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小混混和長庚雖然作為人證指認了趙老爺的罪行,但同樣也得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因此或多或少也被判了刑。
小混混哭爹喊娘的被官差壓了下去,長庚卻是在被帶走之前來到了顧琅面前,朝著他彎了膝蓋就要跪下去。
陳星還沒有反應過來,顧琅就眼疾手快的將人給拖住了,他看著快要跪下去的男人,冷淡的道:“不必了。這次,你做的很好。”
長庚動了動嘴唇,那雙帶著幾分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愧疚,最後轉化成了釋然。他輕輕地笑了起來,那張像是惡鬼一般的臉上依稀能看見一點年輕時儒雅的模樣,“少爺,謝謝。”
說完,長庚朝著顧琅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即跟著官差們一起離開了。
顧琅這次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只是目送著他們那群人隨著官差消失在他的面前。
從始至終,陳星都陪在顧琅的面前,他看著面無表情的男人,他總覺得顧琅此時的心情似乎不怎麽好。
陳星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安慰,他覺得顧琅足夠堅強,並不需要那些言語上的安慰。只是暗地裡,他牽著顧琅手的力度,越發的大了一些。
顧琅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一會兒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扭過頭來看向陳星,只見他正低著頭一臉嚴肅的樣子,似乎正在思考什麽人生大事。
顧琅稍稍的愣了一下,隨即直接問了出來,“你在想些什麽?”
聽到顧琅開口,旁邊正在專心致志想著回去做點什麽能不動聲色哄他開心的陳星被嚇了一跳。
等他回過神來看向顧琅,只見顧琅正定定的看向自己,在自己看過去的瞬間甚至還挑了挑眉,似乎很好奇的樣子。
陳星突然覺得有些尷尬,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在想,我們待會兒回去吃點什麽,畢竟今天一天高潮不斷,還是挺消耗人的體力的。”
顧琅看著陳星說這句話的時候左右飄忽的眼神,知曉他沒有說實話,不過他也沒有拆穿陳星,反而是縱容了他的這點小心思,順著他的話道:“嗯,你說得對,也許我們今天可以在外面吃了再回去,這樣你就能多休息一下了。”
聽到顧琅這般說,陳星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拒絕道:“不了,現在還不算晚,我們自己回去做好一點。我喜歡自己做,做自己喜歡吃的。”
見陳星堅持要自己回去做,顧琅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縱容,“都聽你的,回去我給你打下手。”
聽到顧琅這樣說,陳星高興了,他朝著顧琅狠狠地點了點頭,歡喜道:“回去我們做個糖醋排骨,做個梅菜扣肉,待會兒回去之前再去雜貨鋪買點紅豆再做一個八寶飯。”
“好。”顧琅的聲音中充滿了無限溫柔。
兩人一邊規劃著回去吃什麽,一邊朝著家裡走去,仿佛剛才經歷的一切都是幻影,今天不是來衙門和曾經滅了顧琅門的仇人對峙,而是和往常一般守完店回家一般。
邱九站在後面看著他家公子和陳星相攜而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格外的糾結,最後他想了想今天發生的這一切,還是決定不回去了,將家裡的空間都留給他家公子和陳星好了。
畢竟,今天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公子一定更願意和陳星待在一起,他就不回去打擾他們了。邱九覺得自己這番想法貼心極了,他誇獎了自己一番,隨即開心的去找自己的兄弟們玩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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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顧琅和陳星去買食材的路上,趙夫人也被家裡的下人扶進了府中。
趙府裡的眾人看著平日裡趾高氣昂的當家主母如今這般狼狽的回來,臉上卻是驚慌的神色,頓時就慌亂了起來,一下子就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了。
最後,還是平素裡充當趙夫人喉舌的大丫鬟翡翠聞訊而來,看著慌亂的眾人呵斥道:“你們都在做什麽,一個個都是吃乾飯的嗎?!還不快把夫人抬到屋子裡躺著。你去伺候夫人躺著,你去請大夫過來。”
“是。”面對這位平日裡就在夫人面前頗有威望的大丫鬟,被點到名字的人很快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翡翠看著丫鬟們七手八腳的將大夫人抬起了屋子裡,她抿了抿唇,還是決定親自去請老夫人過來。
待翡翠來到老夫人所在的院子,只見一個穿著樸素的老太太正拿著一串念珠,虔誠的跪在佛像前面,念念有詞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翡翠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丫鬟,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就在這時,原本安靜的佛堂裡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了?”
老太太突然開了口,將還在糾結的翡翠嚇了一跳,她受驚般的抬眼朝著前面看去,只見老太太依舊是跪的姿勢不曾扭頭。
這讓翡翠嚇了一跳,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老夫人,剛才大夫人回來來,但是只有她一個人回來的。而且大夫人此時還暈了過去,我已經讓人去請了大夫,還望老夫人能過去一趟。”
老夫人點了點頭,算是知曉了情況,緊接著不緊不慢的問道:“那老爺呢?老爺沒有同夫人一起回來嗎?”
翡翠盯著老人瘦弱的背影,小心翼翼的道:“沒有,只有夫人回來了,不見老爺的身影。”
她的話音剛落,老太太剛剛還在轉動的佛珠一下子就斷裂了開來,上面串著的珠子一下子就散了開來,劈裡啪啦的落了滿地。
聽著耳邊的聲音,翡翠慌張的看著那落了滿地的珠子,看著老太太小心翼翼的道:“老夫人?”
此刻卻沒有人回她了。
老太太低頭看了一眼那滿地都是的珠子,示意旁邊的丫鬟將她扶起來,隨即步伐堅定的朝著門外走去,只是在跨過門檻看見外面血紅的天空時稍稍的愣了一下,隨即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在空蕩蕩的走廊上顯得格外的孤寂。
翡翠低著頭安靜的跟在老太太身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剛才那一瞬間,老夫人的身影又佝僂了幾分,仿佛一瞬間又老了幾歲。
在下人的攙扶下,老太太很快就來到了趙夫人的房間門外,此時那裡已經站了許多聞訊而來的趙家子嗣。
見到老太太過來,那些人倉皇不安的臉上閃過了幾絲驚喜,隨即想要上前來向老太太說些什麽,不過都被老太太伸手製止了。
“你們留在外面,我進去看看。”
幾人左右對視了一眼,紛紛應了一聲。
待老太太進去了,外面的眾人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言語間滿是擔憂和惶恐。唯有趙婧擔憂的看著已經合上的房門,緊緊的抿緊了唇瓣。老太太在丫鬟的攙扶下來到了裡屋,見到了在大夫治療下悠悠轉醒的趙夫人,她揮了揮手讓周圍的眾人都下去,自己獨自走到了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趙夫人。
“秦香,老爺呢?”
秦香是趙夫人的閨名。自從她成為趙夫人開始,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叫過她了。突然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轉動著眼珠子麻木的看向老夫人。
突然之間,趙夫人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猙獰了起來,一下子撲到了老夫人面前,大聲道:“娘,你快想想辦法啊,老爺被縣太爺判了死刑,他們還要將我趙家的家產充公!”
趙夫人的聲音一出,老夫人的眼睛突然猛地瞪大,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老夫人低頭看了一眼狀若瘋狂的趙夫人,語調都有幾分不穩了,“你說什麽?!”
趙夫人以為老夫人沒有聽清,又將自己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緊接著將今天在衙門裡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末了還不忘咒罵一句,“都怪那個該死的雜碎,要是他當初乾脆的死在那場大火裡,如今那裡會有那麽多的事。”
趙夫人一直喋喋不休的咒罵著,等到她咒罵完了之後,發現面前的老夫人一直都沒有說話,她覺察到有那裡不對,抬頭看過去只見老夫人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一張蒼老的臉上滿是淚痕。
“娘,你怎麽了?你別嚇唬我啊!”趙夫人也顧不上咒罵了,看著老夫人驚慌的叫出了聲。
老夫人聽著耳邊尖銳的叫聲,低頭看著自己這個潑辣的媳婦,眼裡滿是絕望,語氣卻格外的堅定,“秦香,算了吧!這些都是報應,這些都是報應,如今一報還一報,也算是還清了當初欠下的債了。那麽多年的好日子都是我們偷來的,到了現在也該知足了。”
目瞪口呆的聽完老夫人的這一番話,趙夫人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滯,難以接受的道:“娘,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夫人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再繼續同她說些什麽,蹣跚著走了出去。
看著老夫人的背影,趙夫人才反應了過來,大聲道:“娘,你不想辦法救老爺了嗎?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你親生的兒子啊!”
老夫人對此充耳不聞,卻在走到門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隨即幽幽的說了一句,“事到如今,你覺得還有回轉的余地嗎?
我們只是平頭老百姓,沒有本事在人證物證具在的情況下為他脫罪了。現在還不如省點氣力,為孩子們找找出路,畢竟馬上就要抄家了,抄家之後這一大家子又該何去何從?”
趙夫人聽到老夫人的一番話當即就愣住了,呆呆的坐在床上,直到房門被打開又重新關上,她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隨即捂著臉哭了起來。
老夫人走到了門口,看著盯著自己的一雙雙眼睛,挺直了瘦弱的腰背,朝著眾人吩咐道:“徐管家,你去準備一副棺材,再叫人去弄一個靈堂,給家裡的眾人都準備一套壽衣。金嬤嬤,你去準備一些老爺喜歡吃的東西。翡翠,你去把夫人手裡的帳本給我拿過來。”
被點到名字的人一個激靈,想要問些什麽,但是在看到老夫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之後都打消了念頭,行了一禮就急匆匆地去做事了。
待他們離開了之後,作為趙家子嗣的眾人才紛紛開了口,驚惶不安的道:“奶奶,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要準備這些,是娘出了什麽事了嗎?”
“對啊,奶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突然一下子這樣?”
“奶奶,你說句話啊!別嚇我們了。”
老夫人聽著他們的話,目光在他們焦急的臉上略過,這些年的養尊處優,他們趙家的子弟們已經變得不堪一擊,稍微出點什麽事就如驚弓之鳥一般。
最後,老夫人的視線定格在最小的孫子身上,看著他那張稚嫩懵懂的臉,恍惚間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美麗的婦人牽著她年幼的兒子,朝著他們一家微笑,詢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助的場面。
“報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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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官府宣布了趙老爺等人的罪行,宣布了他們的處罰,並且告知了眾人趙老爺行刑的時間。
頓時,全城內外一陣嘩然,關於趙老爺一家的討論絡繹不絕,就連顧琅這個回來沒有多久,卻一連弄倒了兩家大富人家的顧琅也被人關注了起來,連帶著他們開的幾家店鋪都被人關注了起來。
陳星在知道了趙老爺行刑的消息之後愣怔了幾秒,隨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個詞估計就是趙老爺最好的寫照。
由於外面的風言風語,他出去很大概率會被圍觀,再加上這幾天變天,外面的溫度也是忽冷忽熱的,顧琅這幾日都在家裡休養。
此時的顧琅正在桌子前畫畫,垂眸斂目,看起來神情格外的認真,端著一碗參茶進來的陳星看著這一幕,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方才緩緩地走了過來。
陳星將參茶放在離顧琅畫作遠一點的位置,看著他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顧琅似有所感般的抬起頭來,當即就對上了陳星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的視線,看著他匆忙間收回的視線,輕輕地笑了起來,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縱容,“怎麽,有話要對我說嗎?”
陳星抬眼看著顧琅,見他盯著自己的眼神當中只有一點疑惑,全身上下沒有半天難過的樣子,想了想還是將剛才送到的消息告訴了顧琅,“趙老爺行刑的時間是四天后。”
聽到陳星開口的瞬間,顧琅眼裡的情緒收斂了幾分,連帶著臉上的笑容都變淡了一些,淡淡的應道:“我知道了。”
陳星有些擔憂的看著他,見他沒有表現出過度的情緒,還是往日裡那般平平淡淡的模樣,有些拿不準他的心思,也猜不透現在顧琅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他糾結了一下還是道:“到時候你要去看嗎?你要去的話,我到時候陪你一起。”
顧琅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陳星會這樣說,隨即視線落在陳星身上之後,看著他擔憂的樣子,一瞬間便明白了他在想些什麽。
頓時,顧琅原本平瀾無波的心裡泛起了陣陣的漣漪,就像是寒冷的冬天突然得到了一大碗薑湯,一下子就暖到了他的心裡。
陳星迷茫的站在原地,看著不知為何變得高興的顧琅,隻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剛剛還覺得顧琅不開心,怎麽那麽快就變臉了呢?
顧琅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看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即道:“嗯,到時候麻煩你陪我走這一趟了。”
陳星聽到他這般說,知道他應該不會把那些難受的事都憋在了心裡,於是也跟著高興了起來,朝著他重重的點了點頭,應道:“嗯,好。”
顧琅看著陳星這幅傻乎乎的樣子,臉上的表情越發的愉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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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爺行刑的那一天是個陰天,看起來很像是會下雨的樣子。
陳星直到陪著顧琅來到了刑場,看著那四面八方趕過來的人群,突然想起他剛來這裡的時候,他也見過這種場面,只是那次他只看到了跪著的犯人,聽到耳邊熱鬧的人們,聞到顧琅身上淡淡的藥香味。
想到上次發生的事,陳星的臉頰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就連往前的步子都停頓了一下。
走在陳星旁邊的顧琅,察覺到他稍稍有些異樣的神情,跟著停了下來,扭頭朝著他看過去,在見到他臉上忽明忽暗的神情之後,一下子誤會了什麽,朝著他問道:
“你若是不舒服的話,去店裡等著我,待會兒完事了之後,我去找你。畢竟,問斬的場面太過於血腥,你也不適合待在那裡。”
陳星從久遠的記憶之中抽離回來,抬頭就對上了顧琅關切的目光,結合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麽,顧琅一定還是覺得他害怕看到那樣血腥的場面,於是才這般委婉的提醒著他。
陳星為顧琅的貼心而感到暖心,緊接著搖了搖頭,朝著他道:“沒事的,我剛剛只是走神了而已。走吧,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過去吧!”
陳星說完顧琅仔細的看了他一眼,確定他臉上沒有一點害怕的痕跡,隨即才點了點頭,接著牽起了他的手,跟隨著熱鬧的人群,朝著施行斬首的地方而去。
等到了那裡,陳星才被這裡的人給嚇了一跳,若是說上次隻來了幾百個人,那這次幾乎是來了幾千個人的樣子,密密麻麻的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前面是個什麽模樣。
原本還有些擔憂的陳星,此時的心情一下子就變成了震驚,他尋思著這次又不是趕集,而是砍頭,怎麽那麽多人都來了。
就在陳星想著他們能不能順利進去,或者另外找個高地看著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騷動,緊接著周圍嘈雜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小,他覺得有些奇怪,扭頭朝著發生異樣的地方看過去,隨即一下子就驚呆了。
只見一對身穿喪服的人,此時正緩緩地朝著刑場走來,那領頭的是個白發蒼蒼,滿頭花白的老人,身後則是各種年紀不等,但是明顯都是親屬的人。
陳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直到旁邊的顧琅拉起了他的手將他帶到了旁邊,他才恍惚間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陳星眼睜睜的看著那群人離他們越來越近,然後越過他們朝著刑場上走了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領頭那個老太太,在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不經意的朝他們這裡看了幾眼,隨即才不緊不慢的離開了。
這群人的到來使得原本熱鬧的場面安靜了下來,也讓中間分開了一條道來。
陳星看著那條因為眾人太過於震撼,所以還沒有來得及合攏的人海分界線,猶豫了一下還是拉著顧琅走了過去。他覺得顧琅的仇人既然是趙老爺,那他一定會想要看到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最後的下場。
在陳星拉著顧琅不斷往前時,顧琅一直任由他拉著,動作之間十分的乖順。只是眼神卻繞過擋在前面的眾人,落在了前面領路的那個老人身上。若說這個家裡誰還有一絲半點的良心,恐怕就只有這個老太太了。
顧琅這般想的時候,陳星已經拉著他來到了最前面,兩人還幸運得佔了一個格外好的位置,距離審判台不遠,不遠處就是砍頭的地方。
陳星覺得這個位置的觀看體驗一定是很好的,於是扭頭去了一眼旁邊的顧琅,只見他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不遠處,眼神也不知道在看那裡。
陳星有心想要安慰幾句,想了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張口,只是將自己的身子朝著顧琅身邊又靠了靠,距離顧琅越發的近了一些。
顧琅察覺到了陳星的動作,低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將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往自己身前摟了摟。
感覺到顧琅手掌心的溫度,以及周圍隱秘的朝著他投過來的目光,陳星的臉漸漸的燙了起來。不過他也不想讓顧琅把手從他肩膀上拿下去,於是他就將目光看向了前方,想要盡力忽視顧琅搭在自己身上引發的觸感。
剛才過來的那群身穿喪服的人,此時也引起了上方坐著的縣太爺的注意,官差們更是拔出了刀對準了他們的方向,像是他們稍微一有動作,官差們就會上前來將他們給收拾了。
見狀,那領頭的老太太不緊不慢的抬起頭來,朝著那緊盯他們的人道:“大人,我們是趙家的人,我們今日來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要給我那不孝子收屍,想要送他最後一程。還望大人能夠通融通融,讓我們給他送最後一口飯,送他體面的離開。”
那些官差看了一眼老太太,再看看她身後跟著的那幾個人,扭頭看向坐在後面的縣太爺和師爺,等著他們的吩咐。
那師爺看了一眼那群人,面上有些為難,扭頭看向旁邊的縣太爺,想要看看他是個什麽態度。
縣太爺皺著眉頭看著那群人,眼見裡面都是一群成不了氣候的老弱婦孺,眉頭才漸漸的松了開來,口氣不悅的道:“只要不妨礙執法,便應你們一回。”
“多謝大人!”
老太太在旁邊女孩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跪了下來朝著縣太爺磕了一個頭,緊接著站了起來,從那群人手裡接過一個籃子,慢慢悠悠的來到了那行刑的高台之上,來到已經跪在那裡的趙源面前。
趙老爺此時已經不複原先的光鮮,那張臉比起前幾日來更是蒼老了不止十歲,此時看著自己腿腳不便的老母親來給自己送行,聲音中滿是愧疚,“對不起,孩兒不孝啊!”
老太太卻是沒有什麽表情,那雙渾濁的眼珠子滿是經歷過世間滄桑之後的平靜,她只是伸出自己常年勞作,即便是過了幾年富貴日子也沒有變好多少的手,輕輕地摸了摸趙老爺的腦袋,輕聲道:
“兒啊,喝了這碗酒,吃了這口飯,你就安心的上路吧!下輩子投身一個富貴人家,這輩子是為娘對不起你,下輩子不要再走歪路了。”
聽到他娘的話,趙老爺卻是一下子就哭了起來,痛哭流涕起來,“對不起,娘,都是孩兒不孝,讓你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老太太卻是沒有說些什麽,只是從旁邊女孩遞過來的竹籃子裡,先是拿出了一小杯酒喂給他,緊接著又給他喂了一口飯。
等他都吃完了,旁邊行刑的劊子手忍不住催租道:“好了,快點離開,不要耽誤我們行刑的時間。”
趕走了老太太,劊子手又將剛才從趙老爺嘴巴裡取出來的布條給他塞了回去,確保他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
老太太最後深深地看了趙老爺一眼,在趙老爺喊娘的聲音中緩緩地被人攙扶了下去,只是在轉身的瞬間,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終於還是忍不住落下了淚來。
陳星看著面前這一幕隻覺得有些不好受,差點就動了側影之心,只不過很快他又想到顧家發生的那些事,那份同情的情緒又立馬就收斂了下去。
他如果同情了趙老爺,那誰又來同情那些因為趙老爺一時貪念就魂歸九泉的顧家人。對於被害人最大的尊重,莫過於讓加害者得到同等的懲罰。
想通了這點,陳星的眼神也越發的堅定起來。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聽到這聲音,陳星心臟條件反射的多跳了幾分,隨即眼前一黑,耳邊只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喀嚓聲,緊接著就是響徹雲霄的哀嚎聲。
“老爺!”
“爹!”
在這嘈雜聲中,陳星隻覺得鼻尖又聞到了陣陣的藥香,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其中還隱隱約約夾雜著幾分竹子的清香,就像是顧琅書房後窗對著的那片竹林發出的香味。
顧琅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些趙家人撲了上來,哭天搶地的將趙老爺還帶著幾分余溫的屍體撿了起來,放在他們早就準備好的擔架上,然後抬著往家裡的方向走去。
看著那很快就被染紅的布料,以及那擔架下不斷滲出滴落到地上,逐漸蜿蜒成一條小路的血跡。
顧琅只有一個念頭,他覺得這血還不夠紅,至少沒有他家失火的那天紅,他直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他離家的那天,天空紅的仿佛沒有盡頭,似乎像是要把所有東西都吞沒了一樣。
顧琅仿佛又聽到了那天家裡響起的慘叫聲,那絡繹不絕的慘叫聲中帶著無盡的絕望,直到現在還時不時的出現在他的夢中。
就在顧琅眼裡的陰鬱逐漸加深,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馬上要露出扭曲的神色時,他突然感覺到自己手背上被什麽覆了上去,隨即一個小心翼翼又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個,都結束了嗎?”
顧琅低頭看著在他手底下,仿佛剛剛出窩的小貓一般想要出門,卻又有些害怕的陳星,突然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他現在有了陳星,從今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陳星都會待在他的身邊。從他們見面的那一天,他們就注定了永不分離。
顧琅收斂起了全身的陰霾,漸漸的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嗯,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