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心裡砰砰直跳, 咽了一口唾沫,將胡思亂想的心緒壓下來,唯恐是自己自作多情, 到時候惹怒了對方, 她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但此人問了她不少問題, 卻沒表現出要殺她的意思, 或許只是對她能施展斬龍訣感到好奇, 或者說,對斬龍訣的來歷和那神秘火鎧之人有所了解,才會盯上她。
樂小義給自己喂了一口定心丸, 心緒也平複下來。
“前輩……”樂小義小聲打斷了對方說話, 待黑袍人朝她看過來,樂小義縮了縮脖子, “這位前輩,晚輩還不知道前輩怎麽稱呼?”
“名字這麽久遠的東西, 誰能記得?”黑袍人好像不滿於樂小義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語氣有點急躁, “我沒問你,你別說話。”
樂小義隻好住了口。
她不該自以為這位前輩好說話。
黑袍人又把神劍撿起來, 朝樂小義面前一杵:“把你今天那招再施展一遍。”
樂小義為難地擰起眉, 盡管她不想忤逆這位脾性古怪的前輩, 但她沒法答應:“我做不到。”
“什麽?”黑袍人怒目,“你怎麽會做不到?”
樂小義咬牙,破罐子破摔:“我腿骨折了, 肋骨也斷了兩根,體內真氣十不存一,無法完成前輩的要求。”
“現在的小娃娃身體那麽脆弱嗎?”黑袍人似乎覺得不可置信,樂小義才覺得荒唐,不知道這位前輩對修煉的認知到底是怎樣的,好像她這個年紀的人,個個都該像姬玉泫那樣才正常?
或許看出樂小義不相信,黑袍人突然一把抓起樂小義,在她的腿和胸下受傷的肋骨處上拍了幾下,樂小義疼得倒抽冷氣,但轉瞬人又松了手,敲開樂小義的嘴,粗暴地喂進一枚丹藥,複道:“現在可以試試了?”
樂小義一愣,等她反應過來黑袍人的意思,立即內視己身,隨即呼吸一窒,險些以為自己在做夢。
那幾根被神龍骨打斷的骨頭竟然已經接上了,而且裂開的骨縫和身上的傷口都正以極快的速度愈合,不過短短數息,她的傷勢就好了七成,剩下還未修複的,也已經無傷大雅。
“這……”樂小義目瞪口呆,而後一口咬住舌尖,又被自己咬出來的新傷疼得齜了齜牙。
黑袍人看著樂小義反覆查看自己的傷勢,越看越驚訝,隻覺樂小義簡直沒見過世面,不過也不怪她,二十幾歲的小娃娃,自是沒有多開闊的眼界。
樂小義好一會兒才從驚訝中回神,對眼前這位黑袍人的認知又上了一個層次,此人的修為和境界顯然已經超過樂小義目前所見過的一切大能。
有這樣的奇遇,樂小義喜憂參半,喜的是大能脾性雖然古怪,但看起來不太凶,也許還會指點她的劍法,但憂的是她被扣在此地,可能難以脫身,若姬玉泫派人尋來,引起爭端,就危險了。
想到這裡,樂小義覺得還是應該先順著此人的意願行事,再說,對方替她療傷,也是恩情,不過演示一招白撿的劍法,並不為難。
“你還要猶豫到什麽時候?”黑袍人語氣明顯不悅。
樂小義立馬躬身撿起地上的神劍:“在下就獻醜了,還請前輩賜教。”
說完,她雙手持劍,閉眼凝神。
啪——
樂小義手背一痛,劍被打掉了。
“不要閉眼,和人交手的時候能隨隨便便閉眼嗎?一個後天修為的小娃娃,實力不高,架子倒是擺得大。”黑袍人罵罵咧咧,“難怪一代不如一代,現在的小輩對待修煉的態度未免也太敷衍了!”
言罷,黑袍人隨手挑起一根枯枝:“來,現在你的對手是老夫,你朝老夫用出先前那一劍!”
樂小義:“……”
是她想得太簡單了,她以為演示劍法就是演示劍法,沒想到老前輩的要求居然這麽嚴格,還不準閉眼凝神,要模擬真實的對戰環境。
但老前輩這樣的態度一下子激起了樂小義的好勝心,她還就要試試看。
她一點也不擔心那麽厲害的劍法會不會傷到對方,她所認為的很厲害,在對方看來說不定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倆罷了。
何況,以她的修為,能發揮出斬龍訣真實力量的多少?
用不著她來杞人憂天。
樂小義撿起神劍,深吸一口氣,而後眼神一利,主動朝黑袍人衝過去,第一招才起勢,又是“啪”一聲脆響,神劍再次跌落於地,樂小義甚至沒有看清對方如何出手。
“太慢了!而且,你以為多少人面對生死對決的時候,會用這麽直來直去的招式?”
“這哪裡是劍招,你都練了些什麽東西?”
“老夫就站在這裡,說你打不到,你就是打不到。”
“再來!”
“……”
結果,一直到太陽下山,樂小義都沒使出那一招斬龍訣。
樂小義滿頭大汗,躺在泥地上沾了一身黃泥,累得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黑袍人蹲在她頭頂,自上而下俯視著她,朝她豎起三根手指:“三個時辰,你的體力只能撐夠三個時辰,太弱了。”
至此,樂小義哪裡還不明白,這位老前輩有意提點她,但她自身的素質遠遠達不到對方的要求也是事實。
“……”她想說些什麽,可張口就只剩喘息。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有客人來了。”黑袍人抬頭望向不遠處,嘿嘿一笑,“追了三個時辰,能找到這裡來,還不錯。”
樂小義聽到這句話,精神一振,也許是黑袍人的隨和給了她勇氣,她脫口喚了聲:“前輩!”
“嗯?”黑袍人低頭看她。
“懇請前輩不要傷他們的性命。”樂小義翻身站起,朝黑袍人躬身行了一禮,態度誠懇。
黑袍人擰眉,氣氛沉默下來。
樂小義心中忐忑,這人會不會一怒之下連她一起殺?
“老夫那麽像喜歡濫殺無辜之人?”黑袍人氣得哼聲裡帶了一股涼涼的殺意。
樂小義打了個哆嗦,違心道:“不,是晚輩失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黑袍人突然狂笑不止,樂小義摸不著頭腦,待他笑夠了,才聽他說了句,“明明不覺得自己是錯的,卻因為懼怕對方而改口,像你這樣膽小卻姓樂的人,老夫還是第一次見,可惜了,少了樂氏一脈先祖的氣魄。”
黑袍人惋惜地說完,轉身走了。
留樂小義一個人在院子裡,如遭雷擊地傻站著。
樂氏一脈先祖的氣魄?
樂氏先祖是什麽樣的呢?
她容易顧慮,容易懷疑自己,像她這樣的人,就不及她的先祖嗎?
不是的。
樂小義在心裡反駁,她就是她,她承認自己不夠果決,可深思熟慮也不能說是缺點,何況,孤注一擲需要的人勇氣而非莽撞的孤勇。
她可以為了姬玉泫舍下一切,也會為了姬玉泫顧惜自己的性命。
如果這是膽小,她就認了。
黑袍人回來的時候,樂小義還站在院子裡,連姿勢都沒變。
樂小義聞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從出神的狀態驚醒過來,見黑袍人迎面走來,一步一個血腳印,觸目驚心。
“前輩……”樂小義倒吸一口冷氣。
黑袍人看她:“怎麽?”
樂小義橫眉豎目:“請前輩如實相告,來人是否與前輩動手?前輩是否傷人性命?”
黑袍人沉默片刻,似乎意外於樂小義忽然轉變的態度,片刻後笑了笑,語氣卻帶著兩分森冷:“與爾何乾?”
樂小義語塞,對方清冷的視線從她臉上一掃而過,然後從她身側走過。
直到黑袍人進了屋,樂小義還站在院子裡,眉頭緊鎖。
好奇怪,不過出去一趟,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隨即樂小義又覺得自己可笑,她才認識此人多久,不,連認識都說不上,又怎麽判斷他脾性出現怎樣的變化,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她看了眼漸晚的天色,又望向不遠處的柵欄,心道:不若就此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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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在身後合上,兜帽滑落,露出一張鶴發童顏的臉孔。
竹屋裡沒有多的陳設,隻正廳內一方案台,台上香爐中嫋嫋一縷白煙,爐內點燃的香已經燃到底。
他背倚木門,盤膝而坐。
兩根紅線從他的指縫間溢出來,垂落在地。
耳邊嗡嗡作響,不斷有人在說話。
“我就說,她不是神星。”
“祖師爺在天有靈,這下做夢都該笑醒!”
“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啊?她身上明明有神星的氣息,比起這個小娃娃,那隻赤鳥才更像神星。”
“師兄說不是就不是,你插什麽嘴?”
黑袍人滿臉疲憊,閉眼道:“都閉嘴。”
——原來帶走小義的是前輩。
——家師問前輩安,敢問前輩幾時回浮屠宮?
——小義這段時間就拜托前輩了,晚輩改日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