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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卦》第23章 (1)
人形的怨念還跟在後面, 垂下的濕發顯得更加淒楚無力,燈盞是它的地盤,但?陳槐月是個極其壓抑自己的人, 她的愛與恨都克制而得體, 再想要也不會強求。

 怨念受其影響, 並不能胡作非為, 它一臉又恨又委屈的表情, 偏偏拿兩個入侵者毫無辦法。

 而山門前, 撐著傘的陳槐月已經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元戒將僧袍卷起來, 雨雖然不大,但?他看起來長途跋涉, 身上全濕透了,僧鞋顏色深一個度,還滿是淤泥,他一隻手拎著布包, 裡面裝著剛買的菜——

 陳槐月身體一直不好, 醫生看過,說寺中飲食清淡有余卻過於單調, 陳槐月剛產下死胎, 需要營養, 於是她的夥食跟別的僧眾分開。

 而元戒另一隻手上則拿著水晶球,遠遠的,隔著蒙蒙煙雨,元戒就衝她搖了搖手中的玩具,雪花傾覆而下。

 陳槐月這輩子見不得雪,她是在冬天出生的,賣給別人的時候一場大雪, 後來爹娘上門要錢,門外也在下雪,她被打到耳膜穿孔,好長時間什麽都聽不見,就像那場寂靜無聲的雪一直在下。

 但?曾經的方丈找到她時,也在下雪,凌霄寺舉目皆白,前殿正在修繕,佛像金身未曾安置,端坐在枯草堆中,他掌心向?上,攏著一抔雪,當陳槐月經過時,有清掃的師兄調皮,將佛掌中的雪撥下,落了小姑娘一身。

 元戒將水晶球放在陳槐月手中,“生日快樂,聽說你出生的時候下了雪,下雪好啊,能活萬物。”

 “下雪好啊,能活萬物。”

 薛彤將自己的手從傘下伸出去,雨絲入體,陳槐月的歡喜便洶湧而來。

 隨後,陳槐月這短短的一生就結束了。

 天幕濃黑,她坐在梳妝台前,水晶球中紛揚的人造雪花剛剛沉澱,梳妝鏡中的那張臉在跟陳槐月說,“我要殺了那個和尚,是因為他,你才要離開我的!也是因為他,我的孩子才會死!”

 鏡中生魂才是真正的厲鬼,只要陳槐月活著,他永遠不會善罷甘休。

 荀若素自認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她沒有太強烈的正義感?,很多?時候也不會強行分個對錯。

 天地萬物自有報應,薛彤這樣厲害的人物還得依賴死冷的空調,只是有些報應會遲來,它不是給受害者的交代,而是一種必然的公允。

 這種公允叫做“天道”,凌駕在所有法則之上,自然也不會因為個人稍有偏袒。

 即便如此,荀若素還是對鏡中的生魂感?到厭惡。

 “生氣了?”外頭的雨已經停了,薛彤還是撐著傘,“我還以為你這種人天生的鐵石心腸呢。”

 荀若素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形容成“鐵石心腸”,平常有顧客上門,臨走時都要拉著她的手嚷嚷半天“活菩薩”,更甚者還有繡了錦旗送上門,上頭偌大的字——“業務嫻熟,超度聖手”落款“亡魂”。

 害的荀若素大半個月沒有朋友敢在家中逗留。

 像是隱藏許久的秘密暴露在陽光下,荀若素怔愣片刻,忽然覺得自己確實擅長欺世盜名,她的愛恨太淡了,幾乎不像一個正常人。

 荀若素半天不吱聲,薛彤挑起眼皮子看向?她,卻見荀若素正在跟槐樹梢過不去,天氣還很冷,槐樹枝光禿禿的,垂到眼前的幾根已經被荀若素給掰折了。

 末了,她還一臉無辜地抬起眼睛,望著薛彤問,“這算破壞嗎?”

 “你要是將整個槐樹都鋸了才算。”薛彤自己也不是個手腳規矩的,以前進燈盞,都是單獨一人,別人回憶銘心刻骨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捏泥人玩兒。

 捏來捏去都是一尊菩薩,眉眼之中長得有些像荀若素。

 陳槐月的記憶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她穿著一件漂亮的花裙子,現在的眼光看來有些老氣,但?三十年前卻很難得,大寒雖過,尚未入春,因為僧寮中沒有掛歷,看不出具體日期,元戒不在,他的房間連燈都熄著。

 陳槐月將木頭小人放在元戒的門前,並將一張紙平鋪在小人手邊,她並不識字,倒是會畫畫,簡筆像模像樣,能看得出是要元戒好好照顧這個孩子,隨後她緩慢走向?了那口四四方方的井。

 “我以前很怕鬼,小哥哥跟我說,這院子算過風水,惡鬼出不去也進不來,“陳槐月的臉色十分平靜,她自言自語道,“你不是要糾纏我跟我永遠在一起嗎?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你要幹什麽!你給我停下,給我停下!”生魂在陳槐月身體中不斷扭曲掙扎,“我不要跟你一起死,你不配!”

 “來不及了,”陳槐月站在井邊,她面對著高大的槐樹,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照出一片解脫和瀟灑,“小哥哥說,人在世上活著都是有原因的,我以前常常覺得自己活著就沒有原因,誰都不愛我,也不在乎我,直到上山來……寺裡的師兄們對我都很好,我才知道原來可以這麽活著,任性一點也沒關系。”

 “但?這依舊不是我活著的原因。我現在想通了,我活著,是要學會抗爭,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我恨你對我糾纏不清,我恨你將我視為所有物,你總是說買來的東西可以隨便糟蹋……”

 陳槐月忽然仰身,她原本就單薄消瘦,方形的井口又比尋常人家的大上不少,幾乎沒有阻攔的讓陳槐月掉了進去。

 荀若素幾乎下意識地去拉她,生與死在五指上交錯而過,這只是陳槐月的記憶,荀若素作為旁觀者與她互不干擾,隻聞空氣中留下一句,“欺我良善軟弱時,可曾想過我也有不能碰的底線?”

 凌霄寺中的一切,是陳槐月噩夢中的避風港,她本性逆來順受,若是單純自己一個人,就算今朝被人活活打死,也不記得要報仇,但?她而今並非孤身一人,心中所系,是這山上一草一木,為了保護這些東西,她肯以命相搏。

 陳槐月臨死手中還緊握著元戒送她的水晶球,水晶球雖然中空,底座卻是沉重的玻璃,入水即沉,會永遠跟她的屍骨為伴。

 屬於陳槐月的燈盞並不完整,就是因為木頭小人與水晶球平分了執念,陳槐月有點選擇困難,顯然是不清楚在自己心中,是木頭小人重要還是水晶球重要。

 荀若素因為想拉她的那一下往前衝了幾步,差一點就掉進了冰冷刺骨的井水裡,薛彤將手裡的傘前後顛倒,用傘柄勾住荀若素肩膀,阻止她下去跟陳槐月“殉情”。

 “燈盞的構成雖然簡單,只是回憶與夢境,不過在當中受傷一樣危險……支撐軀體行動的說到底只是三魂七魄,魂魄不能健全,軀體同樣不能健全。”

 薛彤指了指對面還在往下滴水的怨魂,“偶爾它們也會利用生前最後的影像激侵入者援手,幸好你有分寸,否則剛剛那幾步就足夠栽到井裡了。”

 “謝謝。”荀若素雖然離開了井口,卻還是能聽見裡頭撲騰的人聲。

 掙扎只是下意識的動作,陳槐月至始至終沒有呼救,她將自己悄無聲息地淹死在了井中。

 回憶到此終結,四時之景定格,院子中的一切就像是水晶球中永恆不變的造景,從此不再有日升日落。

 “如今弄清楚了前因後果,要如何替她解開心結?”荀若素問。

 “兩種方法,強來或是迂回,我通常都是強來,”薛彤坦率,“強來遭報應,但?迂回麻煩。”

 規則是個嚴苛的上司,沒給自己的員工任何摸魚的機會,但?凡有捷徑,都給你種了荊棘拉滿鐵絲網然後通上電,但?薛彤不管,只要有捷徑她就能走。

 為此經常跟規則亮爪互撓。

 偏偏這種性格頗受荀若素讚賞,她終於誇了薛彤一句,“有點上班摸魚的感?覺了。”

 不過薛彤聽不出來這句話裡有誇人的意思。

 “我記得荀家是以算命為生,不求大富大貴,也混了個小康,你上過班?”薛彤還跟荀若素停留在相互試探的階段,對彼此都不算十分了解。

 荀若素往井裡看了一眼,口中回答,“上過,我媽剛死的時候,我對算卦超度實在不感?興趣,於是找了份工作,試圖混入普通人中。”

 “那後來為什麽又回心轉意,是覺得自己太過古怪,交不到朋友還被孤立?”薛彤有些幸災樂禍。

 “……”荀若素搖頭,“上班比算卦麻煩太多?,凌晨兩點還會有客戶打電話,我同事?猝死之後,客戶與公司都不願負責,我就辭職了。”

 天道制定的規則雖然嚴苛到不近人情,至少有得有失極其公道,該給的功德一分不會扣押,偶爾辦的漂亮還有獎金,更不會因為罵一聲“蒼天無眼”,就被記恨。

 何況猝死的同事?半夜登門,趴在荀若素床頭,跟她抱怨了一個晚上的混蛋老板和甲方,罵痛快了才得以解脫,然而荀若素第二天七點就要起床,她辭職那天滿臉煞氣,從上到下誰都不敢廢話,三天就談攏走人。

 而今細想起來,那也是一次契機,荀家祖上出過縣令、木匠、教書先生……兼職算命,荀若素卻是徹頭徹尾的卦師,積累功德也更快,只是原先家底單薄,荀若素又以為自己活不長,才至今“糧倉空空”。

 提起這段過往,荀若素難免又想起自己至今不能撂挑子棺材中長眠,就是因為自家老祖宗和薛彤——偏偏一個屍骨無存,連魂魄都做成了薛彤鎖骨上的一個梵文,另一個……又怪不得她。

 荀若素泄氣。

 作為須彌的主人,陳槐月被忽略半晌,記憶雖然泯滅但執念仍會作妖,它大概還記得自己在跟荀若素過不去,陰颼颼的風重新吹過來,荀若素又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荀若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剛剛把你忘了……”

 她很認真的請教薛彤,“如何強來?”

 “陳槐月的情是因為元戒而起,只要將元戒這個人從她生命裡完全抹去,陳槐月自然能放下。”薛彤經常乾這種缺德事?,“她僅存的記憶都在燈盞中,要抹去不過舉手之勞。”

 “報應呢?”荀若素說,“我掂量一下。”

 “被抹消的記憶需要容器裝著,而動手的人會成為容器……這些記憶太過真實,弄個不好就會迷失自我,變成個瘋子。不過記憶能被覆蓋消化,三天就能解脫。”

 薛彤說著說著,忽然停了下來,她品出荀若素話中不太對的地方,有些懷疑地問,“你要動手?”

 認識荀若素時間不長,但?凡能偷懶一步,她絕不多?挪半米,怎麽忽然轉性……薛彤翻找出自己八兩小人之心,揣度著,“有蹊蹺。”

 “以後這些也是我分內之事?吧?”荀若素見薛彤忽然挑眉打量自己,就知道她起了懷疑的心思,便又道,“我是不願意自攬麻煩上身,但?避無可避的時候早些熟悉業務能省很多?麻煩。”

 彼此之間還不算太熟,上半句已經解釋清楚,沒必要補充一句,但?方才薛彤不信任的眼神著實刺痛了荀若素,她莫名想將事?情說明白。

 “薛彤,”荀若素皺著眉忽然問她,“你與我是不是真的有淵源?”

 這不是荀若素第一次提出質疑,但?之前她都未曾執著於答案,有其它動靜或薛彤刻意回避,她也就不再深究。

 疑問得不到解答,又被三番五次的提醒,就算荀若素並不在乎,也難免掛在心上遲遲放不下,她不擅長逼問,就只能盯著薛彤,試圖靠目光讓薛彤良心發?現,趕快交代。

 薛彤伸出兩根手指,在荀若素的眼珠子前晃蕩一下,帶起的冷風吹進眼窩,荀若素不得不短暫性地閉上了眼睛。

 她這雙眼睛天生矜貴,受不得乾受不得沙也受不得風,氣候一惡劣就酸疼表示抗議,而且一疼就是老半天。

 “你除了捉弄人時喜歡眯眼角之外,還有一個壞毛病,”荀若素此時看不見,只能伸著手亂摸,她道,“我說對了什麽事?,而你不想承認時,就會像現在這樣,試圖引開我的注意力。”

 “嘖。”薛彤滿臉寫著不痛快。

 偏偏瞎子看不見臉色,荀若素閉著眼摸到了薛彤的鼻子,乾脆兩指一夾揉了揉,“你就是跟我有淵源吧,只是死不承認……薛彤,你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我老祖宗確實厲害,但?也未曾厲害到青史留名,惡鬼尚且畏懼你,我老祖宗一個字,就能讓你乖乖的接受我?”

 一個人拚得魂飛魄散也要造出牢籠的執念當然可怕,若今日不是薛彤,而是其它什麽人,荀若素都覺得她會被梵文束縛住,但?薛彤從漫長的歲月中而來,在她手上魂飛魄散的惡鬼恐怕不少。

 除非天道出手,惡鬼成了大禍害遭雷劈而死,否則毀滅一個人的生生世世是要遭大報應的,荀若素的爹都差點永世不能超生,這樣的報應薛彤尚且不怕,掙脫荀家先祖製造的牢籠會更難?

 這一天多的時間裡,荀若素已經知道,除非薛彤自己願意,否則誰也不能強迫她。

 “你真想知道?”薛彤沉默半晌,“解決這件事後我告訴你。”

 荀若素伸出小指頭,“一言為定?拉勾。”

 “幼稚。”薛彤嫌棄。

 但?她還是將小指勾了上去,荀若素手冷的有些離譜,像是體內的熱氣散乾淨了,薛彤一瞬間以為自己摸到了結冰的寒鐵。

 荀若素很快將手抽了回來,倒是薛彤下意識跟了上去,幾秒之後才徹底分開。

 荀若素道,“鬼擅長刮陰風,我已經習慣了,沒什麽大不了。”

 周圍又安靜下來,似乎從方才開始,彼此的界限感?不再那麽強烈……但也沒好到勾肩搭背,從“熟人”平穩過度到了“勉強朋友”。

 荀若素想了想,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她很少去計較跟周圍人的關系達到了哪一步,通常順其自然,可能一頓飯前,大家還客客氣氣不怎麽說話,一頓飯後就交換了聯系方式甚至相約下次再來,偏偏對薛彤小心眼兒,死活規劃著“要矜持,再好看的美人都不能一見鍾情。”

 兩天不到跌宕起伏,時間簡直被掰碎了,每分鍾都得塞進大事,才趕得上荀若素的心態變化……她在墳地裡見到薛彤時,也曾想過天地造化審美不錯,薛彤的驕矜傲慢使她顯得更加可愛,偏偏這可愛的大美人卻不乾人事?兒,死活將自己從棺材裡薅了出來。

 若不是初碰面就結了怨,荀若素一定會願意多了解薛彤,可惜她們的相逢天時地利一樣不佔,還沒相互了解就先成了冤家。

 陳槐月的執念已經被磨蹭到徹底沒了脾氣,它杵在井邊,反思自己為什麽還要留在世上,等?兩不開竅的來超度。

 陳槐月死時雖然年紀小,但?先後已經有兩段感?情,對她丈夫的是恨是怨,是驚懼害怕,對元戒的是依戀是成長,是眼前更廣闊的天空。

 但?荀若素因為知道自己死得早,不願拖累別人,初中時代就清心寡欲,小學還暗戀過班上扎馬尾的學習委員,之後再也沒有感?情經歷,路邊磚頭都比她風流多?情。

 薛彤……千年老妖怪管撩不管埋,愛上她的都能組成一個失戀者聯盟了,人鬼神佛擠滿三百平的院子,獨始作俑者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所以比起來,都不如陳槐月深刻。

 “我直說了吧,”陳槐月的執念比起她本人要囂張許多,實在等不及便自己開口道,“我就是想再看看元戒,有些話要當面說清楚了,我才能放下。”

 這是執念自己出的主意,簡直像期末考試空手套來了正確答案。

 有了正確答案就不必強來,別說荀若素,就連薛彤都很少見到這種積極配合工作的顧客,使她忍不住嘀咕了聲,“怎麽最近都是特殊情況?”

 前有兩層須彌的張越,後有舉手投降的陳槐月,都是鬼中翹楚,幾十年才出這麽一位。

 “據說鬼存於世,最擅長說謊,”荀若素手捏銅錢,她看著眼前乖巧的“陳槐月”,“但?鬼也是受本心教唆,是心中一點放不下落地生根,迫使它想盡辦法留在人間……你真的甘願離開?”

 荀若素手中的這隻銅錢自方孔向?外繞著層疊紅線,一共八十一匝,測謊最有效,綁在對方手腕上,一個謊言就崩一匝,八十一匝全部崩完會遭雷劈——

 當然不是那種雄渾強悍,能把人劈死的雷,只是一股電流,算是小懲大誡。

 荀若素記得自己親爹就時常被電。

 “陳槐月”並不通曉這些玄門道具,但?荀若素臉上的表情卻讓它不寒而栗,它現在連一縷幽魂都算不上,就是陳槐月心中的附屬品,主人家過於克制,影響它發?揮,真要動起手來,別說高深莫測的薛彤,就是荀若素都能將它摁在地上摩擦。

 “它沒有說謊。”薛彤兩指一夾,趁荀若素不注意,將銅錢從她手中夾出來置於掌心,荀若素製作這些道具的手藝很不錯,紅線均勻不交疊,簡直像個藝術品。

 薛彤忽然就起了要收藏的心思。

 她又道,“陳槐月被困三十多?年,她的執念很奇怪,一心想要放下,而非滯留世間糾纏不清,只是‘情’字過於難解,她想放下卻放不下。”

 “你很懂?”荀若素迅速接上一句,“看不出薛姑娘一副任性模樣,卻是個多?情種子。”

 “……你一天不找我的茬是嘴會癢嗎?!”薛彤給她一個白眼。

 荀若素“嗯”了一聲毫不避諱,“是嘴癢。”

 “……”好嘛,又讓她佔據上風。

 “陳槐月”滿懷期待地看向?薛彤,這副咬牙切齒的樣子簡直像要伸手掰住薛彤的腦袋,逼她點頭,然而薛彤一個眼神遞過來,“陳槐月”就不敢輕舉妄動,它安安靜靜地站在旁邊,坐等?大佬們拿主意。

 “那就讓你與元戒見上一面,”薛彤眯著眼角笑道,“也該讓老和尚負起責任來了,他自己招惹的因果,還真打算全推給我?”

 燈盞之外的方丈室中,元戒一夜沒睡,他的床被晏清霸佔,前半夜少年人還嘀嘀咕咕著“知道隔壁鬧鬼,怎麽睡得著”,後半夜就跟周公喝交杯酒去了,倒是元戒坐在桌子旁念了一夜的經。

 忽然門外有風吹動,他鼻子癢,打了個噴嚏,心想著“誰在背後罵我?”

 關於陳槐月困在院中三十余年的前因後果已經全部清楚,就算元戒與她見了面還不能解決,荀若素也能出手將她關於“情”之一字的記憶全部抹去,強行超度陳槐月。

 只是這院子很大,裡裡外外三道魂魄,鬼、嬰靈與生魂齊備,解決了一樣還有兩樣。

 當荀若素從燈盞中出來時,才發?現木頭小人正跪坐在梳妝台上,跟守靈似得,“×”形的眼睛都快眯成了等?號。

 這只是荀若素第二次進入燈盞,副作用還是難以消受,腦袋像被車來回碾了數十次,從裡到外的疼,但?至少還殘留著意識,她雙手撐在梳妝台上好一會兒,嘴上卻仍不消停,“我要是病了你可要負責。”

 薛彤的聲音傳過來,不甚真切,“你要我如何負責?”

 “醫藥費報銷。”荀若素過得是尋常人生活。

 薛彤嫌棄,“你要是死了,我樂意給你報銷棺材板和火化的錢。”

 荀若素眼前絲絲縷縷的黑暗終於散盡,開始看見一些東西,頭疼消停得很快,她又狠狠吸了兩口氣,陳槐月還在邊上兢兢業業地製造陰風,因此這幾口空氣也是冷的,荀若素被嗆到,狠狠咳嗽了兩聲。

 刺進肺部的冰冷讓她又恢復了幾分意識,荀若素並不喜歡在人前示弱,“鬼”這種東西,見你強過自己時便乖乖巧巧,一旦發現你軟弱可欺,就瞬間來勁,她以前沒有可依靠之人,凡事得自己拿起。

 薛彤見她咳得實在厲害,別別扭扭地伸手幫荀若素拍了拍後背,只是不情願時難免手勁過大,一時之間,荀若素的心肝脾肺腎都被拍得“垂死病中驚坐起”,以為她想殺人滅口。

 “停,停……夠了,”荀若素瞪大眼睛看著薛彤,“我罪不至死吧?”

 薛彤錘鬼時基本都是這個力道,她覺得完全沒有問題,荀若素血肉之軀,又天生怕疼,只能自己挪開兩步,生怕被薛彤打出內傷。

 木頭小人見荀若素能動彈了,這才張開細長四肢往她身上爬,它急吼吼地拉著荀若素去看地上嬰靈,明明旁邊還有薛彤這個更好的選擇,它卻直接忽略,碰都不敢碰這位人間的煞星。

 籠子裡的嬰靈也不知怎麽回事?,平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因為它本身就很瘦小,枯骨包著一層皮,這寮房的地面是磚頭砌的又不平整,貼地躺著,幾乎像一張薄薄的紙。

 荀若素問,“它怎麽了?”

 這句話原本是對木頭小人說的,結果薛彤先接道,“一個人的魂魄不能分為兩部分,附著於檀木之上的得到溫養,日漸強勢,而籠子裡的嬰靈雖然是惡鬼,卻傷在我的手上,要魂飛魄散了。”

 木頭小人因此沒有吱聲。

 它心想,“不是說這位姓薛的姐姐性情殘暴,殺人不眨眼,一句廢話都沒有,上來就物理超度嗎……現在感覺還好,沒有說的那麽不講理。”

 能這麽快就戳穿薛彤的殘暴本性,自然仰賴於它另一半的魂魄——躺在地上沒動靜的嬰靈。

 “有辦法挽救嗎?”荀若素將目光轉向薛彤。

 “有倒是有,但?它魂飛魄散了也沒關系,超度過程中算是正常損耗,哪怕隻留下一魂,它都能重新投胎。”薛彤伸出食指戳了戳天上,“規則也不會怪我。”

 “告訴我辦法,”荀若素承認自己是個勞碌命,“既然已經遇見了就不能不管,萬一它投胎到鍾家,成了我表弟堂妹,癡癡呆呆喊我姐姐……總不好看。”

 薛彤似是無語了片刻,“你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又忍不住上下打量荀若素,“我錯了,你不是缺顆良心,你這人是良心太多,顯得無情。”

 那木頭小人在旁邊坐著,又想,“良心太多,怎麽會顯得無情呢?”

 薛彤接著道,“你將嬰靈的魂魄引到木頭小人的身上,然後我來處理。那生魂還在床底下呆著吧,不管了?”

 “管,但?是不急,他離了陳槐月就是剝殼的蝦,興不起風浪,何況還有那孩子看著。”——“那孩子”就是木頭小人,它虎視眈眈盯著床底生魂,只要有點動靜就衝上去一頓暴打。

 就這一點,它不像陳槐月生的,倒似得了薛彤遺傳。

 荀若素說著撩起袖子蹲坐在嬰靈身邊,她一隻手摁在懸空漂浮的黃紙上,籠子以黃紙為根基,四面欄杆因此顫了顫。

 “為了救你,我要將籠子撤去,你若有半分不軌之舉,哪怕只是用指甲撓傷了我,我都會立刻停手,任你自生自滅,聽清楚了嗎?”荀若素先把話說明白。

 那嬰靈像是被什麽地縛術捆綁,平貼在磚石上艱難地動了動手指,算是聽清楚了。

 荀若素將黃紙一揭,金色的籠子隨之消失,壓製在嬰靈身上的束縛似乎好了一點,除了手指,它又緩緩動了動眼珠子。

 薛彤抱臂倚在梳妝台前,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地上嬰靈,那嬰靈瘋狂、單純不諳世事?,因此能敏銳的感?覺到薛彤在威脅自己,“敢傷人,老娘劈死你。”

 “……”它連眼珠子都不敢轉了。

 引魂入載體操作上並不難,但?要做到一絲一毫都不剩下,就得仰仗個人修行,而這隻嬰靈與旁物又不同,它是惡鬼,惡鬼極難被搓圓捏扁,它又活生生在外飄蕩三十多?年,這要是個人,家都不認識了,三魂七魄哪能立刻融合一處。

 而薛彤之所以不出手——天下間的惡鬼都懼怕她,這就跟手勁大的人捏不起一片內酯豆腐是同樣的道理,不小心能直接讓它灰飛煙滅。

 荀若素隨身帶著紙符卻無朱筆,幸而她手上被絲弦勒出來的傷口並未完全止血,細微處擠一擠還有新鮮的,不必自討苦吃再割一道。

 這次筆鋒卻是完全不同的走勢,荀若素沾著自己的血,畫出一個薛彤都沒見過的符咒。

 薛彤雙眉蹙起,她原意只是想試試荀若素的上限,但?荀家之人,因功德與福澤皆稀薄的原因,出不了多?厲害的人,常年也被業內鄙視,只不過荀家一脈單傳,經過時間的漫長分化,其它家族已經沒了荀家算卦的精準度,最厲害也就五五開。

 鑒於荀家獨一無二,鄙視歸鄙視,也都是背地裡,表面上看見了還是得存三分客氣。

 之前的黃符醜歸醜,萬變不離其宗,但?荀若素此刻卻畫出張奇怪的符,薛彤忍不住問了聲,“這是什麽?”

 “我自己創的……看到這孩子靈光一現。”荀若素百忙之中都能抽空搭理薛彤。

 “……”薛彤眼睛眯得更加厲害,要不是她知道自己這雙桃花眼實在不能眯成一條線,估計還會再努力努力。

 “畫符”和“創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七歲孩童也能畫符,還可以畫得像模像樣,只是這符有沒有用,得看他有沒有機緣或是血統,但?“創符”卻是老宗師們才能觸碰,當然也不是靠“靈光一現”,通常要閉關研究,三年五載不一定有效。

 將荀若素的大伯,鍾家現而今的當家人拉出來,都不敢說自己能“創符”。

 “小丫頭好大的膽子。”薛彤一瞬間似乎被激起了鬥志,繼而又將這點肅殺之氣收斂好,她笑了笑,“不愧是……”

 木頭小人見薛彤的嘴動了動,但?最後幾個字它沒聽清楚。

 荀若素隨手畫出來的符紙一張貼在嬰靈頭上,另一張飛過來往木頭小人胸口一粘,地上躺著的枯瘦惡鬼就被符紙一點一點吸納,而木頭小人一下子容納不了健全的三魂七魄,檀木再貴重不過凡品,邊緣已經有皸裂的跡象。

 片刻之後,旁觀的薛彤食指纏繞發?絲輕輕一扯,她長至腰間的頭髮落下一根來,這根頭髮?綁住了檀木小人,裂縫漫延它隨後修複,雙方拉扯中,地上的嬰靈已經徹底消失。

 木頭小人死命地睜了睜眼睛,終於將兩個“×”變成了兩個“0”,勉強有了人樣。

 它先左手摸摸右手,然後蹦到梳妝台前,臭美般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巡視一番,荀若素還半蹲在地上,“連聲謝,我都撈不到嗎?”

 木頭小人此時方才想起禮數,它愣了一下,又將嘴給分了出來,這副剛長出來的口舌用著並不習慣,它囁嚅半天,才囁嚅出四個字,先是“謝謝”,然後是“媽媽”。

 一直低著頭沒什麽反應的陳槐月因為這兩個字震顫眼睫,她目光遲鈍地落在木頭小人身上,看了半晌,似乎想不起來自己還有這麽個孩子。

 “進入燈盞後,她所有旁枝末節的記憶都會消失,只剩下造成執念的幾段……陳槐月不認識你了。”薛彤兩指一捏,捏住了木頭小人背後的一截“骨頭”,“走吧,我送你超度,陳槐月隨後就來,緣分好,你們兩個還能再遇。”

 木頭小人有些戀戀不舍,它被薛彤拎著,腦袋擰過一百八十度,眼淚汪汪地喊媽媽,搞得薛彤一時之間感覺自己像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販子。

 “……緣分盡了就該放手,”荀若素怕木頭小人將自己的腦袋給擰下來,她伸手將一滴還沒乾涸的血,點在它眉心,隨後又點一滴在陳槐月的掌心,“等?下一世在續上吧。”

 “多?此一舉。”薛彤嫌棄。

 她拎著木頭小人走到門口又忽然停下,“你打算怎麽處理床底下的那位?他可是活人,下手過重等?同謀殺,規則之下從重量刑。”

 “你擔心我?”荀若素笑了笑,“你說的,我們這些以此謀生的人,哪個不會鑽規則的空子,又有哪個不是人精……我的慈悲心五斤五兩,今天已經全部用盡,但?我也不想被他的血髒了手。”

 薛彤也隨之彎起眼角,“可惜我還有正事,看來要錯過這場好戲了。”

 “回頭我可以說給你聽。”荀若素趕人,“耽擱太久天都要亮了,剩下幾個小時裡我還想睡一覺呢。”

 外頭的雪已經不再下,自陳槐月消停之後,連夏天濕熱的風都能微微透進院子,但?化雪的時候仍是冷,刺骨的冷,薛彤出門時一股邪風撲面,她就順手將房門關上了。

 荀家的人就是金貴,得養在溫室裡。

 而荀若素卻回過頭,看向?了床底。

 “出來吧,難不成還要我請你?”荀若素說著晃了晃手上的符紙。

 男人的身上還綁著紅色絲線,荀若素下手不輕,這些絲線與其說是綁,更像是嵌進了生魂皮肉中,將整個人勒得像米其林輪胎。

 也因為他毫無還手之力,才被木頭小人屢次騎在頭上打得七葷八素。

 心知不是對手,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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