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出現在顧徐眼前的,是薑白的書房。
房間約70平左右,燈火通明,三面牆立著古樸的實木書櫃,分門別類碼著整齊的書籍。
房間中央擺著一個長桌,一張椅子。桌面鋪著世界地圖,有一排數不清的筆筒,筆筒裡面裝滿了筆,桌面還散落著幾張草稿紙,畫著許多圖案,記著複雜的公式。
靠左邊書櫃的地方,有一條往地下蔓延的樓梯,下面另有一個三百多平左右的書房,層高也高達六米。
無人知道,平平無奇的深山小院還內藏乾坤,地下藏有一個堪比國家圖書館的書房,藏書足足有兩百多萬冊,單是中國歷史,就用了五個長十米,高五米的書櫃。
天花板是整個宇宙投影,半空中還有幾架形狀酷似飛機的機器在無聲巡邏。
而薑白此時站在樓梯中間,正在和一個白色物體說話。
白色物體大約一米五高,它像人又不是人,身體是圓柱形,有手,有眼睛和嘴巴,還有兩隻手,唯獨沒有腳,是兩個滾輪。
當然它也沒有頭髮,它的頭頂是圓滑的一塊白皮,在燈光下折射著晶亮的光。
薑白和它說完話,它在胸前圓形按鈕一按,隨即,空中盤旋著的一架飛機快速飛到左邊第一排書櫃最頂部,探出兩條纖細的鐵手,抽出其中一本黑皮書,然後降落到薑白面前,遞給薑白需要的書。
這時機器人注意到有外人入侵,眼睛閃起紅色的光,同時播報:“注意注意,有人入侵。”
薑白知道是誰,他沒有回頭,和機器人說了聲:“是我朋友。”
機器人“噢”了聲,眼睛紅光消失,停住播報,滑下樓梯繼續管理書房。
此時天空的宇宙投影換成了春天。
春暖花開,適合朋友探訪。
薑白這才拿著書本回頭,對門口的顧徐微笑:“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我其實還是一個,很不錯的科學家。”
這不正常,哪怕薑白是天才,可他明面上的年齡依舊只有20歲。
薑白知道,然而他還是這樣說了。
或許是世界再過兩天即將重啟,又或許對面那個人是顧徐,他可以毫無顧忌說出一切的不正常。
果然顧徐收回視線,平靜說了聲:“嗯。”他邁步走進書房,關上門,這時候他才注意到,書房也和浴室一樣,好似開著地暖一樣暖和。
和那些機器人一樣,應該也是薑白獨特的發明。
顧徐斂住心神,下樓梯停在薑白旁邊,視線下移,落在薑白手裡,薑白拿的書是,達爾文的《物種起源》。
注意到顧徐的目光,薑白舉起《物種起源》,突然問顧徐:“你信命運嗎?”
然而顧徐還沒回答,他又接著說:“我信。冥冥之中,很多事都是注定的。不過。”他話鋒一轉,“這不代表我們無法改變它。人之所以有意識,就是為了不斷思考,思考能讓我們改變很多東西。還記得在米蘭的劇院,你曾問過我有熱愛過什麽嗎。”
顧徐點頭:“嗯。”
“當時我沒有回答你。”薑白嘴角揚起來,“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愛很多東西,卻也達不到熱愛。但是到最近,我想到了答案。”
“生命。”薑白烏黑的瞳孔越發明亮,他篤定說,“我熱愛生命,我是為它燃燒,並且永遠,不會熄滅。”
最後幾個字,薑白咬字很重。
顧徐看著他,不知為何,心第二次跳得很厲害。
第一次是14年前,父親開著車,和母親還在笑著討論他生日的安排,他的心忽然就跳得很厲害。
然後沒過幾秒,整個世界地動山搖,再回神,他們一家三口已經被壓在黑暗的廢墟裡。
那時的心情,在這一刻重現了。
整晚顧徐都沒睡,他靠在床頭閉眼屏息,安靜聽著隔壁的動靜,其實聽不到,但得聽著,他狂跳的心,才稍微平靜。
薑白他到底遇到了什麽事?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要蘇戈跳湖?
忽然。
顧徐睜開眼,黑眸在黑夜裡閃著光。
河濱公園的湖,他曾經的家,承載了他唯一幸福時光的地方。
第一次知道老房子拆遷,建成公園的時候,他每天都會過去,遠遠地,看著他家老房子一點一點被推掉,然後挖成人工湖。
開園那天,他站在湖邊,望著湖中心,他想走進去。
也許回到老房子,就能看到爸爸,看到媽媽,12歲的他這樣想著。
他一隻腳幾乎已經踏進去,湖水漫過他的鞋底,很冰,很涼。
他低頭,盯著水面,上面倒映著他的臉,眼角有一條剛結痂的傷口。
前段時間他搬東西時被掉下來的鋼筋砸到,濃稠的血糊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視野,當時他以為他要死了。
醒來卻是在醫院,笑容像媽媽的護士長告訴他,他運氣不錯,鋼筋砸歪了0.1毫米,他差點就失明了。
“運氣不錯。”
他咀嚼著這四個字,久久盯著湖面,不知過去多久,旁邊飄來淡淡的橘子氣息,他轉頭,不遠處,是一個媽媽在給她女兒剝橘子。
橘子。
媽媽給他橘子樹,今天還沒澆水。
清瘦的少年驀地拔腳,轉身衝向他暫居的宿舍。
……
回憶完,顧徐心口又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烈。
第二天,薑白沒有再回薑家,直接開到機場,給薑朝文發了地址,準時登機回首都。
前幾天話多的薑白好像一個幻覺,他又重新恢復到安靜的狀態。
回到首都是中午,因為明天要參加金聲音頒獎禮,蔣珈琛和陸季天今天也暫停其他工作回來。
四人一前一後進門,薑白讓他們晚上不要點餐,他來下廚,就回樓上休息了。
薑白廚藝好,開始也時常做飯,只是後來忙起來,他就很少下廚了。
聞言陸季天樂得嘴角都沒掉下來:“好耶!白白哥萬萬歲!這段時間我吃外賣快吃厭食了!”
蔣珈琛也默默放下水果,留肚子等晚上大餐,最近在山裡錄綜藝,頓頓野菜,他整個人都吃成菜色了。
唯獨顧徐深深望著薑白消失在樓梯的背影。
薑白休息到四點,準時下樓準備晚餐。
同時他買的食材也送來了,廚房裡響起做菜的動靜,薑白在裡面忙碌了差不多兩小時,做了八菜兩湯,還煮了一鍋茅根馬蹄竹蔗糖水。
擺了滿滿一桌,餐燈一打開,琳琅滿目的菜色單是看著,便另所有人食指大動。
這時門鈴響起,楊園園和黃晶晶也到了。除去要在家陪女兒的黃荷,團隊的人全員到齊。
席間大家都吃得很高興,薑白也是,臉上,眼底,每個細胞都散發著笑意。
顧徐那股不安,在此刻,到達了頂峰。
他冒出一個荒誕,不可思議的想法,薑白最近的所作所為,像在同世界告別。
薑白,想死。
顧徐緊緊攥緊筷子,手背的青色脈絡,全部猙獰地凸出來。
嗡。
餐桌另一邊,薑白口袋輕輕震動,他放下筷子掏出手機,是蘇戈發的微信。
“下飛機了,明天見!【跳跳表情】”
薑白臉上的笑意凝固一秒,然後迅速恢復正常,他回復。
“好。”
翌日,12.31號。
薑白起床後一切如常,在離開宿舍前,他還給花壇裡開得熱鬧的小花都澆了水。
蔣珈琛提醒他晚上要去頒獎禮,他也溫和點頭,這才出門。
顧徐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後面,靜靜目送薑白走遠,他沒有立即跟上去,他知道薑白要去哪兒。
河濱公園。
……
薑白先去買潛水服,買完提著打車到河濱公園。
今天天氣冷,加上他今天包了公園,公園不對外開放,公園第一次那麽安靜,隔絕了喧鬧的都市,靜得像是時間停止了一樣。
薑白坐在上次顧徐坐的那個長凳,眺望著湖面,安靜等著蘇戈。
半小時後,蘇戈氣喘籲籲跑來。
幾個月不見,蘇戈解開和顧徐的心結後,他現在狀態很好。
他雙手撐著膝蓋,額頭是薄薄的汗,絲毫不覺得冷,氣息還未喘勻,斷斷續續吐字:“抱、抱歉,路上堵車,我沒、沒來晚吧?”
薑白眼睛笑得微微眯起,遞潛水服給蘇戈:“沒有。”
其實薑白記不清詳細的時間了,隻記得400多年前,他穿過這片湖水時,天很冷,也很亮,人不是那麽多。
蘇戈點頭接過,往紙袋裡瞅了眼,圖案極其花哨,是他的風格。
他揚起笑容,順嘴問:“還和上次一樣?”
薑白點頭:“還和上次一樣。”
蘇戈翻了下紙袋,只有一套潛水服,他又往薑白身後望,長凳上空空如也,沒有第二個紙袋。
嘴唇動了動,蘇戈還是將疑惑咽回去,沒有問薑白為何不穿。
這個永遠氣定神閑的漂亮青年,一直是這麽奇怪。
兩人一路沉默著走到湖邊,蘇戈利落套上潛水服,隨後側目等著薑白指示。
薑白望著安靜的湖面,眼底流動著晦暗不明的光,幾秒後,他做了決定,薄唇微動。
“跳吧。”
——撲通。
蘇戈應聲跳進湖裡,激起巨大的浪花,他記得上次的要求,沒有任何動作,任由自己沉沉地沉底。
有著潛水服的保護,這次他絲毫不覺得冷。但是……他心底忍不住想,這可是冬天的湖水唉,不穿潛水服,薑白真的不怕冷?
咚!
蘇戈正分神,薑白脫掉外套,姿勢完美地跳下水。
水下的世界和陸地全然不同,晃蕩的水流隔絕了天光雲影,只有若有若無的光照著亮。
薑白像一尾遊刃有余的魚,快速在水下找到蘇戈,拖住他下墜的身體,輕松帶著他突破水面。
這一次。
薑白什麽都沒想,他十分平靜。
嘩啦。
他拽著蘇戈破水而出。
眨掉睫毛上的水珠,薑白打量著世界,天,還是那片天,樹還是那些樹。
什麽都沒有變,沒有什麽被改變,一切按著命運的軌跡,繼續運動著。
薑白嘴角勾了一下,他將蘇戈送到岸上,隨後自己也爬上岸。
“你先走吧。”還是和上次一樣,薑白對蘇戈說,“我要一個人再待一會兒。”
蘇戈脫掉潛水服。
有過上次的經驗,他這次沒再擔心薑白會做傻事,雖然心裡對薑白的行為舉止感到好奇,他卻貼心沒有問出口,揮手離開了。
目送蘇戈走遠,薑白折回湖邊。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遲疑,他閉上眼,張開雙手,往前一倒,直接撲入湖水裡。
冰涼蝕骨的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薑白收攏雙手,交疊著護在胸前,任自己不停往下墜。
既然,改變不了這不斷輪回的宿命,那就由他自己,來決定死亡的方式。
這也是他反抗命運的方式,他的命,只能由他自己來決定。
恍惚間。
薑白腦海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那輪廓很熟悉,是顧徐。
最後一刻,他想到的人是顧徐。
薑白在心底發誓,下一次,下一次重生,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顧徐。
他這無限輪回的命運很糟糕,但至少,他能改掉顧徐的命運。
他要,幫顧徐留住他的家人。
意識越來越稀薄,快陷入最後的黑暗時,“咚”一聲,從遙遠的天際鑽進薑白的耳膜。
有人跳湖了嗎?
薑白心頭一驚,他得救人!
他掙扎著想要掀開沉重的眼皮,剛要睜開,他冷不丁被摟進一個熟悉的懷抱,旋即有柔軟的東物體落到他唇上。
男人熟悉的聲音從兩人緊貼的唇間溢出。
“薑白,不要死,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