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其實我不是什麽奇跡。”

　顧徐抬手蓋住眼睛，視野一下陷入無窮盡的黑暗，像回到那個帶走他所有的廢墟。

　他很低地笑了一聲：“是我爸媽，他們四隻手托著我不停往上爬，我才得以爬出廢墟，等到救援。”

　上一秒，還托著他的溫度，還溫柔鼓勵著他的話語，等他爬到那唯一的裂縫時，卻永遠、永遠地消失了。

　“徐徐，不要回頭，向前走，向著有光的地方。”

　這是媽媽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可他看不見光亮，就像現在，他的世界，黑得什麽也看不見。

　“你是。”

　忽然，一道聲音從黑暗傳來。

　顧徐挪開手，細碎的燈光穿過他的指縫，撕開無窮無盡的黑暗。漸漸的，青年熟悉的臉龐取代燈光，佔據他所有視野。

　月色落在的薑白眼底，溫柔得像是瞬間綻放的蓮花瓣，他聲音似乎都帶著溫度，輕而易舉，溫暖了這黑色的夜：“你現在坐在這兒，就是你爸媽期望的奇跡。”

　顧徐腦海轟地變得空白。

　兩人一個坐在長椅上，一個站在長椅前，就這麽靜靜對望著。

　時間被風吹走，夜逐漸深了，微涼的氣息撲在臉上，顧徐忽然不可思議地笑了一聲，眼睫往下垂了垂，他的神情隱在昏暗光線裡，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好似在想著什麽，堅硬的輪廓，一點點變得溫和。

　薑白沒再出聲打擾他，抬腳在顧徐旁邊坐下。

　遠處高樓的燈火此起彼伏熄滅，這座城市開始陷入睡眠，唯有長椅後面兩盞路燈，還孜孜不倦向四周發出橘色的光線，在地面投下兩人有些距離的影子。

　顧徐突然開口：“你也是奇跡。”

　“啊？”薑白偏頭望過去。

　“你是那些受害者的奇跡。”顧徐眼底閃過幾絲笑意，“不過非法入侵他人電腦違法，以後別做了。”

　薑白愣了幾秒，隨後他也溫和彎起唇角：“希望沒有下一次。”

　在這簡短的對話裡，困擾薑白幾天的消沉，突然很神奇地消失了。他心底再度升起蓬勃的，昂揚的鬥志。

　現在離12月31號還有70多天，他不過失敗一次，遠遠沒有結束。至少得等12月31號那天同一時刻再跳一次，才能知道最後的結果。

　在那之前，在這70多天裡，他不要沉溺在消沉裡，他要活得精彩，活得有意義。

　像虎口那條傷口，它會愈合，會消失，但它同樣痛過，存在過。他所做的每件事也如此，就算時光會不斷輪回重啟，但現在，它們實實在在存在著，有著各種意義。

　薑白渾身都輕松了，他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他的輕松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顧徐見狀，伸了個腰，淡淡說：“夜深了，回去吧。”

　薑白點頭，兩人起身往公園門口走。

　路燈拉長了兩人並肩的影子，逐漸地，越挨越近，到兩人走遠，重疊成了一個密不可分的疊影。

　第二天，陸季天開冰箱拿牛奶，剛打開，被裡面的金色差點閃瞎眼睛，他眯著雙眼湊上去，才發現是用保鮮袋分別裝著的冰糖葫蘆，足足佔了半個保鮮室。

　“橘子做的冰糖葫蘆？”陸季天好奇瞅著，見怪誘人的，他抽一根出來，打算嘗一根。

　還沒捏過兩秒，突然掌心一輕，東西被抽走了。

　陸季天納悶回頭，就看到顧徐站他身後，他先是吐槽：“哥你搶我冰糖葫蘆幹嘛……”他反應過來什麽，驚喜說，“哥你沒事了？”

　“我一直沒事。”顧徐淡淡說著，撥開陸季天，把冰糖橘子重放回原處，轉身挑眉說，“還有這是我的東西，別動。”

　陸季天其實猜到是顧徐的糖果，凡事和橘子沾點邊的東西，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他的。不過一根冰糖葫蘆，竟然不給他？！

　陸季天吐槽：“哥你變小氣了，以前花你十幾萬買鞋，你都隨我刷。”

　顧徐疑惑：“有這種事？”

　“就我16生日那次。”陸季天笑嘻嘻說，“那雙絕版飛火輪鞋。”

　顧徐：“哦，我以後改。”

　陸季天隨口一嘴：“改什麽，要存錢娶媳婦啊？”

　顧徐沒回他，陸季天疑惑抓抓臉皮，拿了牛奶麵包去飯廳，剛轉身，身後響起顧徐的回答。

　“是吧。”

　下午兩點，ST在五星酒店宴會廳召開兒童保護發布會，會上會宣布一個消息，ST今年的S 級投資，將是一部真實兒童性侵案改編的電影，想持久，且大范圍引起整個社會對兒童性侵的關注，電影是最好的傳播媒介。

　楊連城昨晚連夜開的會，半小時，全票通過這個策劃。

　發布會現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張光義被安排在最邊角的位置，他心裡雖氣憤，覺得丟臉，卻又不能表露出來，隻好沉默著坐下。

　他的新企劃砸穿底盤，董事會對他頗有不滿，加上Oxygen新專大爆，他拉攏的一些小股東，又倒向了楊連城。

　等電影企劃一宣布，全場更是沸騰，媒體直誇楊連城有社會責任感，是行業標杆之類的，張光義聽得是又慕又妒，氣得心梗疼。

　楊連城笑眯眯擺手：“這事功勞不在我，老實說，開始我真沒想到改編電影這事，是我們公司一位極其優秀的員工給我的建議。”

　記者們七嘴八舌問：“誰？”

　張光義斜了眼楊連城旁邊的薑白，有不好的預感閃過，他默念，不是薑白，絕對不是薑白，不能是薑白，不……

　“薑白。”楊連城的聲音無情打破張光義的幻想，“也是我們Oxygen的新成員。”

　楊連城感慨說：“我很汗顏啊，這麽一件我該做，我們這個行業早該做的事情，是一個20歲的小娃娃先提出來。”

　薑白有些口渴，正在喝水，冷不丁聽到20歲的小娃娃，他手一抖，他可比在場所有人……都大。

　“怎麽了？”顧徐轉頭問他。

　薑白咽下水，擰上瓶蓋說：“沒，喝太急。”

　顧徐淡淡看他一眼，突然說：“你對年齡很敏感。”

　薑白：“……”就抖了一下，這也能看出來？

　顧徐也沒追問，他轉過身，繼續聽發布會。薑白覺得放著不解釋不太好，斟酌了一下，湊過去小聲說：“我測過心理年齡，420歲。”

　顧徐：“你實際年齡的21倍？”

　薑白：“……嗯。”

　兩人在上面交頭接耳，很快被眼尖的記者逮到，哢哢拍了好幾張照片。

　發布會下午五點結束，結束後楊連城要請大家吃飯，張光義氣都氣飽了，哪裡還會跟著去受氣，隨便找了個理由走了。

　席間楊連城大方開了幾瓶茅台，薑白開始隻想沾點意思一下，但茅台實在好喝，他沒忍住，連喝兩杯，到吃完飯，他走路已經有些飄了。

　他頭重得厲害，看東西開始疊影，他和黃荷說了聲，起身去衛生間洗臉，問了服務員位置，他順著走廊慢慢朝前走。

　好不容易找到衛生間，到門口，他已經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他單手撐著牆，闔眼靜靜休息了一會兒，才掀開眼皮進去。

　衛生間有兩個洗手台，其中一個有男人在用，薑白腳步虛浮著走到空著的另一個，鏡子裡，他白得通透的臉此時透著粉紅，漆黑的眼眸也像是含著水，像兩泓多情的秋水，嘴巴沁過酒，也紅潤著泛著淡淡的光澤。

　薑白忽然轉頭，他眼睛微微眯起，不悅望著旁邊的男人：“看什麽？”

　語氣很凶。

　他腦子不太清明，但他知道，從他進來，那個男人一直盯著他看。那目光，讓他非常不舒服。

　被他吼的男人倒是沒生氣，他往前傾了傾，手指從流理台劃過，抬起很是曖昧地捏了捏薑白的臉頰：“看你好看。”

　男人口裡有股濃鬱的煙草味，離得近，一下全衝進薑白腦門，混合男人身上的香水味，薑白差點要吐了。

　薑白幾乎是本能反應一樣，抓住男人鹹豬手往後用力一擰，膝蓋快速攻向男人的腰，轉身迅速將他撲倒在地。

　咚！

　重重落地，男人霎時痛得眼冒金星，右邊臉頰被薑白死死按著，緊貼著地板，知道是遇到高手了，他趕緊求饒，艱難蠕動著嘴巴：“哥，大哥，我、我錯了……你松……松……”

　薑白腦子像是燒著成千上萬把火，根本聽不清男人在說什麽，隻覺得像蚊子一樣嗡嗡嗡的叫，他一巴掌拍下去，發出響亮一聲，也不知拍的哪裡，他皺眉說：“閉嘴，你太吵了。”

　男人左臉迅速腫起來，疼得眼淚花都飆出來，但他不敢發出聲音，生怕身上這個暴力狂不高興，又甩他一巴掌。

　救命啊！

　男人動彈不得，淚眼婆娑望著門口，期盼著來個人救他。

　終於，一陣漸近的腳步聲，隨後一雙長得看不見頭的腿出現在他視野，男人激動極了，顧不得薑白的警告，掙扎著，向門口爬去，激動著、啞著嗓子喊：“救、救命！”

　薑白差點睡著，男人一動，他又醒了，他不耐煩睜開眼皮，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站在門口。

　薑白眼眸瞬間亮起來，驚喜喊：“是你！”

　手下力量一卸，被他按著的男人感到身上一松，趕緊用力往上一掀，薑白沒留神就被男人掀翻在地，額頭磕到地板，疼得他雙眸立即蒙上層氤氳的霧氣。

　男人終於爬起來，他回頭衝著薑白憤憤罵道：“你等著，我馬上去叫人！我……”

　沒說完，男人被一股強力扔到牆上，一股熱流從他鼻子裡湧出來，男人根本顧不上疼，尖叫一聲：“我剛做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