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處理?”樂小義問。
姬玉泫沉默須臾, 回答她:“人是阿九抓到的,要殺要剮,你決定就好。”
樂小義實在拿不定主意, 便又看向阿九。
阿九掃了地上的女人一眼, 冷冷吐出幾個字:“要麽殺了, 要麽廢了。”
樂小義將梅如君交給阿九, 和姬玉泫一起去查探左雲琴的情況。
方才戰亂中, 左雲琴被看護得很好,沒有受到波及,雖然氣息微弱, 沒有醒過來, 但還吊著一口氣。
這是樂小義第一次見到左雲琴,她從未想過自己見到左雲琴會是這樣的場面, 可隻一眼,那張陌生的面容眉眼間與她肖似的熟悉感讓她明白, 這個昏迷中的女人就是她的生母。
她的容貌的確與左雲琴相像,但左雲琴眼角有細紋, 神態憔悴,臉色蠟黃, 眼窩深陷, 一看便知醒時憂思極重。
樂小義攥住左雲琴的手, 手背冰冰涼涼的,只有掌心一點溫熱宣告此人生機殘存。
樂小義嘴唇一顫,終是將那字眼咽下肚去, 沒能出聲。
“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姬玉泫出聲安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樂小義神態鬱鬱地點頭,卻沒吭聲。
姬玉泫和樂小義帶著半死不活的梅如君回到玄天宮據點,石刹一臉後怕,樂小義走後,姬玉泫那邊的傳信就斷了,等她再接到消息,戰事已塵埃落定。
好在樂小義帶著阿九及時趕去,才能化險為夷。
姬玉泫讓人將梅如君帶下去,吩咐:“把她看好。”
哪怕修為被廢,這個女人仍然是危險的。
姬玉泫回來後就忙著安置左雲琴,樂小義沒有跟著去,她獨自坐在院前石階下,撿了枚圓潤的石子,從左手扔到右手,眼睛望著院子裡零零星星開著不認識的小花。
“你怎麽在這裡?不進屋處理傷口?”姬玉泫步履輕盈地走來,見樂小義還穿著方才與梅如君交手時那一身血跡斑駁的衣裳,背後劍傷還洇著血。
樂小義手一頓,石子落地,沿著石階滾下去。
她站起身來,扭頭看向身後神色疲憊的姬玉泫,張了張嘴,又閉上。
姬玉泫卻洞悉了她想說的話,主動將她擔心掛念的事告訴她:“我已經著人聯系了藥神谷的前輩,不日就能趕來,左姨的身體應該沒事,主要是她自己求生之心不強,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樂小義點頭,心裡頗為愧疚,明明她才是左雲琴的女兒,卻受繁雜的心緒所累,將這些本該由自己處理的瑣事全都扔給姬玉泫。
“麻煩你了。”這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的瞬間方覺不妥。
果然姬玉泫挑起眉,露出半是驚訝,半是不悅的神情:“你跟我說麻煩?”
“唔。”樂小義一噎。
想改口,可她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麽才合適。
姬玉泫上前,一把擰住樂小義的耳朵:“整理一下思路,重新說一遍。”
擰得一點也不重,都沒感覺到疼。
被姬玉泫這麽一岔,樂小義沉鬱的心情有所好轉,她迎著姬玉泫溫柔的眼神看過去,彷徨的心忽然安定下來。
“還好你在。”樂小義嘴角抿出一個微笑。
小泫總是那麽可靠。
她也上前一步,將姬玉泫摟進懷裡,按著姬玉泫的腦袋放到自己肩上,小聲道:“我剛才只是在想事情,有點走神。你也累了,不必遷就我。”
這話說得,總有一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樂小義呼了一口氣。
姬玉泫伏在樂小義懷裡,心跳漸漸平緩,明明在聽到這句話之前還沒什麽,可樂小義的聲音像有魔力似的,讓她緊繃的心神放松下來,她竟然真的感覺到疲憊,困倦,想窩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好好睡一覺。
今天真的很忙,也很累,很渴望一個可以棲息的懷抱。
現在,她就在這個令人安心的懷抱裡。
她眨眨眼,反手回抱樂小義:“你剛才在想什麽?”
“我有點害怕,擔心她一睡不醒,可她醒來,我又不知如何面對。”樂小義如實道出心中苦惱,這種感覺,就像離鄉太久的遊子,忽有一天回到故裡,近鄉情怯。
一個“她”字,無意識地拉開了母女間的距離,樂小義甚至沒辦法開口喚左雲琴一聲“娘”。
這和她得知樂君皓的魂魄殘留在君瀾劍中時的心情有微妙的不同,許是因為沒有見面,就少了許多顧慮。
姬玉泫輕撫樂小義的後背,樂小義自小就與父母分開,骨肉至親見面卻不相識,心情複雜在所難免。
分開時掛念,相見又生疏,退避會愧疚,本該親近的人相顧卻無言。
“別擔心。”姬玉泫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樂小義的腦袋,“不要勉強自己,把困惑交給時間。”
人與人的相處都是從陌生到熟悉的,樂小義和左雲琴也一樣。
只是姬玉泫說完這句話,自己卻無奈歎了一口氣,旁觀時什麽都看得清,一旦到了自己身上,就兩眼一抹黑。
至少在人際關系的處理上,姬玉泫自認沒資格多說什麽,她自己還是一團糟。
唯一確信想留在身邊的,只有樂小義。
又過了幾天,濟州風波平息,但那日大戰起因卻成不解之謎,特別是弑鬼道人強闖尉遲府,將尉遲霽重創,坊間數日內誕生無數話本,眾說紛紜。
有人說弑鬼道人與尉遲霽有私怨,甚至捏造了一出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的戲碼,討論得轟轟烈烈。
相較於溯源境弑鬼道人明目張膽的行動,姬玉泫和玄天宮眾則成了這一次尉遲府上變故的陪襯,連左氏本家和旁系的衝突都變得無足輕重。
劍神宗的人更是從始至終沒與尉遲府正面交手,仿佛樂小義那天出現在濟州,當真只是為了替左詩萱撐腰,解左氏危局,而非要救受困於尉遲府的左雲琴。
那日圍觀之人眾多,也有覺得此事蹊蹺的,私下裡拖人打聽,最終也沒得出個什麽結果。
尉遲府大受打擊,尉遲霽出走後下落不明,左氏本家獲贈一柄五品寶劍,旁系氣焰暫時收斂,表面上看起來,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戰後,姬玉泫一紙文書送往劍神宗,言道左雲琴已落入玄天宮之手,讓劍神宗用五品寶刀換人。
此事一出,江湖人恍然大悟,玄天宮真是不要臉,趁著弑鬼道人襲擊尉遲霽時渾水摸魚,劫走左雲琴,原來是為了劍神宗新出劍山的五品法寶!
盡管左雲琴自己沒有承認樂小義是她的女兒,但似乎江湖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甚至有人對尉遲霽表示同情,任哪個男人心心念念好些年用盡手段娶到的女人曾與人私奔還有後,都無法保持冷靜。
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眼中,尉遲霽的憤怒情有可原。
這一次,尉遲氏又在劍神宗手裡吃虧,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不少人翹首以盼,想知道劍神宗對玄天宮趁火打劫的行為會有怎樣的反應。
數日後,劍神宗給玄天宮回信:天下英豪見證,劍神宗將派溯源境長老攜五品寶刀於嶽州梁河灣相候,還望貴宮言而有信,一手交人,一手易物。
此文書一出,眾多看客拍案叫絕。
劍神宗公開回信,願以五品寶刀交換左雲琴,大宗風范彰顯無疑,其次,祁劍心選定換人地點,而且將此事公諸於眾,以玄天宮在外的聲名,不可能不應。
到時候少不得會有好事之人前去旁觀,玄天宮的目的是五品寶刀,若不想平生事端,就要確保左雲琴的性命。
這場交易結束之後,玄天宮還要提防攔路劫物之人將寶刀帶走。
祁劍心這一手棋走得妙極。
約定之日當天,嶽州梁河灣。
劍神宗溯源境長老早早現身等候,圍觀之人聚在河岸兩側,玄天宮長老姍姍來遲,劍神宗兩名丹元境長老上前驗證了左雲琴的身份,確定左雲琴性命無憂。
雙方溝通後,劍神宗溯源境長老一把將刀匣扔向高空,玄天宮長老飛身去取,這期間,劍神宗丹元境長老已將左雲琴帶回來。
“走!”玄天宮長老會遇見怎樣的麻煩,能不能成功將寶刀帶走,已與他們無關。
此事罷後,祁劍心為救左雲琴一擲千金,盡顯兄弟義氣,傳為一段佳話,獲得一片讚譽之聲,江湖中不少散修因此投奔劍神宗,劍神宗在極短時間內恢復了一些因鑄劍大典損失的元氣。
外邊因玄天宮和劍神宗以劍換人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樂小義和阿九又喬裝改扮,偷偷回到劍神宗。
祁劍心派人接回左雲琴,征詢了樂小義的意見,將左雲琴安置在承義軒,並另外派了兩名丫鬟來照看左雲琴。
承義軒的人越來越多,樂小義每日得空,會去左雲琴屋中坐坐。
先前姬玉泫請來藥神谷的神醫替左雲琴看過,說左雲琴求生之心不強,但若她在意的人陪在身側,與她說話,她應該能聽得見,久而久之,說不定能醒過來。
這個“說不定”讓樂小義很愁,她每次來見左雲琴,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在前不久因此事下山的左詩萱又回了劍神宗,每日也會來探望左雲琴,左詩萱同左雲琴說話,樂小義就在一旁聽。
左詩萱替左雲琴掖好被角,無奈歎息:“姑母,前陣子表妹受傷,我任勞任怨照看她兩個多月,結果你猜怎麽著?你這個女兒醒了見到心上人,立馬就把我忘了,好幾天也沒見來問候我一下,真是叫人傷心。”
樂小義:“!!!”
她一把捂住左詩萱的嘴,不讓左詩萱繼續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