劍山,次四品寶劍收入年長一些的男弟子囊中,女弟子則得了一把三品寶劍。
江靈冉在劍山裡晃了好幾天,一直沒找到樂小義,心裡像壓著一股火,越來越氣,越來越氣,卻找不到發泄的途經。
她心想樂小義多半是怕了,已經提前出去,於是她也隨便撿了把二品寶劍,從劍山裡出來。
可是出來後,她晃眼朝兩側劍神宗弟子所在區域一望,卻因為人太多,沒瞅見樂小義。
來日方長,江靈冉憤憤地想。
江家麼麼笑容慈和地看向剛從劍山出來的江靈冉,掃了眼她手裡那把再尋常不過的二品劍,笑問:“小冉兒怎麽不高興?是不是劍山裡不好玩?”
江靈冉忽然發起脾氣來,一把扔了手裡的劍:“索然無味。”
說完,氣鼓鼓地在麼麼身邊坐下了,只是眼睛不時朝著周圍看,似乎在找什麽人。
江靈冉不肯說,麼麼也不問,輕撫江靈冉的腦袋,順著小小姐的氣。
隨後,洛青鳶和左詩萱也先後回到問劍台,洛青鳶比左詩萱早一炷香的時間。
洛青鳶手裡正是那把有著湛藍血槽的三品寶劍,左詩萱也好運地尋到了另外一把三品劍。
有趣的是,左詩萱這把三品劍和洛青鳶那把形貌相似,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僅僅只是血槽的形態和劍柄上的花紋不一樣。
一直注意著左詩萱的洛青鳶看到那左詩萱手裡把劍,一時沒繃住,冷肅的臉孔冰消雪融,笑得嘴都快咧開了。
賀歸坐在洛青鳶身側,見狀大呼稀奇,笑問:“乖徒兒什麽事那麽有趣?”
洛青鳶立馬收了笑。
迎著賀歸略帶調侃的眼神,洛青鳶耳朵一紅,以拳掩唇,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回師尊,沒什麽。”
賀歸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問了。
洛青鳶又惱又羞,不用刻意偽裝就是一張冷臉,持續到劍山試煉結束。
此次試煉,不少弟子滿載而歸,喜氣洋洋地同族中長輩分享自己在劍山中所得。
眼看一個時辰快過去了,劍山入口即將關閉。
樂小義還沒出來。
·
樂小義站在巨大的熔爐邊上,愣愣地看著那塊刻了封印的石門,腦子如同漿糊幾乎停滯思考。
為什麽石台消失了?這道石門是怎麽出現的?
會不會像那些血跡一樣,只是她的幻覺?
樂小義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艱難挪動,但她邁開步子的一瞬間,心情便平複下來,她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東西,到底是怎麽回事,過去確認一下就知道了。
樂小義呼出一口灼的氣息,腳步加快,走到那面石門前,仔細端詳石門上的紋路。
石門表面有斑駁痕跡,像被火燒過似的,還有一些鈍器擊打留下的印痕。
看起來很舊,遍布著細密的符文。
太真了,不像假的。
樂小義這樣想著,先拿劍鞘敲了敲,咚咚咚三下,有回音,石門後面是空的。
她幾乎立即就聯想到背面應該是那個黑漆漆的深坑。
到底怎麽回事?
樂小義在石門四周仔細找了一圈,沒有看到類似機關的東西。
這面石門就好像憑空出現,也許在樂小義轉身踏下石階,朝下層去的時候,它就在這裡了。
樂小義咬牙,拿起思泫劍在石門上用力跺了一下。
她被困在這個詭異的地方了。
石窟裡難以度量時間,但樂小義猜測劍山試煉應該快結束了,她現在對找到鑄劍師已經不抱什麽希望,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點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樂小義又繞著石窟走了幾圈,四處尋找機關暗道,最後一無所獲。
她背靠著石門坐下來,放眼看向廳中的熔爐,心想,這熔爐下面連的岩漿是不是從地底上來的,以她肉身的強度,能不能順著岩漿層離開這裡?
可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樂小義就看見一道灰影從熔爐後面繞過來。
樂小義呼吸頓了一下,她努力睜眼,想看清那個人的樣子,可那人臉上像蒙了一層紗,而她的身體也不知為什麽竟然動彈不得。
那人每走一步,地面上就留下一個清晰的血腳印。
樂小義眼睜睜地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手裡提著一柄兩尺寬的板斧,咆哮一聲衝過來。
轟——
劇烈的震鳴衝擊著樂小義的耳膜,疼得她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板斧砸在石門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砍痕,但是石門依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對砸門之人的憤怒無動於衷。
樂小義像個冷漠的旁觀者,看著那道身影從她身上穿過去。
心跳的速度還沒降下來,神智卻格外清醒。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陷入了幻覺中,或許是在做夢,也或許這石窟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幻陣,但不管如何,她的意識飄在空中,看著自己的身體定在石門前,一動不動。
相似的一幕又在她眼前上演,不斷有人朝石門衝過來,試圖破開這扇門跑出去。
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失敗了。
這些人也許像樂小義一樣,是誤闖此地的修行者,但更有可能不是。
樂小義心裡生出一個莫名的猜測。
或許,那些曾經試圖破開這扇門跑走的人,此刻都躺在最底下那一層。
是誰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