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宮主, 你抓來的姑娘跑了。”秦幼淵推門進屋,笑得有點幸災樂禍。
姬玉泫手中的筆一頓,在奏報上留下一團清晰的墨跡。
隨即, 她又繼續筆走遊龍, 仿佛剛才的失誤根本就不存在。
秦幼淵抄著雙手倚靠在門邊, 斜眸瞅著一語不發, 埋頭伏案的姬玉泫, 妖異的眼眸透出意味深長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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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玄天宮的地界裡出來的,似乎她只是拿起自己的劍,斬開了腳上的鐵鏈, 然後穿上疊在床頭的衣裳, 開門走出來。
有人圍住她不讓她走,她就拔劍相迎, 盡管她渾身酸軟,根本沒什麽力氣, 因此身上還掛了彩。
也許是有人要保她的命,所以玄天宮的人都不敢對她下死手。
路過的行人見她一身是血, 紛紛詫異回眸。
樂小義目不斜視,踉踉蹌蹌地走進一間無人的破廟, 倚靠在廟內柱子上休息。
似乎, 從凰棲界回來後, 她的眼淚就沒有停過。
明明那麽痛,可她又甘心在這令人窒息的痛苦中沉淪,如果這是姬玉泫套在她身上的枷鎖, 或許她這輩子都掙不脫。
曾經祈願過什麽,她已經記不太清了。
“小泫……”樂小義喃喃念著,長吐一口氣。
沒有人來找她,她在破廟裡歇了一天,調整好心情,這才回到黔和。
祁劍心見到她時頗為驚訝,見她神情疲憊,臉色蒼白,不由皺起眉頭,問她:“玉泫說你受傷了,她帶你去療傷,可你怎麽……”
“我沒事。”樂小義牽起嘴角笑了笑,“一點小小的皮外傷,她小題大做了。”
回來之前她就考慮到自己一身傷會引起祁劍心的懷疑,所以提前把身上的血汙清理乾淨,並自行包扎了傷口。
祁劍心目露懷疑之色,欲言又止。
樂小義故作輕松地打了個呵欠,朝祁劍心擺了擺手:“伯父,我趕路回來,有點累了,先回房休息一會兒。”
“好。”祁劍心點頭。
樂小義一走,祁劍心的臉色立馬沉下來。
回到房間,樂小義困倦至極地往床上一躺,什麽都不去想,閉眼讓思緒放空,不一會兒就睡熟了。
睡著後,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山頂上,腳下就是萬丈深淵,懸崖下黑漆漆的一片。
晃眼,她看見對岸有個人也和她一樣站在崖邊,那個人有和她一樣的容貌,一樣滿臉淚痕,然後一步邁進深淵裡,刹那間不見蹤跡。
那個自己墜入深淵之後,她依舊原地站著,冷眼看著自己消失在黑暗裡。
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推著她,讓她向前,可她的雙腳卻在崖邊生了根。
她不怕死,她只是,不得不活下去。
夢醒了,樂小義翻身坐起,人卻還沉浸在迷茫的思緒裡。
她朝窗外看了眼天色,似乎距離她睡下也才過去不到一個時辰。
樂小義盤腿打了一會兒坐,起來後精神恢復了不少。
這時,房門被人敲響,樂小義道了一聲請進,何雲露推門進來,手裡端了些小菜:“我聽前輩說你回來了,吃點東西吧?”
樂小義這才想起,她先前去找秦韻的時候,何雲露來這裡尋了祁劍心。
見何雲露將端了小菜的托盤放在桌上,樂小義問她:“你見到秦韻了嗎?”
“她在你隔壁房間。”何雲露回答,“那天前輩去找你們,秦姐姐受了點傷,玄天宮留了個人在照看,順便等祁前輩,那人告知前輩姬玉泫帶你去療傷,然後就走了,怎麽,姬玉泫沒告訴你嗎?”
樂小義眸心黯然,姬玉泫怎麽會告訴她這些,她擺了擺手:“人沒事就好。”
不過樂小義心裡也松了一口氣,姬玉泫和秦幼淵到底沒有傷秦韻的性命。
秦韻聽說樂小義醒了,也過來坐了一會兒。
比起先前在秦府時的意氣風發,見過秦幼淵後,秦韻就像個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肩膀,一蹶不振。
她讓小二送了兩壺酒來,與樂小義一人一杯,屋子裡氣氛很沉重。
秦韻沒問樂小義是怎麽從玄天宮逃出來的,也沒問樂小義與姬玉泫之間的關系,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可為外人道的秘密。
樂小義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同樣的蔫兒頭耷腦,竟從愁苦中尋出了點樂子,無奈道:“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都不敢相信那天我們居然是去救人。”
而她們兩個,哪怕遭遇了不好的對待,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不將真相宣之於口。
秦韻聽她這麽說,怎麽著飲了一口酒,也笑了笑,舉杯:“同是天涯淪落人,還活著就是撿了一條命。”
樂小義佩服秦韻的灑脫,仰頭飲盡杯中酒。
愛不敢愛,恨又恨不起來。
她能怎麽辦?
“接下來你怎麽打算?”樂小義壓下心頭苦澀,抬頭問秦韻,“不回秦府了?”
秦韻點頭:“不回去了,不是要去濟州嗎?現在就可以出發。”
樂小義也想調節一下心情,便將何雲露叫過來一起商量,何雲露無牽無掛,隨時都能走。
於是,第二天,一行四人從黔和出發前往濟州。
途中有一日,天上忽然下起小雪。
樂小義一整天沒有出門。
她將自己關在屋裡,抱著姬玉泫送她的那隻玉鐲子以淚洗面。
自樂小義從忝州分堂出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見到姬玉泫。
姬玉泫似乎已經放棄她了,否則那一日也不會故意放她離開,這讓樂小義緊繃的心神放松下來。
每日除了日常的修煉就是遊山玩水,因火蛟內丹的緣故,樂小義的修為進境一日千裡,沒多久就隱隱有要突破骨元境的跡象。
樂小義盡可能不讓自己東想西想,心情一天天的敞亮起來。
祁劍心暗中注意著她的情緒,見她似乎真沒事了,才漸漸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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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日落雪,姬玉泫披著狐裘站在雪中。
總有一抹飄忽的思緒,像從發間吹過的風,抓不住,不停留。
明明往些年日日都是如此,可不知為何,這一夜格外落寞。
她手裡拿著一封紙頁有些泛黃的書信,沒有署名,藏在她書桌暗格最裡面,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年年生辰日,歲歲與君思。
字跡遒勁,鋒芒畢露,那時寫信的人,是何等的自信開朗。
她忘記了寫信的人是誰,也正因為忘記了,所以她斷定這是樂小義的字。
除了這封信,還有一些蛛絲馬跡藏在她的屋子裡,上了銅鎖的小木匣,和寫滿樂小義名字的字帖與書畫。
她似乎,誤會了什麽。
是她親手把她想抓住的推走了。
“少宮主。”一名黑衣侍從走過來,在姬玉泫身後跪下,恭敬道,“屬下查到了梅大人的行蹤。”
梅如君。
姬玉泫疊起書信,收入袖子裡,對他道:“上拜帖,我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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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個多月,樂小義一行人抵達濟州。
因身份緣故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左府,樂小義讓何雲露拿了左詩萱給她的玉佩去左府拜訪,左詩萱意會,私下出來同樂小義見了一面。
左詩萱不算外人,祁劍心也露了臉。
樂小義還記掛著姬玉泫要在鑄劍大典上搞事情,將信息傳達給左詩萱後,讓她到時候注意一些,提前有個準備後,他們一行人就先回龍吟山脈。
左詩萱則要跟隨左氏的前輩一起,等鑄劍大典快到了,再去劍神宗。
在途中走走停停又耽擱了小半個月,樂小義在嶽州與祁劍心分道,屆時姬玉泫會替祁劍心準備去劍神宗的身份。
與祁劍心一起留在嶽州的,還有君瀾劍。
秦韻則跟隨樂小義二人一起行至龍吟山脈腳下,說是等鑄劍大典開始之後,再跟隨來往的賓客一起上山,屆時就算遇見了秦氏的人,他們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所以最後,就只有樂小義和何雲露結伴回了劍神宗。
上了山,何雲露要去西院,樂小義在岔路口與她分別,自行回到南院,前往寒樓拜訪柳清風。
她下山時正是初夏時節,而今才到第二年初,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再從先前熟悉的山路走過,恍如隔世。
距離鑄劍大典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柳清風沒想到她這麽早就回來了。
軒和一直與姬玉泫有聯系,所以對樂小義在山下時的境況有一定的了解,也時常會將情報分享給柳清風。
近兩個月來,姬玉泫來的書信裡,有關樂小義的字句比往常少了許多,隻說樂小義已經回程,不日應能抵達劍神宗。
仟州嵐江一戰的具體情況姬玉泫沒有告訴軒和,因傳言提及了樂君皓和樂小義的名字,讓軒和二人緊張許久,好在後來被姬玉泫妥善解決了,樂小義也沒什麽大礙。
可了解歸了解,真正見了面,柳清風還是大驚失色。
樂小義離宗歷練之前才剛剛突破脈元境,回來之後居然就已經觸摸到骨元境的門檻,她在山下的時候得了怎樣的機緣?
由此推測,仟州之事,說不得還真有樂小義參和其中。
柳清風還沒問,樂小義就主動把自己在山下歷練時經歷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向柳清風和盤托出,唯獨避開了姬玉泫失憶的部分。
當樂小義提到樂君皓和君瀾劍,柳清風就在書房裡下了一層隔音的法陣,樂小義這才繼續說下去。
她明確告訴柳清風,樂君皓魂魄未亡,祁劍心鑄劍大典時會上龍吟山,但具體他們要做什麽,樂小義自己也知之不詳。
之所以將這些事告訴柳清風,也只是讓柳清風屆時小心一些。
劍神宗恐有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