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第一次。
2000年, 6月1日,天氣晴。
姜白從黑暗裡睜眼,斑駁的金色光線刺得他立即又閉上眼。
天堂?
姜白混沌的意識,模糊著想,他應該是到了天堂。他救了一個落水的人,在最後一刻將那人推上了岸。
所以他死後,到了好人靈魂的歸屬地,天堂。
啪!
這時,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清晰的疼痛響起。
姜白尚未反應過來,一連串“啪啪啪啪啪啪”響起,同時男人著急上火的聲音響起。
“兒子,哭啊!快哭啊!”
這是——老爸的聲音!
姜白唰地睜開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明,陽光燦爛的天氣,他瞪眼看著巨大無比的男人。
年輕的薑朝文!
什麼情況!
姜白總算睜開眼,姜朝文沒來得及欣喜,見姜白黑白分明的瞳仁只會直勾勾望著他,他眼白都急得裂開紅血絲,下手越來越用力,催促姜白:“兒子,你倒是快哭啊!”
姜白屁股疼得要命,但他還是只傻傻望著姜朝文,摸不清楚狀況。
他不是死了嗎?怎麼又看到他爸了?
這時又一道虛弱的女聲乍然響起:“姜朝文你沒吃飯是不是!打那麼輕!用力打!打到哭出來為止!”
啪!
姜白還在納悶他媽怎麼也出現了,屁股傳來一陣**辣的疼痛。
這下疼得姜白眼淚花直接飆出來,他“嗷嗚”一聲,忍不住喊:“爸,你輕點啊!”
發聲卻是——“嗚嗚嗚嗚嗚!”
姜白徹底清醒了。
他活了。
他真的活了,重生到他剛出生時!
姜白無比珍惜得來不易的重生。除了更加認真學習,在他6歲那年,他知道隔年全國房價起飛,尤其帝都,死磨硬泡,哭鬧著要去帝都玩。
蔣芸芬近幾年買彩票中了不少錢,都得益於姜白偶爾的童言童語。
於是一家之主蔣芸芬拍闆說:“去!你爸開車,咱們從川西自駕到帝都,一路玩過去,咱家有錢!”
姜白:“……”
一路向首都,天氣越來越冷,姜白殼子裡是成年人,殼子卻還是6歲小孩,坐了幾天車,從最開始的興奮變得懨懨的。
到後來他都待在車上睡覺或看書不下去。
那天有太陽,但還是冷得人骨頭髮寒,車內開著空調暖洋洋的,姜白裹著清香柔軟的毛毯,在後排睡得天昏地暗。
恍惚中,聽到了鳴笛聲。
還有哭聲。
行駛中的車停住,姜朝文降下車窗和外面說了什麼,旋即掉轉頭,倒了回去。
姜白醒了。
他從毯子裡冒出頭,趴在窗邊,蕭條的冬日景色北方隨處可見,但姜白還是一眼認出這是來時的路。
“嘀嘟嘀嘟……”
閃爍著紅燈的救護車從旁邊緊急開過,尖銳的聲音刺得姜白心臟猛地一縮。
有人受傷了嗎?
他小小的臉蛋頓時繃得嚴肅,轉頭問姜朝文::“爸,發生什麼事了?”
姜朝文對他兒子早熟司空見慣,嘆息一聲:“昨天地震了,路全塌了,有一輛車被埋了。”
“一家三口,爸爸媽媽都死了,可憐喲。”蔣芸芬接話,“就一個小孩活下來了,以後他一個人……唉。”
蔣芸芬沒再說下去。
姜白突然回頭,貼著後面的玻璃,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裡,救護車停在拉著警戒線的地方。
晃動的人影裡,似乎有一個擔架從廢墟堆裡抬出來,接下來姜白就看不見了。
車拐彎,他視野被擋住了。
那一天,是2007年,1月1日。
新年第一天,有個小朋友,永遠失去了他/她的爸爸媽媽。
…
*
第二次,又一次2000年,陽光燦爛兒童節。
姜白再次在疼痛裡甦醒,眼睛掀開條縫,又是姜朝文揮手打著他屁股,場景重現一樣,紅著眼急得破音:“兒子,哭啊,快哭啊!”
姜白:“ ……”
第二次重生,姜白不知道他是否能活過20歲,是否還能重生。
為了不浪費這不確定的20年,他從幾歲就開始遊學全世界。
8歲,他和蔣芸芬到了帝都。
爬長城那天,山腳處有一群小朋友排著隊,戴著統一的紅色帽子。
只有隊伍末尾的小朋友戴的是橘色帽子。
蔣芸芬看著可愛,也拉著姜白去不遠處賣遮陽帽的攤子,給姜白選了一頂一模一樣的橘色遮陽帽。
姜白:“……”
他不怕曬,倒是戴著帽子熱,可是瞥見蔣芸芬期待的模樣,自己的媽,那必須得寵著。
姜白默默接過戴上。
粉雕玉琢的,白色短袖,軍綠色短褲,一雙小白鞋,現在戴著橘色的遮陽帽,看著特像個精緻秀氣的女娃娃。
蔣芸芬樂得合不攏嘴,牽著姜白折回去爬長城。
等回去,先前排隊的那群小孩已經離開了,蔣芸芬有些可惜,她還想讓姜白和那個戴橘色帽子的小朋友拍張合照呢。
她看了好幾眼,那個小朋友是個小男孩,長得特別漂亮。
除了她家白白,她第一次見這麼漂亮的小孩。
“唉。”蔣芸芬不知第一千零一次感嘆,“要是你爸爭氣點,媽生了龍鳳胎,你就有個漂亮的弟弟了。”
姜白一聽,無語了,龍鳳胎,有個漂亮弟弟,那他豈不是姐姐?
他吐槽:“媽,我性別男,正確說法是雙胞胎!”
蔣芸芬和毫無童趣的薑白大眼瞪小眼,撇嘴:“是是是,雙胞胎。才8歲和個小老頭一樣,和你聊天真沒意思。”
轉頭和一起爬山的遊客聊天,真不和姜白說話了。
姜白也樂得自在,舉著相機拍照。
偶爾,聽見遊客和蔣芸芬的對話,似乎在說剛剛那群小孩,是孤兒院的孩子,有大企業捐錢給孤兒院,今天帶他們來這裡做活動。
“都是孤兒啊。”蔣芸芬感嘆,“沒爹沒媽,真是可憐啊。”
姜白拍照的手停住,他抬頭,遠遠的,看見半山腰的隊伍。
黃黃的一條長線,最後定格在一抹橘色上。
……
*
第三次重生,姜白已經習慣了。
這次他想為國家做貢獻,清北大學畢業那年,他才15歲,即將被保研。
他有了一個好朋友,是他的捨友,很老實的一個男生。
沒想到畢業典禮結束那晚,好朋友神秘兮兮叫住他:“他們說要去一個好地方,先別回宿舍。”
他們是指隔壁宿舍的幾個男生,成績好,也愛玩,姜白和他們就是普通同學,有時候走路上,看見也不會點頭的關係。
只是見好朋友一臉期待,姜白心想反正今晚也不用做研究,去去無妨。
結果去的是酒吧。
姜白:“……”
喧鬧,嘶吼,到處瀰漫著菸酒味,姜白很是不舒服,他點了一杯檸檬水,剛才台上是一群年輕靚麗的女孩唱歌跳舞,在場男生都嗨瘋了,包括姜白那個好朋友。
後來那群女生來他們桌坐下,原來是領頭的女生是其中一個男生的女朋友。
姜白無論在哪裡,都是人群裡最耀眼的,幾個女生一過來,除開那個有男朋友的女生看他幾眼就收回視線,其他女生都直白地打量他,有兩個更是大膽坐到他旁邊。
名義上是和姜白的好朋友划拳喝酒,其實醉翁之意都在姜白。
姜白不喜歡酒,也不喜歡這些火辣的目光,他喝完他那杯檸檬水,起身禮貌道別。
沒有管身後熱情的挽留,姜白走得毫不猶豫。
他實在被酒吧的嘈雜吵得頭疼,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快到門口,喧鬧的笑聲叫聲瞬間消失,神奇得像是變了一個地方。
和重金屬音樂截然相反的輕緩吉他旋律響起,隨即,一道低沉的,沙啞的男聲低聲吟唱。
是一首情歌,卻不會覺得甜膩。
姜白腳步停住,偏頭往裡面看了一眼,熱舞的舞台現在燈光黯淡,只一個清瘦的男人抱著吉他坐在台階上,低著頭看不清臉,彷彿周遭一切都與他無關,安靜撥弄著琴弦,唱著他的歌。
這個人聲音條件不錯,他不會永遠待在這個酒吧當個駐唱。
姜白想著,收回視線離開了。
第二天,姜白把他的重生的秘密告訴了好朋友,當晚,姜白被取消了保研資格。
……
*
第四次,姜白將他的秘密藏在心底,決定以後再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次他是一個守衛邊疆的士兵。
遠離嘈雜的鬧市,遠離複雜的勾心鬥角,他只想簡簡單單活著,在有限的生命裡,為國家燃燒。
出發的火車站,蔣芸芬哭成淚人,依在姜朝文懷裡,還是沒和姜白說話。
她一直就不同意姜白去當兵,然而姜白決定的事,她改變不了,只能同意。
在車開動的一瞬間,蔣芸芬卻突然推開姜朝文,追著車邊哭邊喊:“白白!既然去當兵,一定要勇敢!白白,老媽永遠為你驕傲!”
姜白以為他都活了快百年,感情沒那麼充沛了,結果在蔣芸芬追車的那一霎難,他哭了。
探出頭衝著蔣芸芬大聲說:“我會!媽,你永遠可以為我驕傲!”
接下來一天的路程姜白胃口都不好,沒怎麼吃飯,到其中一個小站,聞著下面傳來的香味,他終於餓了,打了招呼下車,跑到那個賣水煮玉米的攤子。
攤前還有一人,姜白過來,他剛付完錢,拿著玉米轉身。
匆匆一瞥,姜白見那人懷裡有一盆樹。
葉形修長狹窄,葉頂尖尖的,顏色嫩綠,應該是橘子樹。
……
*
第五次,姜白是特種兵。
有一次,他們組立了大功,上面給他們批了假期,讓他們國慶去首都看升旗。
早上四點多,國旗手抬著五星紅旗出現那一刻,現場所有人都站得筆直,注視著五星紅旗。
姜白和戰友是站得最直,最穩,最久的之一,在他們對面,有一道頎長的身影常年如一日也站得最直,最穩,最久,等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後,他才轉身離開,繼續送牛奶。
送一瓶牛奶賺兩毛錢,十瓶牛奶,他就可以給徐女士買兩枝最愛的菊花。
……
*
重生到第十六次,姜白是一個賽車手,年僅16的天才賽車手。
那天是國內一個私人比賽,姜白本來不想去,不過聽說山腳那家烤鴨非常地道,他就去吃烤鴨,順便參加比賽。
結果比賽時間快到了,組織比賽的賽車手才姍姍來遲。
他滿身酒味從車後座下來,主駕駛的門也打開,一個高瘦的身影從裡面下來,等賽車手遞給他幾百塊後,那人就沿著公路下山了。
姜白瞬間明白,那個人是代駕。
姜白不比了,對於一個比賽前夕還要去喝酒的賽車手,他沒興趣浪費他的時間去比賽。
姜白當場退出比賽,掉頭沿著公路下山。
姜白想捎那個代駕一程,步行下山至少得兩個小時。然而他的車剛要追上男人,男人抄近道走了小路,身影很快消失在暗夜裡。
姜白降下的車窗又緩緩升回去。
“腿長果然走得快。”
姜白笑了一聲,一踩油門,也如同離弦的箭一樣,消失在濃重的黑夜裡。
……
*
第二十次,姜白是一個科學家。
史上最年輕的院士。
每天的生活不在實驗室,就在圖書館。
這天他突然需要查個資料,快到閉館時間,姜白端著飯就往圖書館跑。
總算在閉館前五分鐘到了圖書館。
圖書管理員見是姜白,也沒多說,讓他進去了。姜白熟門熟路走到二樓第二十一排書架,抬頭正要抽他要的那本資料。
然而那本書先一步被抽走了。
書架的縫隙,一道身影忽明忽暗,腳步聲在安靜的圖書館迴盪。
“唉,早知道不吃飯了,晚了一步。”姜白郁悶嘆氣。
這個圖書館是博士以上才能藉閱,看來這本資料他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到了。
姜白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涼飯塞到嘴裡,慢吞吞往外走。
結果到樓下,圖書管理員喊住他:“姜院士,您是不是要藉這本資料?”
姜白一瞥,可不就是他繼續的資料書,他快步過去,將餐盤往桌上一擱,眉眼都笑彎了:“這本不是被借走了?”
“沒。”圖書管理員余光瞥眼角落,笑呵呵說,“你要藉就拿走吧。”
“謝了,麻煩幫我登記。”失而復得,姜白迫不及待回宿舍熬夜研讀,書揣到懷裡,抓起餐盤跑得飛快,不想浪費丁點兒時間。
等姜白跑遠,角落裡的男人才走出來,圖書管理員不解問:“你幫我無償整理了兩個月書,我才同意借你這本資料,你怎麼讓出來了?”
男人腦海閃過那位年輕院士懊惱的“唉,早知道不吃飯了,晚了一步”,輕輕笑了一下:“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說著拔腳往外走,一小時後,他還有兼職。
走到門口,圖書管理員突然喊他:“顧徐,等姜院士還書了我聯繫你!”
顧徐沒回頭:“好。”
腦海裡不由閃過剛剛青年雀躍的模樣。
嘴角不自覺揚了一下。
他笑起來,真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