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接到江聽的電話, 饒是知道這個孩子心性涼薄、愛慕虛榮,付美瑕還是心情難受了,誰讓她天生就是一個心腸柔軟的女人, 養一隻小寵物十多年都會產生感情,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但梁萍琴住院的消息, 還是讓她掛斷了電話, 梁萍琴是江聽血濃於水的親人, 也是對方的責任,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養母而已。
江聽在電話裡痛哭流涕說舍不得她,也不知道是真舍不得她,還是舍不得江家優渥的生活。再加上她得顧忌小兒子的心情, 連番下來她感到心累,終究還是拉黑了這個號碼,選擇了耳不聽心不煩。
在丈夫的陪伴下,她出國散心去了,一去就是兩年。
兩年的時間看似很短,實則又很長, 足以發生很多事情, 比如江聽發現付美瑕放棄了他,負債累累的他心懷怨恨,撐著一口氣努力想做出一些事改變別人的看法,可是他經營一次就失敗一次, 不管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經營一家小超市, 還是收購一款小遊戲都失敗了, 最後兩年下來他還是一無所有,連梁萍琴也對他非常失望。
如今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天天吵鬧糾纏不休。
a大那裡更是因為他三年來曠課次數太多了, 達不到最基本的出勤率,給予了他開除學籍處分,他現在連高材生都無法自稱了。
江聽這才知道,他雖然學習成績好,可一旦剝去豪門光環,他其實也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普通人。江晏淮也是如此,可對方勝在有自知之明,而他江聽卻一直沒有自知之明。他早年學習的樂器禮儀,讓他備受讚譽,在他被趕出江家後,這些東西在生存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場。
再比如荒島求生這部電影,兩年時間足夠他們從大規模選角到封閉式荒島拍攝,到電影完美出爐,鋪天蓋地的宣傳,再到國慶假期正式登陸影院。
雲桑和付美瑕他們一家四口也去電影院看了。
作為老板,雲桑當然收到了一堆貴賓席位的票,但他都送人,分給手底下的員工,自己選擇了排隊入場觀看,親身感受這截然不同的氛圍。
也許是法定節假日,觀影人數很多,堪稱人山人海,小情侶和他們這樣的家庭組合不在少數,大部分的人都選擇去觀看荒島求生。誰讓海外大片、特效爆炸、4d字眼、帥哥美女雲集和遊戲改編等噱頭格外吸引人,不少人還是遊戲死忠粉,絕對不允許自己錯過一部國內遊戲改編的經典大作
付美瑕和江博涵注意到,明明假期影院排片競爭如此激烈,但荒島求生影廳排隊的人還是最多,隨便拉住一個人問他準備看什麽電影,他們都會說肯定是先看荒島求生
一時之間江博涵內心湧起無限的自豪,恨不得跟眾人說,這是我兒子的遊戲改編出來的影片。可惜雲桑性格低調,可能不太喜歡被人當動物園猴子圍觀的感覺。
江晏淮買了爆米花可樂回來,幾人說說笑笑地入場,然後江博涵驚訝地發現,上午場十點座無虛席,眾人對影片的期待值也感染了他,他情不自禁露出了一個傻傻的笑容。
隨著影院燈光變黑,音樂聲響起,一開始還有咀嚼爆米花和嘮嗑的聲音,漸漸也消失了。
開場是悶雷般的低響,激烈的海浪滾翻激蕩,飛機失事的場景格外眼熟。因為沉浸感和特效爆炸,不少觀眾坐在電影院座位上,感覺自己如同身臨其境一般,身子開始搖晃起來,手中的可樂也要傾倒。
時不時還有遊戲粉小聲道“天哪,這場面簡直神還原”就是不知道肯尼的鄰座會是誰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暴風雨和飛機失事中,很快也得知了鄰座是誰,一個面容美豔、身材飽滿的黑發女郎,遊戲粉們“”很好,這很符合外國電影的特質。
他們的吐槽抱怨隻持續了幾秒,大多數人還是沒玩過遊戲,紛紛都沉浸在其中,親眼見到了主角大難不死、流落一片神奇魔幻、如史詩般宏大瑰麗的荒島,饒是江晏淮玩過遊戲,他一根手指拈起爆米花,老半天都忘記放進嘴裡。
付美瑕和江博涵兩人沒玩過遊戲,卻也被精彩刺激的劇情吸引,看得如癡如醉。
很多遊戲粉本是抱著挑刺的心態來的,結果電影一開始,他們就忘記了初衷。直到影院燈光亮起、熒幕上輪放著演員名單才徹底驚醒,感到意猶未盡,當年玩遊戲的興奮感再次湧現在心頭,讓他們激動得滿臉紅光。
“我真香了,這電影太好看了,我要給我朋友打電話,喊他們假期閑著絕對不能錯過”
“我的天哪,愛德華飾演的肯尼太帥了,他就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帥哭我了。”
“這個電影可以打九分,很多特效細節跟遊戲裡一模一樣,絕對尊重遊戲原著,稍微改編的地方也很精彩,劇情上還有好多懸念,我看後面的花絮彩蛋,好像還有續作太令人期待了”
這些人自發地把觀影體驗o到了網上,評分很快出爐,清一水兒的八分、九分,電影院場場爆滿,售票處人滿為患,很快就衝擊了票房周冠,連帶著遊戲銷量也節節攀升。很多人先看了電影,覺得沒過癮,聽說是遊戲改編,後續也把遊戲下載來玩,然後一腳栽入了遊戲大坑。
雲桑倒是客觀評價道“這是一部出色的爆米花電影。”
導演就是衝著賺錢去的,所以積極討好廣大遊戲粉,不敢得罪了他們,在此基礎上不斷增加內核,讓主人公肯尼這個備受玩家喜歡的角色,變成一個有血有肉、形象更加豐滿的人物,那些精彩刺激的攀岩潛海搏鬥場景也一一保留,足夠吸引廣大觀影路人,所以票房大爆、取得商業成績是必然的。
不少人給他發了賀喜短信,對他的稱呼逐漸升級,從“雲同學”到“雲老板”,如今到了“雲總”,幾乎快要和江博涵平起平坐了。
電影火了,江聽不管走到哪裡,他都能聽到電影、演員和遊戲的名字,聽說電影明年要拍續作,聽說憑借這棵搖錢樹雲桑掙到了正常人一生都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白雲工作室市值水漲船高,聽說投資電影的製片人也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讓江聽感到恍惚,如今他清苦潦倒,無法維持生活,沒有高學歷做敲門磚,只能暫且選了一家小公司入職,做著996的工作,拿著微薄低廉的工資,身上還有龐大又遙遙無期的債務。
跟親生母親梁萍琴在一起雞毛蒜皮、雞飛狗跳的生活,和社會的連番毒打,讓他頭腦徹底清醒,為曾經的驕傲無知感到羞愧,也讓他無比懷念被江家收養的日子。午夜夢回常常掩面哭泣。
他在電視上看到雲桑在接受采訪,如今的他二十出頭,事業有成,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卻依然是當初的眉眼,瞧人時候眼神很淡,眉梢漫不經心,仿佛他天生高高在上、令人遙不可及。
在他一無所有時、功成名就時,他依然如此,可所有人都選擇了適應他、順從他,認為他是強者沉著的姿態。
江聽當即沒了吃飯的胃口,這兩年作息不規律忙碌的生活和外面酸辣刺激的食物,讓嬌生慣養的他染上了病痛,放下一次性筷子,他胃部反饋出好一陣絞痛。
看著電視機裡那個給他一個眼神都仿佛吝嗇的雲桑,江聽一邊捂住疼痛的身體,一邊苦澀的心想,如果當年他安分守己、不針對雲桑,與對方和平相處,雲桑掙到的錢會不會有他的一份他也不會如此淒慘。
如果他可以重生就好了,從養父養母去大山裡接回那骨瘦如柴、面黃肌瘦的少年開始,如果他不鄙夷對方、不挑唆愛慕者去霸凌對方,而是溫柔地給予幫助,付美瑕和江博涵會對他刮目相看,也不會將他趕出去;正如付美瑕所說的,雲桑就是一個天生的工作狂,根本不會威脅到他,是他自己嫉賢妒能、執迷不悟,如果每次少年雲桑遇到困難,他都慷慨解囊相助,想必從一開始他的命運會截然不同吧
做著這樣一個悔悟的場景,淚痕凝結在臉上,江聽慢慢地睡了過去,夢裡好像如他所想,只是醒來入眼的還是牆紙斑駁、縫隙漏雨的天花板,從硬邦邦的床墊爬起來,一切依舊是一場空。
嘈雜吵鬧的手機鈴聲,提醒頭腦恍惚的他別做白日夢了,該去上班了。
多年後
白雲工作室搬了新的寫字樓,地點是高聳林立的市中心,無比接近那繁榮的金融世界。
在耀眼陽光照射下,玻璃建築金碧輝煌,宛若一座璀璨的水晶般打造的巨大宮殿。當人站在高層,往下俯瞰時,視野極好,街上的行人和車水馬龍如黑色米粒一般渺小,確實能感受到一種整個城市乃至全世界都匍匐在自己腳下的澎湃感。
尹鵬飛的一生中,從沒想過自己能在這種高端的地方上班,他癡了、也醉了,他本來碌碌無為、幾近困頓的人生,好像從幾年前那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奶茶店面試開始,就慢慢發生了偏差,逐步走向了正軌。
選對了一個老板,跟對了一個團隊,一個人的命運也因此變得截然不同。
對雲桑來說,一個新的地點,自然也意味著新的征程。他同樣站在落地窗處,俯瞰整個世界,金色陽光灑在他身上,襯得一身白色襯衫質地近乎透明,透出攝人心魂的綺麗。
燕塵的呼吸都放慢了。
多年後,白雲工作室的一款江湖有你vr新遊戲火熱上線,服務器甫一開放,近百萬玩家迫不及待的湧入城市,還有近半玩家沉迷捏臉還未進入。
捏臉系統玩家可以使用真容,最高稍微上調百分之十,對真容不滿意的也能進行微修調整,然後進入遊戲。作為一名下山的門派弟子,他們會隨機開展自己的命運,他們可以跟各種市井江湖人士、地方豪傑勢力、朝堂人士打交道;也可以走訪各地名川大江、領略山河之美,成為一名餐風飲露、閑雲野鶴的逍遙客;也可以瓦舍勾欄一醉方休,經營鏢局樂坊妙趣橫生;可以行俠仗義、扶危濟困,貫徹舍生取義、至死方休的信念;也可以俠骨柔情、懲奸除惡、周旋於群雄之間;甚至可以參與選秀、入宮為妃,或者成為一名“哪怕天下洪水滔滔、我隻管自己快活”的朝堂至奸之臣官方不對任何玩家的選擇進行干涉。
門派的武器也千差萬別,有見血封喉的暗器鎖鏈、有優雅靈動的舞袖長綢,有一劍霜寒震九州的冷劍,有優雅出塵的翠玉扇子或暗藏玄機的手裡劍,有的玩家無門無派、叛出師門,在他們手裡,筆墨紙硯、一花一草甚至一根筷子都能成為兵器。
仿佛真正營造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江湖武俠畫卷,大到俠客君子,小到販夫走卒,皆可能深藏武功、為義奔走。隨隨便便破廟避雨、施舍乞兒、跳崖自殺都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機緣絕對真實的江湖體驗,玩家們怎麽可能不趨之如騖,現實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們,在遊戲裡卻沉迷各種能夠體驗人生百態的江湖歷練。
遊戲是一片讓人放松的淨土。
閑暇時候,雲桑也會作為一名nc進入江湖,一個身穿青袍、病懨懨的文弱書生是他扮演的角色。
只是他那張出眾驚豔的外表,常常引起玩家們駐足,他們不知道此人是遊戲製作者,隻覺得他是什麽重要nc,情不自禁地跑上來搭訕。
停留幾天后,發現他真的只是一名連三文錢藥錢都付不起、且跟藥店老板關系很好的窮書生後,紛紛失望離開。
這些三分鍾熱度的玩家如潮水般退了,唯有一人至始至終的留下,那是一張屬於少年的俊美面容,暴露在金色陽光下,一身利落的銀紅披風,仿佛一隻展翅欲飛的大漠蒼鷹。
書生已經習慣他的圍繞,拿著一副藥包,甫一踏入門檻,便虛弱地清咳兩聲,行走坐臥更像一名面容清絕但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衝著這名護著他回來的玩家,病秧子道“別人都走了,你也走吧,沒必要在我身上寄托感情。”他的口氣極淡,也似乎意有所指。
這些年,對他感興趣的人很多,妄圖攀登雪山的冒險者也很多,糾纏他多年的人也不在少數,可他心無旁騖,不想跟這些情情愛愛扯上關系,每次都會出言拒絕。他的冷淡堅決,讓有些人死心,也有些人不死心。到了最後,連傅書度都心灰意冷,說他是一座難以融化攻克的冰山,唯有燕塵留了下來,令他非常意外。
想來當年那句“我的喜歡不會多久”,也不過是一句哄他的話。
“我就想一直守著你。”少年固執道。
病秧子淡淡道“隨便你吧”反正拒絕也拒絕了很多次,趕又趕不走,況且每一次拒絕和驅趕,看著少年受傷的臉色,他的心反而一下揪了起來是一種憐惜又不忍的情緒在波動。
他還不知道,憐惜有時候可能是愛情的開始。
許多年過去了,雲桑還是沒有接受江家,面對眼神殷切期待的江博涵,他說“對不起父親,我的人生早已經規劃好了。”
江博涵吊起的心落回胸膛,是一種強烈的失落,但他潛意識又明白,這果然是雲桑會說出的回答,一個前十幾年他沒養過,資質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孩子。他只會用自己的雙手創造一切,而拒絕別人給予的大批饋贈。
好在他正值盛年、身強力壯,還能繼續站崗下去,直到孫兒輩出生。希望能再有一個如雲桑這樣俊俏聰穎的孩子誕生,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把對方弄丟了。
又是一年清明節,雲桑回到了高原省小山村,回到了那個破破爛爛、曾經卻為他遮風擋雨的磚瓦房,他來給雲家老夫妻掃墓,這一次帶了家屬。很巧的是,這裡也是他們初識的地方。
他燒紙的時候,淡淡介紹道“爺、奶,我帶人來看你們了,這是我的對象”兩人都蹲在墓前,聞言燕塵瞬間就笑了,他喜歡這個詞,仰起頭親吻了他的唇,是極為生澀的,但雲桑還是被他少年人過於熱情和強烈的索求嚇到了,半天才皺眉推開,自己繼續燒紙。
只是他的手依然被牽著,雲桑努力掙了掙,對方還是沒有放開。
這兩年,雲桑承認自己看走眼、也判斷錯了,他大了燕塵四歲,所以一直把對方當做昔日那個單純脆弱、需要他去守護的少年,可如今對方二十好幾,不僅到了法定結婚的年齡,還早已經擁有成熟的力量,能輕而易舉將他吻得喘不過氣
雖然他也沒怎麽拒絕就是了。
他們早已糾纏多年,既然一朝心軟過,那再心軟幾次也正常。
祭拜完長輩,雲桑是回來建設家鄉的,在貧窮的小山村裡,當年那個“先富帶動後富,全村遲早一起富”的橫幅標語依然還在,只是色澤褪去了。
雲桑給當地政府捐了很大一筆錢,全力出資種樹、修路、蓋小學,他希望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整座大山,改變更多人的命運。
當年送他離開的老村長還在世,雖然雙眼渾濁了,可還記得他“桑娃兒,是你回來啦真好,這些年你過得可出息了”老人反覆叨嘮著“真好、真好”,見到雲桑真的返鄉、進行家鄉建設,一大把年紀了他依然感動得老淚縱橫。
對山裡的原住民來說,這裡春天細雨綿綿,這裡夏天繁花似錦,這裡秋天野菊怒放,這裡冬日銀池蠟像,如果能一起走過連綿起伏的山崗,會發現這個山村整個四季都很美。
又十年過去,此地欣欣向榮,風景更加絕美,那些大山中曾經命運弄人、被拐賣的人物故事終究湮滅成了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