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往冀州奔馳, 到了第二次上午,才在一個偏僻的小村子裡暫時歇腳修整。
冬日天太冷,為了盡快趕路, 備的馬車並不大,並談不上舒適。顛簸了一日一夜之後,葉雲亭還能受得住, 老王妃臉色卻有些發白。只是老人家強撐著不肯說,葉雲亭見狀, 才要求停下來暫時修整。
葉雲亭找村民討了熱水,讓老王妃喝一些緩一緩。自己則拿著輿圖,在心中計算路程與追兵距離。
他們此行選了相對不那麽穩妥的路線,李蹤若是派人追擊,最好的情況是那些人全往陸州追去, 等發現他們沒有往陸州方向去時, 再折返回來, 那時他們已經入了冀州境內。但若是運氣不好,領隊之人考慮的周全,也許會派大部分人馬往陸州方向追, 同時派小部分人馬往冀州方向追擊。
屆時他們很有可能被追上。
葉雲亭並不將希望全部寄托於運氣好壞上,他看了看附近的地形, 默默在心中計算著, 若是李蹤當日就反應過來, 這個時候,追兵應當距離他們不遠了。
他思索片刻,去屋外尋暗衛統領低聲商議:“重新整頓好之後,從暗衛之中挑一個耳力好的人,每隔半個時辰便聽一聽可有敵人追來。”說著又指著輿圖道:“接下來我們不走官道, 從這邊的山谷繞山路過去。若是萬一被追上,便在山谷中因地製宜設下陷阱阻擊。追兵人數應該不會太多,我們利用地形先發製人,勝算很大。”
就是萬一勝不了,利用地形遮掩躲藏拖一拖時間,等到五更帶人趕上來,也來得及。
為了將西煌流言散播出去,同時將季廉等人捎帶上,五更落後他們大半日的功夫。等幾路殿後的暗衛循著記號追上來與他們匯合,便不會再這麽被動。
“這條山谷道路不好走,若是繞道,速度會慢下來。”暗衛統領覺得與其為了不知道有沒有的追兵放慢速度,不如加緊往冀州方向趕。只要進了冀州,就不必再擔憂皇帝的追兵。
“我們的速度再快,快不過日夜不停的戰馬。”葉雲亭沉聲道:“若是在官道上被追上包圍,我們沒有還擊之力。”
馬車的劣勢太明顯,若是依舊走官道,很快就會被追上。雖然他們依舊可以躲入林中拖延時間,等待五更帶著援兵趕來,但傷亡絕對不會小。
山谷回環曲折,戰馬的速度會大大拉低,他們卻可以仗著先熟悉了地形,設置陷阱阻擊,既能避免正面衝突,也能更好的拖延時間。
暗衛統領沉吟片刻,依舊覺得此舉有些瞻前顧後,但葉雲亭的說法也並不是沒有依據,他略一猶豫,還是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在村中修整過後,一行人又上了路。這次沒再走平坦開闊的官道。而是在下一個岔路口,拐進了崎嶇的山谷之中。
選出的暗衛遠遠綴在後頭,每隔半個時辰便會伏在地面上聽一聽後方的動靜。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後方依舊平靜,沒有半點追兵蹤跡。
暗衛統領見狀道:“並未有追兵追擊,許是都往陸州方向去了。不若下一個路口出山谷,拐到官道上去,速度更快些。”這山谷的小路實在不好走。
葉雲亭微微皺著眉,兩個時辰,幾乎是又過去了小半日。按照戰馬的速度,此時應該已經快追上來了才對。而且雖說所有追兵往陸州追擊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他清楚李蹤身邊的人,若他是李蹤,此行應該會命崔僖領兵。
崔僖可不是什麽蠢笨之人,絕不可能不顧冀州這邊微小的可能。
葉雲亭心中略有些不安,搖頭道:“繼續往前走。再派一人去後方探聽情況。”
暗衛統領越發覺得他杞人憂天,正要開口,卻見上空盤旋的獵隼長鳴一聲,落在馬車頂上。躁動地用翅膀拍打馬車頂部。與此同時,一直跟隨他們、幾乎沒有露過面的狼王此時出現在山谷一側,引頸長嘯一聲。銀白色的眼瞳戒備地望著後方。
“所有人戒備,追兵追上來了。”
葉雲亭養了獵隼與狼王許久,對它們叫聲和動作已經十分熟悉,這是在示警。
他自馬車中跳下來,環視一圈,面色平靜地按照之前計劃一一安排下去:“立刻再派兩個身手耳力好的暗衛,去後方探清情形。其余人隱入山谷兩側戒備……馬車繼續往前走……”
他將老王妃攙扶下來,命兩個暗衛護著她藏入山谷之中。自己卻並未離開,而是留在馬車中做餌。
暗衛不讚同道:“王妃莫要以身涉險,不若讓我等假裝便是。”
葉雲亭搖頭,神情平靜:“我留下來是以防萬一,若是撞上最差的情況。你們護著老王妃先走。”
上京到渭州,將近一千八百裡路,就是再嚴密的計劃,也不可能沒有一絲風險。他已經極力將風險減到最低,卻也不能不考慮最差的情況。若是萬一出事,必然要先保住老王妃。
在夢中見到過老王妃身死之後,沒人比他更清楚老王妃對李鳳歧的重要性。
“可王妃你……”
暗衛統領還要再勸說,卻被葉雲亭打斷了:“不必再浪費時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況且也不一定就會出事。”
他神色從容篤定,暗衛統領受他影響,神色也平靜下來,略微抱了抱拳,命其他人都藏入山谷兩側樹林,自己則護著馬車繼續往前走。
而葉雲亭擔憂的果然沒錯,在獵隼與狼王示警之後,再次派出去的暗衛很快折返回來,說五十裡外確有一隊人馬正朝他們的方向奔來。因為人馬不多,離得近了他們才發覺。
聽說人馬不多,葉雲亭便松了一口氣。
“加快往前走。”葉雲亭撩起車簾,看著前方逐漸變窄的谷道:“把他們引到那裡面去。”
山谷狹窄,兩側是幾乎與地面垂直的陡坡,坡上生長著枝乾粗壯的老樹,因為連綿不絕的大雪,坡面上結了厚厚的冰,那些猙獰伸展的樹枝上更是懸滿了尖銳的冰棱。他們趕路沒法攜帶大量的弓箭,但此時這些尖銳的冰棱,就是最好的“箭”。
馬車加快速度駛入了越發狹窄的谷道之中。
而此時,崔僖帶著人馬剛到山谷之前。
看著地面上的馬蹄印和車轍印,一旁的副統領道:“果然是往這邊逃了。看這馬蹄印子,不過四五十人罷了。”他語氣興奮,顯然已經迫不及待要將人捉住立功了。
崔僖攥著韁繩,冷冰冰瞧他一眼:“哦?那不若你進去試試?”
那副統領不知他何意,訕訕閉了嘴。
崔僖望著曲折的谷道,以及地面上雜亂往深處延伸的馬蹄印,眼神便閃了閃。
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之所以臨時帶人親自往冀州方向追,是因為他聯想到了上京城中四起的流言,如今上京群情激憤,都信了老王妃和王妃是被西煌人劫走了,就連尚不知情的葉泊如也深信不疑。
李蹤以為這一切都是李鳳歧早就布好的局,他卻覺得這一切與葉雲亭脫不了乾系。永安王再算無遺策,也沒法隔著幾千裡的距離控制上京局勢。
必定還要有一人在中策應。
而這人極有可能是葉雲亭,是以他順著葉雲亭的思路,才猜測他可能放棄陸州,轉走冀州了。
而且葉大公子倒是比他想象中還要出色。
崔僖唇角興味盎然,抬了抬手,命令所有人原地等候,自己策馬往山谷內走去。
先前那急著抓人立功的副統領還在疑惑:“崔常侍這是何意?”
崔僖回眸看了他一眼,面色淡淡地擺了下手。
那副統領還要追問,卻覺得心口一涼,低頭去看,就見冷白刀尖穿胸而出。他瞪大了眼,口中鮮血湧出,再說不出半句話,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至死也不知道崔僖為何要殺自己。
崔僖輕嗤了一聲,一夾馬腹往前馳去。
而守在山谷前的兩百神策軍,如同冰雕般一動不動,所有人對倒在地上的副統領視若無睹。
身後噠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葉雲亭掀起車簾,正要下令動手,卻聽暗衛統領疑惑道:“追上來的只有一人。”
葉雲亭手一頓,示意他們按兵不動,自己鑽出馬車往後看。
追上來的果然只有一人一騎,馬上之人,還是個熟人。
崔僖停在十步之外,朗聲道:“崔某可能請大公子一敘?”
葉雲亭眯眼瞧他:“不知道崔常侍單槍匹馬前來,意欲何為?”
他對崔僖的印象並不算太壞,崔僖這人雖然名聲不好,但實際上自他重生以來,並未見對方做過什麽十惡不赦之事,甚至在他初入王府時,還曾提點過他。與其說他是壞,不如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就比如現在,葉雲亭不信他沒有帶人前來,但他卻偏偏獨自追了上來,還要與他一敘。
若不是知道他是皇帝心腹,這模樣不像是來追捕,倒像是送行。
大約是見他遲疑,崔僖又道:“這兩側守衛嚴密,我一人也傷不了大公子。大公子何必遲疑?”
葉雲亭聞言,更加篤定他已看破了自己的布局,如此還能獨身前來,就算不是友,也稱不上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