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活著,還有混吃等死這條路可以讓荀若素選,“死而複生”後,就莫名其妙與人同命,按薛彤的說法是超度亡魂有指標,要是完不成,每天子時正點,會有萬箭穿心之苦。
嬌豔欲滴的大美人最會裝模作樣,薛彤歎了口氣,“以後你跟我就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原本也不想拖累別人,誰知你們荀家就是喜歡招惹麻煩……小妹妹,我可是個天大的麻煩哦。”
倘若文字能夠成精,“矯揉造作”就應該長成薛彤這個模樣。
荀若素總覺得薛彤身上還有很多的秘密,就譬如那梵文的“歸”,薛彤是知道含義的,可就偏偏緘口不言,除此之外,荀家雖然也管孤魂野鬼的閑事,終究不如薛彤專業,這小鬼滯留世上必有原因,荀若素算得出來,卻無法解決。
“你纏著我也沒用。”荀若素伸了個懶腰對那小鬼道。
她從棺材裡出來後半個多小時,起床氣才緩緩散了,“我只是個算命先生,本事小,你眼前這位打扮精致的阿姨說不定能幫你。”
“……”阿姨?!
薛彤的笑容一瞬間僵在了臉上。
荀若素耐著性子解釋,“我長這孩子約有一輪,薛姑娘又口口聲聲叫我小妹妹,是不是‘阿姨’還將你叫年輕了?”
“……”薛彤一口貝齒差點被咬碎。
那小鬼哪裡看得懂這些口不應心的大人,他不由自主的親近荀若素,這會兒見荀若素將自己往前推,要推到薛彤的面前,縱使心裡緊張,他還是挪動了兩步,小心翼翼喊了聲,“阿……”
“姨”字沒有出來,小鬼的嘴就被一根看不見的線上下縫合,薛彤冷冰冰地瞧著小鬼,“叫姐姐,聽懂了點頭,否則我就把你這點魂魄給撚滅了。”
小鬼委屈巴巴地點了點頭,他活著的時候喜歡看電視,薛彤方才的模樣就活脫脫是山寨上的女大王,妖精裡的姑奶奶。
姑奶奶又瞪了他一眼,小鬼看起來也不像嬌生慣養的家庭裡教出來的,心眼多拐彎快,他一扁嘴輕聲道,“小姐姐。”
薛彤的心裡這才熨帖了。
她兩根手指捏住小鬼的下巴,左右撇來撇去地看了幾眼,最後品憑骨相般“嘖?”了一聲,“才死了三天,頭七尚未過,按理說不該有這麽大的執念,你家中沒人守靈嗎?”
小鬼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對勁,方才他的態度算得上軟弱可欺,提起守靈,他有些僵硬地扯出一個半哭半笑的表情,“我家裡沒人了。”
“……”
荀若素的拇指指尖掐在中指第二道指節上,在心中輕輕噫歎了聲,“刑親克友,天煞孤星。”
“家裡沒人?”薛彤聳一聳肩,“那就沒辦法了,你還是等著灰飛煙滅吧。”
荀若素挑起目光看向她,“人世間能算命的,不只荀家一脈,所以斷絕了也沒什麽關系,但閻王殿上掌輪回的只有一個人……勸人灰飛煙滅損陰德,我現在是你的半身,希望你再任性,也別拖累到我。”
普天之下千千萬萬人,古往今來萬萬千千鬼,天煞孤星家中無人的並非只有一個,戰亂時代遺孤遍地,總有剔除執念再入輪回的辦法,否則這套體系早就難以維持。
只是荀若素並不清楚當中如何運作,不過薛彤所受這“萬箭穿心”之苦恐怕與之掛鉤。
十二三歲的孩子已經知曉些人世,生死能夠聽得懂,自然也清楚“灰飛煙滅”含義,小鬼很輕微地哆嗦了一下,隨後壯著膽子,拉住了薛彤的衣角,“我並不怕死……”
薛彤沒理他,這世上不怕死的多了去了,天台還有拚著往下跳得呢,誰也不特殊,她含著笑意轉頭打量著荀家這最後的血脈,“我還以為你對這些事漠不關心呢。”
“我不是一個擅長掙扎的人,事已至此,我既然一時擺脫不了你,與其在這兒乾耗時間,不如隨遇而安,”荀若素揉著自己腳踝,“日子裡面多一個人罷了,與以往也無不同。”
“……”薛彤一時不清楚她是過於樂觀,還是性子天生冷淡,萬事萬物不上心。
“走吧,”荀若素的腳腕子落在實地上,“這小鬼是我招惹來的,按因果也該由我送他上路。”
話雖然說得好聽,拖家帶口走到田埂邊上,她才忽然想起這是荒郊野外,周圍最遠的人家也要走一兩公裡,此時天未亮,別說車輛,就連鬼影子都顯得特別珍稀。
小鬼一手抱著嗩呐,一手拽著荀若素的裙子,“姐姐,我不會飛天遁地。”
當了真鬼才知道,電視上演的,書上寫的,什麽隔空取物,瞬息百裡,通通做不到,唯一多出來的技能還非常雞肋——刮陰風。
一大一小轉過目光,齊齊盯著薛彤。
“……”薛彤驕奢淫逸的日子過了太久,平素別人求她,黃金白銀的貢上,也得看她願不願意,一個晚上而已,竟然落得被人支使。
她心裡氣哼哼的,想把荀家的墳地都刨了,面子上還要保留幾分矜貴,薛彤掏出手機來撥通一個號碼,半個小時後就有一輛跑車停在了田埂上。
跑車地盤太低,沿路都有剮蹭的聲音,不過薛彤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她自己不上心,荀若素也不想多管閑事——她這兩天管的閑事已經夠多了。
這輛車並沒有開到鎮上或市裡,早年間薛彤在這附近買了套別墅,毗鄰三個4A級景區,後來政策收緊不給建房子,但原先賣給開發商的地也沒做處理。
沿路上才知道這小鬼的名字叫“張越”,父母得子晚,也不是富貴人家,爺爺奶奶那一輩都是自然老死的,媽媽四十多才懷孕,身體不允許,難產沒了,爸爸在村裡的小學教書,下班路上被撞得支離破碎,他們家人丁稀薄,爸爸死後若論親戚,就得從四代開外算起。
四代開外關系可就太遠了,連絕戶都吃不上,荀若素將車窗搖下來,若有所思地撐著頭看著凌晨四點飛速而過的樹影,車上有隻放冷氣的鬼,撲面而來又是一陣能吹掉假睫毛的風,薛彤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想什麽呢?”
“想你這跑車空間太小了。”荀若素被擠兌的兩條長腿只能在車座底下盤著放。
這是輛雙座的跑車,後面雖然也有位置,卻沒有門供上下,並且空間狹小,半大的娃娃坐著興許還行,荀若素一米七的身高還有大半截都是腿,差點沒當場截肢。
“將就著吧,”薛彤倒是為自己出了一口氣,“你看人家張越,小小年紀,一點也不鬧騰。”
“……”給薛彤開車的司機剛剛就覺得一陣冷風藏在車裡,死活出不去,這會兒聽自家老板說話,也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這車裡不就三個人嗎?哪還有一個小小年紀不鬧騰的?
幸好薛彤的別墅不遠,路上無人,等了幾個紅綠燈,半個小時也綽綽有余。
司機輕車熟路,他原本就是從別墅裡出發的,這兒是度假區,常年也見不到老板,房產都是托管,司機每個月只需工作五六天,工資照領還不低,唯一的要求就是像今天這樣,要隨叫隨到。
別墅裡除了司機,還有一位負責打掃的阿姨,這阿姨四十多歲,清楚薛彤的職業和身份,按薛彤的說法,阿姨是主動賣身,她欠了薛彤一份幾百年也還不了的人情。
“家裡難得有客人,”阿姨身上還有糖醋排骨的香氣,她從廚房裡迎出來擦了擦手,“冰箱裡吃得不多了,簡單做了些。”
她說著,打量了一番荀若素,“難得我家小姐能交上朋友,姑娘要是不嫌棄,可以經常來家裡玩。”
然而荀若素的目光卻穿過了她,落在阿姨身後的門把手上。
阿姨察覺出了不對勁,伸手在荀若素的眼前晃了晃,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好好一個姑娘,怎麽眼睛看不見東西。”
“到了白天就能看見了,”荀若素禮貌地笑道,“我這雙眼睛同別人的不太一樣。”
阿姨跟著薛彤也有段時間,見荀若素也是同道中人就不再多話,隻道,“菜已經燒好擺上桌了,要是餓了可以直接吃,沒有燒飯,家裡還有幾片麵包……我先回房,不耽誤你們說正事。”
荀若素倒是立馬明白這阿姨能留下的原因,持家有道井井有條,主人家臨時到別墅來還有夜宵可以吃,招待好了也不多問,給主客都留了充足的空間。
“喵……”剛進門,一團黑影就照著荀若素撲過來,荀若素想也沒想伸手一撈,竟然是隻四爪踏雪的黑貓。
黑貓養得不錯,毛色水滑身手矯健,它見到荀若素似乎很驚喜,拚著一股勁兒要往陌生人懷裡鑽,“喵”的殷勤且興奮,那阿姨剛摘了圍裙就趕緊追出來,見自家小祖宗與新來的客人膩歪成一團不免嘀咕,“平時連小姐都不讓碰,今天這是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薛彤:家貓養的好,能撩媳婦兒能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