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這句話,讓雲嬌嬌面容扭曲,她不相信王樂會拒絕她。
趁父母不注意,她偷溜出去。跑到上輩子極為熟悉的王宅,果不其然看到另一個嘴角點黑痣的媒人,跟王家人在扯嘴皮子,媒婆的嘴常常能顛倒黑白,看在雲家人面子,蕭恆給的彩禮自然也不會小氣,可王家人就是堅決不聽、也堅決不收。
王樂臉上的傷勢還沒好,他脖子上綁著一條白綾,正頂著一張破相的俊臉拱手道“請你們回去告訴那個雲姑娘,感謝姑娘垂青,但王某早已心有所屬,只能辜負姑娘美意了。”
雲嬌嬌現在名聲臭,全京城的兒郎都不想娶,那他怎麽可能娶雲嬌嬌為妻呢,他難道不要顏面麽
他好言好語地拒絕了,卻把雲嬌嬌惹火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從來只有她嫌棄那個窩囊廢的份,那個窩囊廢怎麽膽敢嫌棄她那個蠢貨真以為,這輩子的自己救過王爺,又見過微服私訪的帝王,還會把他這個坐吃山空的紈絝子弟放在眼裡
她抄起家夥,就要衝上去,將王樂一頓好打。
王樂一看雲嬌嬌來了,立馬束緊了白綾,如臨大敵道“請姑娘不要咄咄相逼否則王樂願意以死明志”
王樂才不管說什麽“自盡”、“以死明志”,對一個大男人來說,是不是顯得太窩囊了,他只知道,自己死都不願娶雲家姑娘。雲嬌嬌凶神惡煞,王樂滿面愁苦,讓街坊鄰居看了一出逼婚的好戲,也讓王家掙夠了同情,雲嬌嬌的名聲也更難聽了,成了全京城人的笑柄,茶館之內還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書生,寫詩編排這件由引發出來的爭風吃醋一事。
哪怕雲嬌嬌執意要留在京城,也沒有好兒郎想娶她,更沒有閨閣清白女子願意與她做金蘭姐妹。
雲家二房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覺得這個京城是待不下去了,於是把小兒子留下,自己帶著女兒回山溪村。雲嬌嬌當然不願意,她麻雀想飛上枝頭的美夢必須在京城實現,一旦離開京城,她這輩子豈不是只能嫁給一個碌碌無為的鄉鎮男人
她告訴蕭恆,她後悔了,她願意嫁給那些無法襲爵的紈絝子弟,也願意嫁給那些家境清貧的五六品官做夫人。她甚至卑微地說,想留在王府做一名沒有名分的婢女,一輩子伺候蕭恆和兄長。
蕭恆看穿了她的小算盤,也懶得搭理她,無論雲嬌嬌如何求饒,他都對雲嬌嬌毫無惻隱之心,會試在即,他不想這個不安分的女子,再整出什麽操作打擾桑哥兒清淨。
雲嬌嬌被押上馬車,她三番兩次想逃跑,可蕭恆派出兩位高手,一路護送雲家二房回村,於是雲嬌嬌幾次逃跑都被抓了回來。
直到山溪村近在眼前,雲嬌嬌自己輸光了嫁妝銀子,除非她有生之年再次掙到入京的盤纏,否則山迢水遠,她一個弱女子這輩子也無法前往京城。
更別提什麽王妃、帝妃的美夢,完完全全徹底破滅了。
雲嬌嬌也不懂,自己被老天爺賜予了再活一世的機緣,她本該是錦鯉命格加身,怎麽活得還不如前世,一步步淪落到這般田地
二月春闈很快到來,由禮部主持,在京城舉行考試。
同鄉試一致,考生一人一個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的單間,進去前要搜身,春初氣候有多寒冷世人皆知,吃的又是稀粥乾糧,在各種艱苦環境下,九天熬下來能順利走出考場的並不多。
雲桑本也是弱書生中的一員,但在蕭恆的督促下,他常常喝補湯,沒事就去郊外賽馬,但漸漸的把體質鍛煉出來了。他豎著走入考場,九天后依然豎著走出來,讓雲家人歡欣的同時,傳回山溪村後,也讓雲嬌嬌最後一個美夢破碎了。
到了下旬,會試放榜。
喜報送到了齊王府,雲桑高中了會元,蕭恆把捷報收下,賞賜了闔府上下三月賞錢,並大擺宴席,所有人一片喜色。
雲桑真的考出頭了,年僅十六便成了會元。雲家人喜極而泣,不斷在祖宗牌位面前燒香,感謝列祖列宗保佑。天知道在雲桑考試之前,他們做了一場大夢,夢到了桑哥兒體質孱弱,進了考場後,身體根本沒熬住,被人抬出來後還大病了一場,不過三日,雲家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有過這場夢預警,當雲桑無病無災地出來後,他們自覺此生別無所求了。
三月初一殿試開始,集英殿內群英薈萃,皆是今年貢士。殿階之上出現了一抹明黃色身影,此人相貌英偉,氣宇軒昂,天子之顏不怒自威,所有貢士都倒抽了一口氣,心情略顯恭敬和緊張。
唯有雲桑愣了一下,那微怔的困惑反應,被蕭乾捕捉到後,讓他很是暢快,不禁一笑。不可否認的是,對這個農家子,蕭家兩兄弟天然都有說不出的好感。在雲桑還沒參加殿試之前,蕭乾就已經想好怎麽安排他了。
殿試由皇帝親自主持,隻考時務策一道,所有貢士在殿試中均不落榜,只是重新羅列名次,分為三甲。
這一場直到黃昏時才落下帷幕,次日瓊林宴放榜,一甲前三由帝王欽點。雲桑被選為了狀元,蕭乾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農家子的偏愛,年紀輕輕僅十六歲的狀元,還不到弱冠之年,便集解元、會元和狀元為一體的,讓滿朝文武大吃一驚。
更別提當狀元郎騎著高頭駿馬,款款而來時,那份俊俏風姿讓相貌出眾的探花郎都失了色,被狠狠奪去風頭,引京城無數閨閣女子怦然心動,得知狀元郎已有家世後,紛紛都食不下咽,儼然得了相思病,一如當年被拒絕後茶飯不思的周佩環。
殿試之後便是授官。
畢竟一舉成名天下知後,就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在瓊林宴上,朝堂之人都知道了,原來當科狀元在民間時機緣巧合下收留了威遠將軍,這已是大功一件,旁人都羨慕不來的機緣,本人又身居學識才華,曾經在鄉試獻上的策論,解決了邊陲危機和大鳳匪賊內患,自然能得到帝王的另眼相待。
縱使雲桑出身寒門、沒有座師沒有顯赫姻親通通不要緊,有帝王賞識自然前途不可限量,三十之前入閣朝事都是遲早的事。
可大家都沒有想到,帝王的賞識來得如此之快。
歷代狀元一般入翰林院,從六品授修撰,比地方知縣官職高一品。榜眼、探花進翰林院,官職授正七品編修。清貴的翰林院英才輩出,這些都是熬資歷的事情,可雲桑才去翰林院歷練不到三個月,剛修好了一部歷法,跟各個同事打好了關系,立即就被調任。
賜了京兆少尹職位,從五品,手下可調動京畿衛,辦公地點在京城腳下的光德坊東南隅,頂頭上司是從三品官秩的京兆尹。京兆少尹相當於地方官,只是管轄地方為京兆府下轄二十三個縣罷了。
這是一個苦差,既坐辦公室,又要每日巡街,日常下鄉走訪,直面“民不聊生”,解決底層百姓的各種困難。小到官門每一筆銀子如何分攤節省,每一封老百姓呈上來的狀書如何解決,大到群眾打官司、明察秋毫緝拿凶手等等治安問題,事無巨細,都要一一解決。
但同時,它又是一份油水肥的美差,處在這個位子,常常有百姓送禮不說,俸祿也極為優厚,距離京兆尹更是只有一步之遙,是無數勳貴削尖了腦袋都想擠上去的肥差,卻落在了雲桑的頭上。
按理來說,雲桑就算聰明,可他資歷尚淺,跳到這個職位逾距了,會被當朝禦史。可時節敏感就敏感在,上一任京兆少尹因而離職,留下了不少爛攤子沒解決,還偏幫商人壓榨百姓,其禍害陣勢之大,引起了管轄下兩個縣城百姓不滿,差點沒引發內務混亂,事情處理效率也低下。
上一任京兆少尹引咎辭職,這時候不管誰上任,面對這一堆爛攤子,都要委屈死,什麽肥差美差,都抵不過這時候是燙手山芋。
雲桑在這個時節接手,禦史當即連奏章都不了,巴不得這個狀元郎接手,朝堂能把他獻祭出去,用以平息民怒。
誰也想不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官職,有朝一日會成為某個寒門農家子平步青雲的登天梯。未來內閣首輔晚年的回憶錄中寫到“京兆少尹,是我一生騰飛的”
雲桑上任第一天,就改革班製,類似府、縣制度中的“三班六房”,這些人都是本地人、極為熟悉基層,必須派遣出去每日巡查,否則天天坐辦公室就是暴殄天物。更甚者,如果沒有這些本地官吏配合,雲桑根本無法施展拳腳。
其次就是開放一個信箱,專門收攬百姓的抱怨、意見、告狀信還有匿名私告,與其他們每日巡查看似太平的街道,不如主動出擊,聆聽老百姓的意見,主動打破這份的安靜。
雲桑還貼了一張范文,要求老百姓將書信務必寫得詳細,這樣事務處理效率更高,並保證官府絕對不會泄露。
此舉一出,簡直震撼全京城。
一舉扭轉了上一任京兆尹不乾實事的印象,於是常常能看到這樣的場景無論白天黑夜,都有老百姓在暗暗往信箱裡投遞信件,然後又偷偷摸摸地跑了,投訴雪花一般飛舞而去。
第二天官府便去處理事務,帶回來幾個人要求配合調查,以前門可羅雀的衙門,現在天天門庭若市,告狀的、送禮的、喊冤枉的,不管是調停、分配財產還是狀告和逼良為娼的,幾乎天天都有案件看,養活了無數茶館說書人和專寫訴訟的書生,簡直熱鬧非凡。
蕭恆每次來接他回家,也常常被這些案件吸引得舍不得挪開步伐,反而向路邊小販買了一袋瓜子和茶水,磕了大半天。
連帝王偶爾放下繁瑣的公務微服私訪,來到京兆府邸,都能碰上一兩件案子,比如其中一件就是京城某縣采花賊連續做案。不少人家在乎顏面選擇了裝聾作啞,僅有二三名女子報案,雲桑頂著烏紗帽,就根據這些女子的證言進行速寫,不斷詢問“身高約幾尺、臉上何處有痣、眉毛粗細,聲音是否雄厚還是尖細”,一邊盤問一邊筆下作畫,根據證人的來回糾正,很快便畫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側寫圖,引起圍觀群眾的震驚,並有人舉證,此人肖似縣城內點心鋪的店小二,雲桑立刻就前去逮捕。
采花賊果然是其人,並對自己二十多起案件供認不諱,過程中受害女子受到了保護,讓微服私訪的天子看得意猶未盡,豈料事後還有反轉。
城東一名女子說自己被采花賊奪去清白,雲桑便也根據女子證言畫了速寫,豈料女子突然顧左右而言之,說那夜沒有點蠟燭,什麽都記不清楚了,畫出的人像模棱兩可,跟先前的人物比對不上。
在旁人還雲裡霧裡時,雲桑稍微調查了一下女子人際關系後,立刻就還原了真相,原來是采花賊偷香竊玉的多起作案中,混了一件偽裝模仿作案。
女子和家道中落的表哥相戀,豈料父母棒打鴛鴦,於是二人決定模仿作案,讓表哥偽裝成采花賊,讓女子失去清白。女子清白一失去,家裡人只能捏著鼻子忍氣吞聲,這時候表哥再故作“不計前嫌”的深情樣子,就能迎娶女子,並繼承嶽父龐大的家業。
真相大白時,所有嘩然,雲桑隻負責判案,後續的事情自然就不歸他處理了。從此京城也多了一種叫犯罪側寫師的職業,養活了不少落魄畫師。
現在老百姓一遇到問題,第一個反應就是去京兆府告狀。
三年期很快就滿了,雲桑在位期間,處理上千起民事訴訟,甚至還促進了當地商業發展,他把種種抱負都付諸於現實,也得到了老百姓的配合,常常他下班被蕭恆接回家,身上都掛著老百姓送上的吃食,比如烙餅、糖葫蘆和饅頭米糕等等,全都是熱乎的,代表他這個官職當得深受愛戴。
可無論是升遷還是罷黜,大鳳規定每三年官員都要接受吏部和督察員的黜陟考查,對每個當官的來說都是一件大事。
雲桑當之無愧成為了上甲,注定要被調走。一個優秀的人才,不管他是否還未及冠,帝王只會授予他更高的職位讓他接受歷練,不會讓他永遠待在這個小天地。更別提,蕭乾本來就想把人培養成左膀右臂。
對此蕭恆毫無意見,這京城太大太冷了,他隻想桑哥兒一輩子平安喜樂,萬事順遂,無論何種官職,只要桑哥兒不離開他的身邊,他們能夠文臣武將彼此攜手相伴一生,便足矣。
雲桑離開東南隅時,京兆府外響起了壓抑的哭聲,讓準備接手的新任京兆府尹頭皮發麻,發覺上一任做得太好,對下一任也是一個燙手山芋。
轉眼又三年,雲桑官職更進一步。
雲桑成為聲名遠揚、受人愛戴的官老爺,連遠在千裡之外的山溪村都傳頌著對方的事跡,山溪村人如今走出去都要以對方為豪,雲嬌嬌一邊攢銀錢一邊感到恍惚,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兄長沒死,後續竟會發展成這樣
區區一個農家子竟平步青雲,到了如此地步。早知如此,她一輩子安安分分,不去勾引蕭恆導致蕭恆的厭棄,不衝動大鬧望江樓,一生以官老爺的妹妹自居,肯定能混得極好,而不是到了年二十,熬成了老姑娘還沒攢夠去京城的銀錢,人人都說雲桑未來是被帝王欽點的內閣首輔人選,如果權勢滔天者,更可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內閣首輔的妹妹啊
懷著一個美好的想法,雲嬌嬌一邊織步,一邊陷入了夢鄉,直到雞鳴聲把她叫醒,她不得不繼續攢錢,一邊幻想著榮華富貴,一邊應付著柴米油鹽醬醋茶和瑣碎枯燥的鄉下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