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宏殿看起來和以前一樣沒什麽變化, 但樂小義一路走來,感覺到劍宏殿四周埋伏了許許多多壓抑而強大的氣息,這些暗樁至少也有魂元境的修為。
除此之外, 還有兩位通穴境的長老在劍宏殿外護法。
賀歸領著樂小義在殿門前拜見, 那兩位長老得知樂小義歸來, 也都面有訝色, 但聽樂小義是要進去見閻雲清, 便沒多加阻攔,很快放行。
樂小義先前來過劍宏殿許多次,熟門熟路, 並不陌生, 但她還是跟在賀歸身後,規規矩矩地穿過一條條回廊, 去往劍宏殿後方的花園。
祁劍心出事前,閻雲清和祁劍心就常在這座花園中議事。
但叫樂小義意外的是, 途經那片花園,閻雲清並未出現, 賀歸帶著她直接穿過花園,來到劍宏殿後方人煙更加稀少的竹林。
竹林中有一間小屋, 屋外圍著籬笆和院牆, 一身青衣的閻雲清盤膝坐在院中一塊一人高的石頭上, 打坐納氣,賀歸行至院外,朝院內之人抱拳:“老宗主, 屬下賀歸,帶少宗主來見。”
閻雲清眼皮一抖,睜開眼來,渾濁蒼老的眼眸裡仿佛籠罩著一層灰蒙蒙的霧靄。
樂小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閻雲清老了。
上次見他的時候,也是在劍宏殿,那是劍神宗剛剛完成更迭,尉遲弘義下馬,祁劍心登上宗主之位後不久,閻雲清還拍著樂小義的肩,說她年少有為,對她頗為讚賞。
可如今,樂小義看見的卻是一個老態龍鍾,英雄遲暮的老人。
自閻雲清退位之後,劍神宗就屢次出事,三個親傳弟子,下場一個比一個淒慘。
若說此前閻雲清還能憑著一口氣支撐,那麽祁劍心出事,對他而言,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已經經不起更多的傷痛了。
樂小義心中觸動,不由得悲從中來,噗通一聲跪下,朝閻雲清用力磕頭:“弟子樂小義,見過老宗主。”
閻雲清單薄的眼瞼下,那一雙渾濁的眼珠動了動,像有一層微光從眸心透出來,穿過院門前幾步距離,落在樂小義身上。
“樂小義?”
“正是弟子。”樂小義跪伏在地,神態恭敬。
閻雲清眼中的茫然緩緩消散,點頭道:“你且起來說話。”
樂小義起身,賀歸拱手告退。
“你幾時從天山脫身?”閻雲清問。
樂小義來時就猜到閻雲清肯定會盤問她失蹤之後發生何事,如何活下來,又如何回到劍神宗,樂小義便乾脆毫無保留,全部坦白。
“弟子在天山時其實並未遇險,而是有幸結識了一位常住與天山的前輩,這位前輩磨練弟子劍法,傳授弟子修煉方面的技巧,令弟子收益良多。”
“在天山一個月,弟子的修為從骨元境九層提升到髓元境初期,隨後弟子得到消息,說龍吟山脈戰事已起,弟子便拜別前輩,離開天山回宗。”
“回宗途中,弟子曾修書一封,著姬玉泫傳信給宗主,至今未收到宗主的回信。”
“另外,弟子回來路上途經永州,適逢洛氏府內變故,有玄天宮人動手,洛青鳶師姐也中了玄天宮的奇毒。”
“好在如今洛師姐毒傷已解,樂小義方才聽賀歸長老說宗主中毒之時,心中便想,若宗主所中之毒與洛青鳶師姐相同,或許能解。”
樂小義一口氣把話說完,閻雲清目露深思之色,院內靜謐一瞬,僅有唧唧蟲鳴之聲。
忽然,閻雲清一掌拍向樂小義的天頂。
樂小義低著頭,一動不動。
掌風及至樂小義顱前,拂過樂小義兩側鬢發。
閻雲清收手,問她:“何故不躲?”
樂小義遂抬起頭來,直直看向閻雲清的眼睛:“弟子行得端,坐得正,無虧心之事,遂不懼生死。”
閻雲清與她對視,忽而一聲喝:“好!”
話音落下,一道黑影出現在閻雲清身後,竟是許久未見的天字影衛長。
閻雲清一拂袖,對天字影衛長道:“帶她去見祁劍心。”
天字影衛長神情無波,見到樂小義時並不驚訝,他一個字也不多說,朝樂小義做了個引路的手勢,隨即一頭鑽進竹林中,領著樂小義一路深入劍神宗後山禁地。
禁地內有一座巨大的聚靈陣,劍神宗內門修煉用的靈陣便是基於禁地內的聚靈陣延伸而來。
一踏入這片區域,樂小義立即覺察到空氣中暴動的能量,即便天字影衛長走在前面,鴻蒙劍心依然有蠢蠢欲動的趨勢。
這禁地內有什麽吸引著它。
樂小義留了個心,警告鴻蒙劍心不要輕舉妄動,隨即步伐加快,緊緊跟在天字影衛長身後。
遠處傳來幾聲壓抑的雷鳴,樂小義二人越走越快,不多時,眼前景象驟然開闊,樂小義腳步猛地一頓,目露駭然之色。
正如樂小義先前聽見的動靜,聚靈陣深處,有一道小型雷陣,而雷陣正中,一道人影盤膝而坐。
此人白衣白袍,連眉毛、頭髮也都是雪一般的顏色,那緊閉的眼瞼不停跳動,忽然一道驚雷落在他身上,其人額角青筋暴起,卻硬是沒哼一聲。
天字影衛長走近之時,對方有所覺察,突然爆喝一聲:“滾啊!”
這一聲喝中夾裹著溯源境修為可怕的魂力,若非天字影衛長及時護住樂小義的雙耳,她可能被這一聲厲喝硬生生震成一個傻子。
“這是……”樂小義兩眼圓睜,不可置信。
祁劍心。
盡管頭髮全白了,樂小義還認得那張臉。
右側臉頰上,有一道貫通眉骨到下頜的傷口,那隻眼睛一睜開,只有深淵般的幽暗。
不是說祁劍心中了毒傷正在昏迷?可眼下這又是什麽情況?
樂小義過於震驚,以至於心中疑問都難以開口。
“宗主所中是魔毒。”天字影衛長適時向樂小義解釋,“魔血附著在經脈骨骼上,以真氣為食,為防宗主徹底失去理智,老宗主親設雷陣以鎮壓魔血,此事,宗內少有人知。”
樂小義驚呆了,追問:“宗主什麽時候中的魔毒?”
“一個月前。”天字影衛長回答,“動手的是是一位通穴境長老。”
難怪樂小義寫給祁劍心的信沒有回復,原來他中魔毒已經過去了好些時日,至於賀歸所說的被人毒傷,恐怕只是祁劍心狀態越來越差,閻雲清放出來的一個幌子。
祁劍心自成為劍神宗宗主之後,行事已經足夠小心,除了劍宏殿,幾乎哪兒也不去,就連待客也很少獨自一人,身旁總會帶兩個信得過的人手。
即便如此,仍然著了歹人的道。
樂小義心情複雜,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變故,便聽天字影衛長繼續說道:“依照宗主現在的情況來看,與當初樂君皓發瘋入魔的情形很是相像。”
樂君皓?!
樂小義心裡一咯噔。
難不成,祁劍心變成這樣,又和尉遲氏有關?!
天字影衛長很快印證了樂小義的猜測:“動手之人當場自爆身殞,但老宗主調查到此人與尉遲泉有過接觸,而尉遲弘義,也是尉遲泉一脈的人。”
樂小義臉色一沉再沉。
尉遲泉。
這個人的名字樂小義只聽過幾次,但每一次,總會發生一些很令人震驚的大事。
尉遲本家有兩位少爺,其中一個,是與樂小義有過節的尉遲霽,另外一位,則是尉遲氏的長子,尉遲泉。
樂小義曾不止一次與尉遲霽鬥智鬥勇,在姬玉泫的幫襯之下,勉強還能取得上風。
但尉遲泉和尉遲霽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
尉遲泉是尉遲氏近幾千年來,最有名望,也最受寵的年輕人。
雖說是年輕人,但尉遲泉的年紀也已經超過五千歲,比樂小義的父親樂君皓還要老一輩。
尉遲泉早幾年前修為就達到溯源境巔峰,其資質還在樂君皓之上,隨時可能突破無垢鏡,帶領尉遲氏徹底超脫四大世家另外三家,一躍成為整個大禹境內,最超然的勢力。
尉遲氏也正是因為有尉遲泉,才生出無窮無盡的野心。
尉遲霽對尉遲泉既嫉妒又憎恨,可他的實力放在尉遲泉面前,只有被碾壓的份。
而永州的洛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和尉遲泉脫不了乾系。
那原洛家長子洛青峰,若無意外,應該是尉遲泉的後人。
當初尉遲弘義害了樂君皓,如今尉遲泉又來害祁劍心,天聖進攻大禹,先攻打劍神宗,也和尉遲氏有或多或少的聯系。
樂小義想不明白,尉遲氏到底與劍神宗有怎樣的深仇大恨,以至於他們要如此針對劍神宗,如今劍神宗已被尉遲氏折騰到奄奄一息,他們居然還不肯收手。
硬是要將劍神宗逼上絕路,宗毀人亡,他們才肯甘心麽?
“尉遲泉,他到底想要什麽?”樂小義牙關緊咬,拳頭握緊,骨關節咯吱作響。
天字影衛長搖了搖頭,小人的心思最難揣測,何況是尉遲泉這種陰毒小人。
他轉頭對樂小義道:“少宗主且在此地稍候,屬下先進去稟報。”祁劍心現在這個狀態,若貿然闖入,只怕他們兩個都會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