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老爺的質問,顧琅不慌不忙的扭過頭來,目光淡淡的看著他,那雙略帶淺棕色的眸子裡,滿是對陳老爺無知的嘲諷。
對上那雙沒有感情的眸子,陳老爺原本想要說的話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嚨裡,再也說不出半句。
顧琅輕輕勾起了唇角,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緩緩地道:“我為什麽那麽肯定,自然是因為,真的地契在我這裡。”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陳老爺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往後退了幾步,看著顧琅喃喃道:“不可能,怎麽會?當初顧家毀得那麽徹底,怎麽可能還有東西留著?”
說完,陳老爺像是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麽,立馬閉上了嘴巴。
顧琅抬眼看著面前露出詫異神色的男人,淡淡的繼續道:“你是不是想說,當初我們顧家先是被土匪劫掠,家裡被燒,後又被流民闖入,就算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也不可能會留到現在?”
陳老爺聽到他這般說沒有接話,只是那閃爍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想法。
周圍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似乎是讚同陳老爺的說法的,當初顧家人死的那麽慘烈,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都被人搶了個乾淨,怎麽可能還剩下東西。
顧琅卻像是沒有聽到周圍的議論一般,只是神色淡漠的盯著陳老爺,看著他站立難安的樣子,像是在回憶什麽一般,語氣悠悠的道:
“當日我家遭逢大難,我娘親帶著我逃到後院,聽著前院的喊叫聲,自知他們是不會放過她的,於是她便將家裡藏匿金銀、地契的地方告訴了我,讓我日後還有可以依靠活命的資本。
我僥幸活了下來,輾轉幾年,雖然艱難,但好歹回來了。幸運的是,我爹娘藏東西的地方,雖然大部分都被拿走了,但是還有很小的一部分留了下來,這地契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說完,顧琅慢悠悠的從自己的衣兜裡,拿出三張邊緣有些缺損,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地契來。
在見到顧琅將那地契遞給上方的縣太爺之後,圍觀的眾人響起一陣喧嘩,看著陳老爺的表情也變得怪異了起來。
“我就說當年陳家只是一個小門小戶,怎麽一下子就變得那麽富有了。”
“就是,我還看著他們家歡歡喜喜的接收了那幾家店,我當時還在奇怪這陳家怎麽那麽大手筆,敢情全是一分錢不花白得的。”
“這陳家還真的呸不要臉了,他們還和顧家是準姻親來著,不幫把手就算了,竟然還這般的落井下石。”
那些聲音不大,聽在陳老爺的耳朵裡卻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細針,直直的往他的心臟上戳。
待縣太爺看完了那三分地契,確定那三份地契都是真的之後,他方才看向下面站著的眾人,低聲道:“這三份地契都是真的,陳老爺,你如今還有什麽話好說?”
陳老爺抿了抿有些乾燥的唇瓣,張了張嘴,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了,他是還能狡辯一番,還是直接承認那店鋪是顧琅他們家的?
顧琅卻沒有打算就此放過他,見陳老爺站在那裡不說話,似乎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又像是在盤算著想要說些什麽,索性先於陳老爺開了口。
“原本,我打算拿著這個地契去找陳老爺,想要協商一下,看看能不能讓他歸還店鋪,那樣我也能多一項進項。”顧琅這話說的格外的坦然,仿佛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旁邊的人卻因為他的話皺起了眉頭。
“只是,後來我發現了一件事,那件事給了我極大的不安,我便沒有再吭聲,因為比起父母給我留下的東西,顯然是好好活著更為重要。”
顧琅這一番話透露出的信息量有些巨大,一聽就知道他還有很大的秘密沒有說,直接勾得人心癢癢。
終於還是有人忍不住了,大聲嚷嚷道:“顧公子,你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官老爺在這裡,還能不為你做主!!!”
那人吼完之後,見周圍的人都朝著自己看了過來,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冒失,於是又將腦袋縮了回去,假裝自己剛才什麽都沒有說。
顧琅被他這麽一吼,也不賣關子了,繼續道:“因為我發現,我們如今租的這個鋪子,其上的署名是陳老爺。”
他的話一出口,前來圍觀的人不免有些失望,紛紛不滿的嘟囔了起來。既然陳老爺搶了他家的鋪子,那如今這鋪子屬於陳老爺有什麽好奇怪,簡直就是大驚小怪。
陳星則是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他沒有想到這個鋪子竟然是陳老爺的,更神奇的還是這個鋪子是陳老爺從顧家搶過去的,也就是說這個鋪子是顧琅的。
想到買一個鋪子需要花費的錢,陳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他沒有想到貧窮的顧琅,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變成了一個有錢人。
相比較於陳星對於顧琅突然變富有的震驚,坐在上首的縣太爺卻是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看著陳老爺的目光也多了幾分不善。
陳老爺先是有些詫異,在看到縣太爺難看的臉色之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浮現出了幾分驚恐,在陰涼的室內,額頭上甚至浮現出了細細的汗珠子來。
顧琅像是沒有看到眾人臉上的情緒變化,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發現,像是在回憶自己探索的過程。
“本來這不是大不了的事,畢竟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巧合。我覺得就算我去和陳老爺商議歸還鋪子的事,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不過後來,在我知道上一任店主的遭遇之後,我改變了想法。”
聽到這裡,陳老爺猛地抬頭看向了顧琅,挪動著這有些胖的身影,想要過來阻止顧琅接下來的話,可惜還沒有等他做些什麽,就被眼疾手快的官差給攔了下來。
“陳老爺,莫要衝動。”
陳老爺看著自己身邊人高馬大的官差,捏了捏拳頭,卻不再敢有什麽動作。
只見顧琅輕輕地勾了勾唇角,看著站在那裡的陳老爺,語氣中帶了幾分諷刺的味道:“這個鋪子原本是個女掌櫃的在經營,只是後來那個女掌櫃犯了一點事被判了刑。陳老爺或許是出於自身安全,亦或是其他原因,在這其中出了不少的力,使得她原本不算重的刑罰,最後變成了流放。
在後續的調查中,我發現陳老爺和那女掌櫃當年還有過幾年的情誼。我當時就在想,這般不清不楚的關系都能讓陳老爺為了收回店鋪下那麽重的狠手,我一個沒親沒故還沒有根基的人去向陳老爺要店鋪,不是以卵擊石嗎?”
聽到這裡,眾人齊刷刷的吸了一口氣,看著陳老爺的目光又複雜了幾分,更有甚者想起當初那個女掌櫃,還頗為憤憤不平的跟著罵了兩句,“我就說,那女掌櫃柔柔弱弱的,就算是犯法,一個女子能犯什麽法,偏偏判那般重的刑,原來是陳老爺在其中周旋的結果。”
“可惜了,那麽一個風韻猶存的美人,這陳老爺也太狠了。”
“就是,一夜夫妻還百夜恩呐,他和那老板娘一個被子那麽久,竟然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實在是太無恥了。”
相較於周圍人的議論紛紛,原本就因為陳靈兒被判刑,而顯得臉色蒼白的陳夫人,此時看著陳老爺的眼裡更是多了幾分異樣。
剛才顧琅提到那個老板娘的時候,陳夫人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當年陳老爺身邊那個頗為得寵的姨娘來,那個女人和陳老爺好上,被帶回來的時候,她還懷著孕。等到她生產完了,她借了一個由頭,將那個作威作福的女人趕了出去。
只是陳夫人沒有想到的是,當初費盡心機趕出去的女人,不僅沒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落魄,反而拿著不菲的遣散費,在外面過起了逍遙的日子。
想到當初那個女人不僅留在了城裡,還過的不錯的樣子,陳夫人不免開始有了其他的想法,比如陳老爺在外面夜不歸宿的時候,到底是在誰那裡?外面還有多少這樣的外室。這樣想著,陳夫人看著陳老爺的眼神越發的冷了幾分。
顧琅像是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還在繼續講述著自己的心路歷程,臉上甚至浮現出了幾分苦笑,“如果不是陳老爺後面逼得太緊,我都不打算將這件事說出來的,畢竟我隻想安穩的活下去。”
顧琅此時完全是一副受盡迫害的樣子,將落魄書生被富豪商賈壓迫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就連站在旁邊的陳星都不免對他對了幾分同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讓他不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顧琅衝著陳星露出一個讓他寬心的笑容,緊接著看向上方的縣太爺,繼續道:“官老爺,我要說的就是最後一件事。
那就是當初我和陳老爺派來的人簽訂契約的時候,可是見過那個店鋪的契書的。真的契書在我這裡,那陳老爺手裡的自然就是假的。按照本朝律令,偽造官府文書,可是重罪啊!”
聽到顧琅這般說,陳老爺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他剛才隱約猜到的事情,如今終於成了真。他終於知道顧琅的目的,他做了那麽多事,引出那麽多的東西,最後的目的就是想要從自己身上生生咬下一大塊肉來。
就在陳老爺絕望,周圍人吃驚的時候,剛才被縣太爺叫來辨認文書的官吏突然‘咦’,隨後恍然大悟的道:“難怪了,我當時看著那個契約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又找不到奇怪的地方,原來那是偽造的。”
縣太爺一下子就怒了起來,他一拍手上的驚堂木,看著下方的陳老爺,厲聲質問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陳老爺望著上方橫眉冷目的縣太爺,那張肆意的眉眼終於耷拉了下去,緩緩地低下了腦袋,認命般的承認道:“草民無話可說。”
“好,既然如此,罪犯陳炳生,十年前霸佔顧家三家店鋪,並私自製造假地契。今日判處你在七日內將那幾家店鋪歸還,處以二十杖刑,以及罰金紋銀五千兩,你可服?”
聽到縣太爺說的這些,陳老爺咬牙應了下來,“草民服。”
這二十杖下來估計能要他半條命,那五千兩的罰金,估計能掏空他的全部家當,等於要了他另外半條命。可是他又不能不給,若是不給,他估計下半輩子都是在牢房裡過了。
一瞬間,陳老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條命一般,瞬間老了十幾歲。
待陳老爺被拉下去受罰,陳星盯著他的背影,不由的搖了搖頭,多行不義必自斃,陳老爺就是其中的典型。
“走吧,我們該回家了。”就在陳星望著陳老爺出神的時候,旁邊的突然傳來了一個溫柔的嗓音。
陳星抬眼看去就看到了顧琅正目光柔和的盯著自己,想到他剛才在堂上說的那些話,陳星的心裡不禁柔軟了幾分,朝著他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就在兩人相攜著往外走的時候,陳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之下來到了他們的面前,見到是她之後,顧琅不著痕跡的往前跨了一步,將陳星擋在了身後。
陳夫人卻是看都沒有看陳星一眼,直勾勾的看著顧琅,那雙眼裡全是怨恨,她似乎是想要克制,但是克制到最後還是壓製不住,只能壓低了聲音,朝著顧琅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報復?”
顧琅面色平靜的看著面前的女人,聲音中聽不出什麽情緒,“夫人這是說的什麽話,若不是陳老爺逼得太緊,我怎麽會做這些。”
陳夫人目光陰毒的看著顧琅平靜的表情,這一趟下來她不僅丟了一個女兒,丟了丈夫的半條命,還丟了他們大部分的家產,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面前的這個男人!
陳夫人定了顧琅好一會兒,最後又將目光看向了他身邊的陳星,嗤笑了一聲,不屑的道:“就連他也是你報復計劃中的一部分?”
陳星愣了一下,沒有想到還有自己的事,就在他還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陳夫人卻是帶著自己身邊的丫鬟,轉身離開了,絲毫沒有給他再開口的機會。
看著陳夫人離開的背影,陳星抿了抿嘴,隨即將目光落在身前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