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宴會直到戌時才散去。
賓客們陸陸續續離開, 熱鬧散場,府中隻余下收拾殘局的下人們還在忙碌。老王妃年紀大了,精神頭差, 此時已經準備歇息了,只有倚秋還在院裡操持。
葉雲亭喝了幾杯酒,正處於似醉未醉的狀態, 精神頭也格外好起來。
與李鳳歧牽著手在水榭裡坐了一會兒,又似想起什麽來, 拉著人往外走:“我們出去。”他笑彎了眼,故作神秘:“帶你去個好地方。”
“嗯?”李鳳歧挑眉,不覺得這渭州城還有他知曉,但自己卻不知道的好地方。
但他瞧著葉雲亭眼睛亮亮的看著他,一副十分迫不及待的模樣, 便任由他拉著自己, 隨他出了門。
葉雲亭對城中的道路已經十分熟悉, 拉著李鳳歧便去了最熱鬧的坊市上。因是元宵,街上張燈結彩,一排排的花燈掛滿了整條街道。百姓們手中提著花燈穿梭往來, 遠遠望去,如同黑夜中浮著點點星辰。
“來看燈會?”
大約是為了彌補冷清的除夕, 這一回的元宵燈會辦得格外熱鬧, 還未走近, 就能聽到熙攘熱鬧的聲音。
“嗯。”葉雲亭與他十指緊扣,往街道上人最多的地方走去:“季廉說,今日燈會十分熱鬧。就想和你來看看。”
他說話時側著臉,眉眼彎彎,大約是喝多了酒, 沒有平時的沉穩溫和,露出少見的孩子氣來。
李鳳歧這才想起,他應當是沒有看過元宵燈會的。
難怪今日這麽高興。
他唇角彎了彎,拉著他走到一家賣面具的小攤子前,掏錢買了兩個面具。
“先把面具戴上。”李鳳歧替他將腦後的系帶系好,彩繪的面具剛好遮住了上半張臉。
葉雲亭從未戴過這樣的面具,很是稀罕,把李鳳歧看了又看:“戴面具有什麽說法麽?”
哪有什麽說法?不過是不想叫百姓們認出他們罷了。
李鳳歧一哂,隨口編道:“以前有許多互相愛慕的年輕男女喜歡借著燈會偷偷溜出來相會,但又怕被熟人認出來,便都會戴上面具以作遮掩。後來久而久之,燈會上的男男女女,便都喜歡戴上面具。”
“那我們戴上面具,豈不是也像是偷溜出來相會的?”葉雲亭沒在外頭看過燈會,並不知外頭過元宵的習俗。因此他並沒有懷疑李鳳歧胡謅哄他,隻覺得新鮮。高高興興戴好面具,與他牽著手在熙攘的人群裡遊走。
李鳳歧被他拉著,嘴角高高翹起來。心裡則想著,這偷溜出來私會的男女可不只是為了看花燈。
但瞧著葉雲亭正在興頭上,便也由著他去了。
元宵燈會,最重要的環節自然便是猜燈謎。每處的花燈攤子都有彩頭,只要能猜中燈謎的,便能挑一盞花燈。燈謎以及對應做彩頭的花燈都有等級,燈謎越難,做彩頭的花燈越是精美。
葉雲亭眼神熠熠,指著最大最精美的那盞龍形花燈問李鳳歧:“我把那盞花燈贏回來送你好不好?”
其實李鳳歧並不想要那勞什子花燈,可葉雲亭問他時,他好似被蠱惑了一般,不知不覺就張口應了:“好。”
聽他答應。葉雲亭果然便拉著他往人最多、也最大的那個花燈攤位擠過去。
旁邊有人聽見他們的對話,笑著調侃:“急什麽,沒人跟你搶,那盞龍燈連著當了兩年彩頭,可都沒人拿到。現在都沒人去猜了,掛著當鎮店之寶呢。”
葉雲亭聞言動作一頓,側臉瞧了那說話的人一眼,自信滿滿地笑起來:“那約莫是在等我來摘吧。”
那人看他年輕,穿得又富貴,猜測約莫是哪家的公子哥,也沒出言打擊他,隻笑著道:“那小公子去試試看。”
葉雲亭便興衝衝地拉著李鳳歧到了前面,說要摘那盞龍燈。
四周的人一聽他上來就要猜最難的,都跟著起哄。攤主見狀笑眯眯地同他講規矩:“這龍燈是我這兒鎮店之寶,要想摘這個彩頭,得在一炷香的時間裡,猜對五十道燈謎才成、”
五十道燈謎不難,但難得卻是要在一炷香的時間裡猜出來。而且這五十道燈謎乃是隨機挑選,若有一道猜不出,都不算過關。
葉雲亭聞言表情卻沒什麽起伏,點了點頭,說:“我都知道了,直接開始吧。”
店主許久沒見過這麽傲氣的年輕人,聞言樂呵呵地將壓箱底的燈謎搬了出來,在面前擺開,又點上一炷香:“公子挑吧,拿了便不能再換。”
葉雲亭瞧了一眼,擺出來的應當都是還沒掛到花燈上的燈謎,他也不在意,隨手拿了一個展開,上頭寫著“橋頭佳人相道別,打一字”。
“是‘櫻’。”他只看了一眼,便說出了謎底。
話音剛落,又拿出一個:“品嘗杜康樽半空,打一花名。”
“棣棠。”
他的速度極快,幾乎是看一眼便念出了謎底,轉眼間桌面上已經堆了十來個謎面,店主不信邪,展開一個個去對,發現他竟然全都猜對了。
四周的人見這回竟然當真是個厲害人物,紛紛喝起彩來。
“你給我拆。”葉雲亭自己拆了十幾個,嫌手累,回頭對李鳳歧道。
他的嗓音清澈透亮,如春風細雨,尾音卻帶著點拖遝,拉的有些長,便顯得綿軟。停在李鳳歧耳中,像是在撒嬌一般。
李鳳歧心頭髮癢,抿了抿唇,“嗯”了一聲,給他拆燈謎。
他一邊拆,葉雲亭一邊做答。幾乎是李鳳歧剛遞過去,他那邊就已經說出了謎底。引得旁人一陣又一陣驚呼。
一炷香方才燒了半數,他已經答完了五十道燈謎。
“我答完了。”葉雲亭目光灼灼盯著店主,等他將彩頭給自己。
沒想到他還真能答出來,那店主轉身去取龍燈時面上全是肉痛,但到底還是如約將那盞十分精美的龍燈遞給了葉雲亭。
葉雲亭接過,卻是塞進了李鳳歧手中:“給你。”
李鳳歧瞧著那盞花燈,再瞧著花燈映襯下的人,嘴角彎起來,隨手陶了個銀錠子扔給店家,便拉著葉雲亭往外走。
“我們要去幹什麽?”葉雲亭見他火急火燎的,滿臉不解。
李鳳歧卻未答,拉著他鑽進一條昏暗的胡同裡,將人按在牆上,凶狠地親了上去。
唇齒相貼,輾轉吮吸。
良久分開時,李鳳歧在戀戀不舍地在他下唇上輕咬一口,方才回答了他的問題:“親你。”
從葉雲亭拉著他來看花燈時,他就想這麽做了。
面具已經被取下,兩人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葉雲亭抬眸看他,便撞進了一片深沉溫柔的眸光裡。黑色的眼瞳裡倒影著暖色燈光,燈光深處,唯有他一人而已。
他仰起頭,喘息著又去親他。
兩道修長的人影在昏暗的胡同裡糾纏相依,偶爾有行人路過,瞥上一眼便匆匆離開,心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如此魯莽不知羞,竟然在巷子裡就親上了。
……
燈會結束時,已經接近亥時正。
李鳳歧一手提著花燈,一手與葉雲亭相握,不緊不慢地回了都督府。
大約是在胡同裡廝磨太久,葉雲亭的唇還有些紅,被雪白的面色一顯,便透出幾分靡麗來。
李鳳歧的目光在他豐潤的唇上停了停,待進了後院,趁著四下無人,附在他耳邊悄聲道:“我們回屋繼續?”
“……”繼續便繼續,這人卻偏要掛在嘴上,顯得不正不經。
葉雲亭瞥他一眼,想將手抽回來,離他遠些,結果他握得太緊,根本沒抽動。
於是最後他只能低低說了一聲“好”。
李鳳歧便得逞地笑了。
***
十五之後,便正式出了年。
停了幾日的大雪又下了起來,天氣也愈發寒冷,沒有半點要回春的跡象。但好在北疆的流民如今基本都有了去處,是以天氣雖然差了些,日子卻還能過。
但北疆之外的流民,卻沒有如此幸運了。
斷斷續續的大雪與一日冷過一日的天氣,叫許多百姓流離失所。凍死路邊的流民更是不計其數。
葉雲亭派往各地州府的人手已經將製衣坊辦了起來,也招收了一批流民,但相比數量龐大的流民,卻只是杯水車薪。
收到加黎州製衣坊的回信時,葉雲亭面露憂色:“加黎州那邊傳來的消息,官府僅開倉放了一次糧,之後再無動靜。如今許多流民已經投靠了起義軍,”
涅陽的起義軍越發勢大,沈重予帶兵鎮壓數次,卻未曾將之拿下,如今正在僵持之中。
葉雲亭單是看著傳來的消息就覺得匪夷所思:“李蹤這是打算放任不管了?”
但凡是還惦記著坐穩這把龍椅,李蹤就不該如此放任。
“你看看這個。”李鳳歧將一封信推給他,面上露出些許諷刺:“他不是不想管,恐怕是有心無力了。”
葉雲亭接過信,發現竟然是焦作送來的。
正想是不是李鳳歧的身世有眉目了,往下看去,卻發現與趙家謀逆案有關。
在他們離開上京之前,韓蟬便已經在給趙家翻案,李蹤為了緩和同韓蟬的關系,不顧老臣反對,執意徹查當年趙家謀逆之事。
時隔兩月,此案終於有了進展,但卻意料之外地牽連出了先皇的兄長、先太子李巽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