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樂小義成功抽身從山上下來, 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到山腳時又接待了一小隊來自桐州的賓客,樂小義忙完回到南院時,感覺身體已經快散架了, 比練一整天的劍還累。
打了盆水回屋, 簡單梳洗一番就翻上床, 口中念著祁劍心傳授的凝心訣, 很快就睡著了。
夜半時分, 窗戶嘎吱一聲輕響,樂小義平躺於床,對身外的動靜似乎毫無覺察。
一道黑影行至床邊, 在樂小義身側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俯身替樂小義掖好被角,寂靜的屋裡響起輕不可聞的歎息聲。
其人走後, 樂小義仍保持著熟睡的樣子,但眼淚卻凝起一滴清淚, 泫然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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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又過了幾天,鬼道宗、菩提禪宗和四大家族的人陸續上山。
樂小義時隔一年多又見到了懷法小尼, 如今懷法修為又有明顯提升,已突破骨元境五層, 原先還代發修行, 這次再見, 懷法師姐已經落發,頭上戴著一頂小小的尼姑帽,朝樂小義合掌見禮。
見到樂小義時, 懷法洞察了樂小義的修為,驚訝的同時朝她慈和一笑。
樂小義主動請纓領菩提禪宗一行人上山,也終於能借機向懷法道出一直沒能說出口的謝意。
“舉手之勞,換師妹一條性命,值得。”懷法的雙眼飽納萬物,樂小義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在懷法的注視下,她感覺身上的包袱沒由來輕了一些。
尉遲氏的人緊跟在菩提禪宗後面上山來,恰巧與樂小義錯開。
樂小義回到山下,路遇了江家江靈冉及江氏長輩,樂小義朝一行人見禮。
錯身而過時,江靈冉回頭看了她一眼。
樂小義猜想江靈冉可能認出了她,不由心道厲害,這小姑娘隻與她在濟州躍龍灘見過一面,而且那時她跟在柳清風身後,不顯山不露水,默默無聞,時隔一年余,江靈冉居然對她還有印象。
劍神宗上人越來越多,平日裡有些衝突的勢力,今次都看在劍神宗的面子上,彼此壓下火氣和矛盾,不管私下裡暗流如何湧動,至少表面上來看,一切都很平和。
眼看鑄劍大典將開,通往內門主峰頂端問劍台的路已經打開,不少人提前兩天就上去熟悉環境。
樂小義又在山下守了幾天,鑄劍大典前一天,兩位內門丹元境長老忽然下山,在山腳下接待了一行人,並親自領著他們上山。
山腳下的外門弟子跪了一地,樂小義也在一旁跪著,暗暗心驚。
不知道這幾個人是來自何方勢力,不僅最後一天才到,而且,他們竟然能讓劍神宗派出兩位丹元境長老相迎。
她偷偷抬眼,朝那幾人背影看過去。
一共只有三個人,皆為白衣,一名長者,修為深不可測。
劍神宗那兩位丹元境長老在此人面前竟表現出難以抑製的緊張,言語間隱有幾分討好意味。
兩名同行之人是晚輩,一男一女,氣質卓然,樂小義無法看出二人深淺。
待二位長老和那三名白衣人都走遠了,才有弟子小聲議論。
“這三位前輩是何方神聖?”
“兩位長老親自迎接,會不會是……”
“是什麽?師兄為何不說明白?”
那師兄卻擺了擺手,擰眉道:“不敢妄論。”
在山前主事的一名內門師兄掃了他們一眼,低喝道:“莫要多言!”
縱使問話的師弟抓耳撓腮,到底也沒人敢與他說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樂小義暗暗記下這一幕,這三人所屬勢力多半不在大禹,能讓被尊為三神宗之首的劍神宗如此禮遇,弟子們談之色變,樂小義見所未見。
神荒浮屠界之大,有太多她還沒見識過的東西。
三洲四海內,無數宗門,也有凌駕於劍神宗之上的勢力,就樂小義所知,便有一個分堂遍布天下的玄天宮,尉遲氏也不敢明面上與玄天宮叫板。
但玄天宮縱使神秘,卻不是無敵的存在。
玄天宮只是聲名在外的四大魔門其中之一,在玄天宮之外,還有瀚海西龍宮,以及另外兩個,樂小義都不知道名字的魔門。
但就算玄天宮不是魔教,他們派人光明正大來劍神宗觀禮的話,應該也不至於讓尉遲弘義派出兩個丹元境長老下山迎接。
這說明,此行三個白衣人所在的勢力恐怕比玄天宮更厲害。
樂小義歎了一口氣,她還是見識太過淺薄了,若換了姬玉泫,必定一眼就能認出這些人的來處。
這三人是最後上山的,其人走後,有執事來換班,讓樂小義等眾各自回院落去修整。
所有劍神宗弟子都要參加鑄劍大典,樂小義自然不例外。
這幾天宗內雖然亂,但除了那一回她意外發現鍛劍廳中藏了火硫石而遭人盯上外,尚無其他人來尋的麻煩。
鑄劍大典二十年一次,對劍神宗意義重大,尉遲弘義作為宗主,必然不希望鑄劍大典上生變,所以尉遲氏也沒有那些閑工夫來注意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樂小義和其他南院弟子便一起跟隨柳清風上劍神宗主峰,前往問劍台。
問劍台上早已人海茫茫,劍神宗七個堂口的弟子分布在問劍台兩側,其他各大宗派勢力則根據觀禮人數配備了相應的席位,匯聚在問劍台正中。
卯時未至,體元境的小弟子們就已忙活起來,恭恭敬敬地給觀禮的賓客斟茶。
樂小義注意到,那三位白衣賓客的座位設在所有勢力最前面。
他們身後,有些人沒認出他們,對這樣的安排頗有微詞,但不論鬼道宗、菩提禪宗還是四大家族,位列其後,竟沒有一人敢吭聲。
洛氏和左氏的座位沒安排在一起,所以洛青鳶沒跟著兩位姐姐去,而是作為內門親傳弟子,跟隨賀歸長老出席大典。
樂小義放眼一望,人海茫茫,不知姬玉泫又易容成誰人模樣,藏在黑壓壓的人群中,讓人根本辨識不出她本來的身份。
祁劍心想必也已經上了山。
辰時,大典準時開始。
問劍台前一塊空地向上抬起,尉遲弘義率劍神宗七位溯源境長老現身,站在台上朝眾賓拱手,爽朗一笑:“多謝諸君賞臉,前來劍神宗觀禮鑄劍大典!”
尉遲弘義話音一落,問劍台四周亮起四道符文柱,在空中匯聚,形成一道參天劍影,籠罩整個問劍台。
所有沐浴劍光中的人都能感覺到精神一振,一些正困於瓶頸中的人,在這劍影之下,竟隱隱有幾分頓悟的感覺。
修為越低的人對著劍光的感應越強烈,甚至有不少體元境弟子在沐浴劍光的瞬間,修為就更上一層。
樂小義體內氣機動蕩,那種即將突破的感覺更加強烈。
問劍台上有人大笑:“劍神宗的悟道劍陣果然名不虛傳!有幸一觀,已不虛此行也!”
悟道劍陣會一直持續到鑄劍大典結束,這期間,哪怕什麽也不做,就在陣中修煉,也將是莫大的收獲。
這是樂小義第一次見到尉遲弘義的真容,以往她只在姬玉泫和祁劍心的描述中稍微了解了一下此人的手段,但是當她真正見到尉遲弘義,忽然發現此人的長相給她的感覺和她猜想的不太一樣。
尉遲弘義的樣貌頗為正派,眉寬額闊,兩袖清風,是一眼看去,不會讓人感到任何奸邪之氣的長相,似乎他往那兒一站,就讓人自然而然地認為他是一個浩然正氣之人。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尉遲弘義做下的那些惡事,樂小義根本無法將這樣一個人和她所了解的尉遲弘義聯系起來。
樂小義喉頭一動,小心壓低視線,以防問劍台上的人發現她在暗中窺探。
鑄劍大典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 分是開劍山。
劍山與洛天洞府有異曲同工之妙,乃是匯聚劍神宗數萬年以來無數鍛造師心血的寶地。
此地二十年一開,內藏有無數神兵,還有幾位享譽天下的鑄劍師,這些人或許修為不高,但在鑄劍的造詣上,卻少有旁人能及。
整整二十年,鑄劍師們在劍山中鍛造神兵,據說劍山內高品質的刀劍中,只有極少部分是天然形成,余下皆出自於這幾人之手。
劍山是他們的修煉與鑽研鑄造之術的地方,這些人與鍛劍廳的工匠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他們是劍神宗立宗的根本,其地位不亞於通穴境長老。
如果能有幸遇見,得其指點,便可受益終身。
樂小義已從柳清風口中了解了劍山試煉的細節,劍山內的時間和外界時間有所不同,換算過來,劍山內一日,差不多相當於外界一刻。
而劍山試煉會開啟一個時辰,以供鍛造師將新鍛造的兵器送到問劍台。
每次劍山開啟,也是重寶出世之日。
這一個時辰算下來,劍山內有足足八日。
但凡修為達到脈元境,年紀在百歲以下的弟子,不論是否出身劍神宗,在這八日內都能入劍山尋找機緣。
參與劍山試煉的弟子們每人只能從劍山中取走一樣寶物,他們要盡可能走到劍山深處,越深的地方,出現高品質寶劍的幾率就越高,同時,也會越危險。
雖然在七位溯源境長老的關注之下,進入劍山試煉的弟子們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一旦遭遇可能致命的危機,就會被長老強行拽出劍山,便也就相當於放棄了機會。
所以如果有幸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東西,應當機立斷,猶豫與貪心的結果,可能是一無所有。
樂小義一早就打定了注意,此行不尋任何寶物,只求能在劍山中遇見一位鍛造師,替她重鑄思泫劍。
主事長老宣布即將開劍山,問劍台下觀禮的小輩紛紛躍躍欲試,樂小義感覺身邊師兄師姐們都激動起來,而她自己也忍不住心裡砰砰直跳。
“開劍山!”
長老話音一落,天空中忽然轟隆一聲響,宛如雷鳴炸響於空,樂小義聞聲抬頭,見問劍台上空的劍影開始旋轉,而後慢慢衍化為一個金色的漩渦。
所有有資格參與劍山試煉的弟子心中同時受到一股感召之力,似乎劍山裡有一股力量在召喚他們前去。
位在首座的三名白衣人中,那兩名後輩率先起身,一躍入空,瞬間消失於漩渦之中。
這兩人動了,鬼道宗三名後輩,菩提禪宗懷法及其門中諸位和四大世家眾人也先後動身,樂小義身旁同門紛紛騰躍入空,樂小義便也不再猶豫。
眼前金光一閃,樂小義腳下踩著實地,她睜眼四望,忽的倒吸一口冷氣。
劍山內是一個環形空間,螺旋向前延伸,不見盡頭。
天地相連,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刀劍利器,根本無法統計它們的數量。
甚至,她腳下所踩的地面也是廢劍堆砌而成。
撲面便是一股濃鬱至極的鐵鏽味。
所有第一次進入劍山的弟子都被眼前令人震撼景象驚得愣了一下,等他們回過神來,二十年前來過劍山的弟子則已化作一陣陣風,刮向劍山深處。
樂小義觀察四周,發現這附近地面上散落的不全是廢劍,也有能用的次一品或一品刀劍。
這就是劍山外圍嗎?
她一邊觀察四周環境,一邊朝前走了幾步,見一個弟子因好奇撿起一把鐵劍。
下一瞬,他被傳送離開了劍山。
樂小義:“……”
原來每個參與試煉的人只能帶走一樣寶物是這個意思。
不論此物是什麽品質,哪怕僅僅是一把廢劍,只要撿起來了,就被認定是選中了要帶走的寶物。
幸好她沒有亂撿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