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大哥杜修永領著鬱雲深走入花園時,杜白剛好喝完一整杯純淨水。
樓下飲宴稍停,又爭前恐後的熱鬧起來。
杜白站在二樓落地窗邊,盯著被眾人拘謹奉承著的鬱雲深。
或許是他的目光過於專注,鬱雲深微微抬頭朝樓上看了一眼。
杜白心頭一跳,迅速轉身退開。
他放下玻璃杯,抓起沙發上的寶藍色西裝穿好,對著鏡子順了順頭髮。
鏡中人比起十天前要清瘦許多,眉心一點紅痣,本來圓滾鮮豔,在之前的白胖臉上有些滑稽相,現在褪色消瘦,倒是有了幾分清冷的不容褻瀆。
這張臉瘦下來後很美。
但不是自己看了二十多年的那張,杜白便不怎麽為此感到高興。
想到睡夢中莫名其妙的穿書,失去巨額財富以及經營多年的安保,換來這麻煩的身份,杜白十分鬱憤。
他穿成的杜寶,是一本豪門狗血愛情小說裡的炮灰角色——
杜氏集團掌權人杜建的第三個兒子。
因為眉心長著紅痣,被迷信的接生護士偷走,在窮鄉僻壤養大。
直到護士重病將死,輾轉聯系上杜父,杜寶才被領回杜家。
老護士無法生育,加上心懷愧疚,寵溺地將杜寶養成了連小學都沒上過、脾氣囂張的蠢笨廢物。
他回到杜家不到半年,已將家人好感敗光,杜母性子火爆,怒急時更是說出‘不管他了,就當是多養頭豬’的氣話。
她高齡懷孕,產後幾次手術,數度昏迷。
杜父怕刺激到杜母,不敢告訴杜寶被偷一事,隻好先抱來一男嬰哄騙她。
等到杜母狀況穩定,對‘幼子’視如珍寶,親自取名為幼晗,杜寶又毫無消息,杜父乾脆將錯就錯,先把杜幼晗落戶在了杜家,直到杜寶找回,才吐出實情。
杜幼晗便是始終備受寵愛的小說主角。
杜寶的炮灰戲份則可以總結為‘嫉妒主角受,妄想欺壓卻遭瘋狂打臉,最後眾叛親離,被反派鬱雲深一槍崩死’。
很少看小說的杜白都覺得鬱雲深因殺人被捕的劇情過於草率了。
作者前期把鬱雲深塑造的太強,正常邏輯內無法解決鬱雲深,竟然讓杜寶來當炮灰工具人。
已成為杜寶的杜白絕對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即使作者狡辯說‘鬱雲深本來就有反社會自毀傾向’。
杜白靜靜站了片刻,開門走下樓去。
這場晚宴由新入住B市的杜家舉辦,請的基本是同住別墅莊園的豪門名流。
說是杜寶十八歲生日宴,實際是為長子杜修永在B市拓開人脈。所以主人公遲遲不出面,也沒什麽人在意。
樓梯快下完時,杜白頓住腳步。
他看見主角受站在樓梯口,視線盯著某處,正問杜家二哥:“我們要過去打招呼嗎?”
杜二搖搖頭,“鬱雲深不喜歡人圍著他。”
“難怪。”杜幼晗掃了眼場中按捺的年輕賓客,嘟囔著說:“弟弟還不下來嗎?”
杜二捏了捏杜幼晗的臉,“誰是你弟弟,他也配?不來正好,就當你第二個成人禮。以前不知道你真實生日,委屈你瞎過了這麽多年。”
杜白面上沒有任何波動,客氣地說:“能讓一下嗎。”
正談笑的兩人愣了愣,回頭看來。
杜幼晗抱住二哥的胳膊,訕訕地說,“你偷聽我們講話呀?”他扁了扁嘴,有種天真的抱怨。
“沒有,剛好走到這兒。”杜白平靜地回復,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他看向杜家老二,心情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放松。
十天前,杜寶想欺負杜幼晗,杜二狠狠給了他一拳,杜寶當場昏迷,再醒過來就成了杜白。
杜白非常討厭受傷。
任何會給他帶來危險的人事,他都不願意沾惹。
杜二倒是感到挺意外的,杜寶瘦了很多,肥鈍的蠢相與囂張的氣焰不見了,衣冠楚楚,舉止有禮,難得流露出名門清貴的氣質。狠揍過一次後,杜寶似乎終於意識到家裡沒人會慣著他,整個人收斂得像一杯溫水,只是眼神好像有些防備。
怕再被打嗎?
杜二讓開路,想著如果杜寶能一直這麽老實,他可以不再揍他。
杜白走入璀璨的水晶燈光下。
場中有人向他投來目光,然後越來越多。
已在小起居室入座的鬱雲深遠遠看了幾秒,對杜修永輕笑:“那就是你之前找回來的親弟弟?”
杜修永收回視線,將剛從吧台取來的龍舌蘭擱在茶幾上,推給鬱雲深:“嗯。”
“看著挺乖。”
鬱雲深上下唇微分,又閉上,沒什麽誠意地誇了句“天生明星臉”,說:“你忙你的去吧。”
杜修永覺得鬱雲深似乎吞了一句別的什麽話。
見鬱雲深已經低頭玩起了手機遊戲,杜修永示意一名傭人過來候著,而後朝杜白走去。
“和我一起出去見見爸媽?”杜修永問。
“不了。”杜白盯著杜修永的肩膀,“你忙你的吧。”
“……”杜修永頓了頓,“嗯”了一聲。
等杜修永轉去花園,樓內年輕一輩對著杜白那張臉蠢蠢欲動。
圍觀者熱情如火,杜白卻手腳生寒。
除了便衣保鏢們,他已經十多年沒有擠入人群中過了。但凡其中有一個想不開的潛在犯罪分子,他就有可能受傷。
杜白心生焦慮,抿緊嘴唇,筆直而快速地走向鬱雲深。整個一樓,只有他那兒沒人。
中途有人想搭話,被杜白不著痕跡地避開。
他走入鬱雲深所處的由三張沙發圍擋起來的空間,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但很快,杜白的心跳急促起來,一股寒意從脊背竄出,刺得他頭皮發麻。
——他對上了鬱雲深松弛、漠然的目光。
空氣變得粘稠,陌生又熟悉、久遠的、令他恐懼的不詳之感泛了上來。
多年來對死亡持有高度警惕的杜白,預知危險的能力遠超常人。這種令他皮膚已經有了實質性刺痛的狀況,足以說明鬱雲深的危險程度。
在短暫的一刹那,杜白甚至動搖了對作者那句狡辯的質疑。
他有些眩暈,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你好。”
鬱雲深回應式的笑了一下,看了杜白少時,然後低頭繼續玩遊戲。
空氣重新流動。
杜白稍微放松了些,忐忑地打量起鬱雲深。
鬱雲深還算客氣,但他的笑和客氣是漫不經心的,和杜白的恰如其分不太一樣。畢竟所有人都畏懼鬱雲深,而他無所畏懼。
原小說中並沒有對鬱雲深作詳細的背景介紹,杜白隻記得他是頂級門閥鬱氏財團最年輕的掌權人,巨富,極其擅長投資,父親成了植物人,母親瘋了,另外有不少私生兄弟。
之前離得遠看不太清,湊近來看,鬱雲深比杜白想象中要英俊太多。
他有一張高級臉,骨相極好,面部線條棱角分明,眉毛濃密整齊,一對深邃的眼窩,鼻梁挺直,上下唇不薄不厚。比起他的相貌,他的身材還要更好一些,充滿著力量感的強壯,在極度危險與極度安全之間,似乎僅有一線之隔。
杜白慢慢地在鬱雲深身邊坐下。
沙發的長度足夠他隔出半米,這已經是杜白所能忍受的極限。
鬱雲深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依舊低頭玩著遊戲。
杜白聽著遊戲打鬥噪音,心情很壞。接觸過鬱雲深本人後,他無法再抱著僥幸心理去想著脫離杜家另立門戶,不管劇情的話,鬱雲深真按作者安排要炮灰杜寶,杜白不覺得自己能夠和這位需要用bug解決的反派抗衡。
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從鬱雲深這裡爭取到籌碼。
除了這條命,忠誠、金錢、時間……他都可以給他。
鬱雲深似乎終於意識到杜寶有話要說,懶懶地偏頭看來。
而杜白還沒來得及收起他凝重的神色。
鬱雲深好像沒料到杜白的反應,看了一會兒,又換上了不以為意的神態:“有事?”
杜白說出經過思考過的話:“您公司還招人嗎?”
鬱雲深名下有很多公司,等他問出‘你想幹什麽’的類似問題,杜白會提起自己的老本行風投,展示‘自學’的成果與‘天賦’。然而鬱雲深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輕笑了一聲,讓杜白覺得鬱雲深像在聽一個傻子說笑話。
“寰星娛樂隸屬鬱氏旗下,杜修永沒告訴你嗎?”
杜白愣住了。
他並沒有杜寶的記憶,一切信息都來自近日零碎的接收與原書回憶。
原書對炮灰哪會有太多描述,提到杜寶進寰星娛樂都是在生日宴後的一筆帶過,然而鬱雲深這句話卻明顯點出杜寶很有可能已經完成簽約,並且是連作者都未指明的隸屬於鬱氏。
想通這點的杜白忍不住尷尬地移開了目光,但他還需要妥帖地答覆鬱雲深。
杜白轉過頭,不經意間卻先看到了鬱雲深手中的手機。
——鬱雲深操縱的角色坐在箱子上,地上攤著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畫面極其逼真,濃稠的血腥味似乎能穿透屏幕,撲鼻而來。
怎麽看都是一款在國內絕對無法過審的R級暴力遊戲。
杜白閉了閉眼睛,壓下滿腦的眩暈,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打擾了”,整個人近乎虛脫般的起身,飄忽地離開了。
之前還對杜白蠢蠢欲動的賓客如今避之不及,紛紛給他讓出路來。
或許是杜白的臉色太過難看,有人心驚肉跳地遠遠瞥了鬱雲深一眼。
角落裡響起悄悄話:
“上一個自不量力勾搭鬱董的人全家都破產了,杜氏不會也這樣吧?”
“不至於,你太小瞧杜氏集團了。”
“真不至於,聽說小杜總和鬱董的交情不一般。”
鬱雲深盯著杜白的背影,無意間掃到一些人的目光,頓時沉默了一瞬。
……什麽亂七八糟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很久以後,杜白對於危險的感應能力令鬱雲深感到很惱火。
往往他還什麽都沒開始做時,對方已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