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還是靜靜站著不說話, 他也不需要再說什麽,以薛彤的能力?,就算一時還不清楚他的身?份很快也能查出來, 他只是再等, 等接下來的天罰, 他並不怕暴露自?己, 但?今日?這天雷一定要有人代他承受。
“他傘上的符是一個?陣法, 將他跟清渠縣的水壩相連, 雷劈在?他的身?上, 就等於?劈在?堤壩之上,他若是魂飛魄散, 堤壩也會隨之崩潰。”
荀若素從小?就學陣法符咒,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企圖。
“能解嗎?”薛彤問。
“不能。”荀若素斬釘截鐵,“陣法一旦成型,就算是把他手上這把傘燒了也無濟於?事。此陣非常複雜, 要能成型至少有三五年之功, 要解也只能在?準備階段,現在?已經無能為力?。”
也就是說, 想要保護堤壩, 不管願不願意?, 都得一並護著眼前之人。
“兩位,請吧。”戴面具的人微微側讓過身?子,示意?她兩現在?就跟上,第六道天雷即刻就要劈下來了,樹林之中容易殃及無辜,也不好控制,還會引發森林大火, 招惹不必要的眼目。
所以他已經提前挑好了行刑地點,等人齊了就能一起出發。
看不出來這一天之中殺人按打數的魔頭竟然也有副假惺惺的菩薩心腸。
他挑得地方走幾分鍾就到了,是樹林外的一片曠野,剛鋪平了土地,留著準備造路用的,土夯得很堅實,兩側相距四十米,前後更是看不到頭,而且因為是道路規劃地,陽光萬裡的好天氣都不一定有人經過,何況這會兒下著大暴雨,確實是個?好地方。
面具人背對著薛彤,薛彤這會兒要是想動手,可以直接將他超度了,卻偏偏得顧忌他與大壩相連,咫尺之間動他不得。
面具人有些不合時宜的禮貌,他先站定,然後對著薛彤鞠了一躬,“請開?始吧。”
“……”薛彤上去就先踹了他一腳,把氣出了。
她這一腳用力?不大,但?揣在?穴位上,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卻能讓人疼個?一時半刻,大壩雖跟面具人相連,但?沒有痛覺神經,感覺不到這一腳的威力?。
那面具人能掐會算,卻也想不到還有這種泄憤的手段,趁他愣住的一瞬間,荀若素手上拿著一匝紅繩將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紅繩看著脆弱,綁眼前人卻綽綽有余,還完全解不開?。
綁完之後荀若素拍了拍手,“逮住了,現在?可以專心琢磨天雷的問題。”
面具人:“……”
他並沒有太多驚慌,雖然現在?的情況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出發之前他給自?己卜過一卦,卦象顯示有驚無險,就算此時他被逮住,肯定也有解決的辦法,最重?要還是逃脫天雷的懲戒,不僅得活著,還能繼續自?己未盡的事業。
薛彤拿手去掀他的面具,奈何這張面具直接嵌在?了面皮子當中,撕起來並不容易,連血帶著肉,手一松又重?新縮了回去。
很明顯,此人在?面具上也動了手腳——薛彤還沒見過如此害怕暴露身?份之人,寧可不要面皮也不想被看見。
實在?扒不下來薛彤也不再掙扎,她仰頭望了眼頭頂的雲層,第六道天雷正在?摩拳擦掌,金色的光影時不時溢出,宛如遊龍亮鱗,再有幾分鍾,這條龍就會大到足夠撐破天際,往目標物的頭頂上來那麽一小?下——隻一小?下,就足夠堤壩現出裂痕。
耽誤不得,薛彤將手指按在?鎖骨上,“我要解開?這條金印,你若是現在?離開?我,就算是死,也會留下三魂七魄,若是繼續跟我綁定,這道雷下來,輪回之中再無荀若素此人。”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荀若素沒有衝上去阻止,她站在?風雨中替薛彤撐著傘。
這把傘實在?太小?了點,原本隻方便和風細雨中單個?的對象,因此當撐傘之人存著偏心,雨傘的大部分罩在?另一人的頭頂,她半邊身?子就會被雨沁濕。
荀若素顯得有些狼狽,但?她雙眼仍然平靜,“薛彤,別?放我走。”
被薛彤按在?指尖已經開?始冒金光的梵印猝然收攏,這一下仿佛燙進?了骨血裡,連原本的顏色都變了,仿佛一枚血痂,緊接著荀若素在?同?樣的位置也跟著一疼,她身?上原本是沒有任何印記的,但?就在?剛剛也出現了一枚相同?的梵印。
被綁成一團丟在?旁邊的面具人見狀,竟然大笑起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荀簡你真是個?奇才!”
聽這意?思,他跟荀簡這作?古的人好像還認識。
荀家?藏書多,薛彤經驗廣,都不知道這梵印還會進?化……薛彤一腳踢在?面具人的麻筋上,“等這一撥的天雷過去,我有很多事要問你。”
接著,薛彤又放輕了聲音道,“我以前就被天雷劈過,滋味不好受但?最多也就是傷筋動骨,所以待會兒可能會非常疼。”
荀若素方才那句話是導致現在?這種情況的罪魁禍首,說要放她自?由也不過是薛彤一鼓作?氣,這會兒早就把氣泄了,何況荀若素看著不顯山不漏水,脾氣卻決絕得很,這一遭要是真放她走,荀若素說不定會對著蒼天立個?誓,“是她棄我在?先,既然如此,生生世世不必再見。”
薛彤舍不得,並且越發舍不得。
認識這麽長時間,薛彤還是第一次輕聲細語如此溫柔 ,卻導致荀若素一身?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她拉著面具人往旁邊躲了躲,預估安全距離不夠,又多走了幾步,總共才兩三米,她就衝著薛彤嚷嚷,“你說話要大聲點,小?了我聽不清!”
“……”謔,氣得上頭。
薛彤遠遠剜了她一眼,隨後撿起那把落在?地上的黑色雨傘。
方才林中打照面,薛彤就看見這把傘的正中心貼著一個?小?人,這個?小?人是用血畫在?白?紙上的,有些類似於?替身?,天雷會劈在?這把雨傘上,但?需要當事人就在?不遠處,相距不能有三米距離。
落在?小?瓦房上的天雷是被“亢龍陣”所引,所以能聚成一束,但?原本的天雷聲勢浩大可以連成一片,所以即便有替身?符也沒什麽卵用,該劈一樣是要劈,只不過現在?撐傘的薛彤就成了主要目標,興許還會有零頭落在?面具人的身?上,荀若素會想辦法。
就算想不到辦法,細碎的雷電也不會對大壩產生太大影響。
第六道天雷終於?打在?了傘面上,薛彤將方圓五米的雷杈子攏在?一起,果然只有稀少幾道遺落在?外,與此同?時,荀若素終於?嘗到了被雷劈的滋味。
冬天毛衣摩擦易起靜電,像是上千萬道靜電從皮膚到血肉,分布均勻還片刻不停,但?這種疼還勝過靜電十倍,荀若素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要被烤化了。
但?這種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正常來說這種疼痛之下,腦子根本沒法用,思考能力?全部喪失,但?荀若素卻莫名覺得有種熟悉感,她一個?三魂七魄健全的人,卻對劈厲鬼的天雷產生了熟悉感。
荀若素的記憶這次幾乎呈鋪天蓋地而來。
她先是回到了思過崖上,還是那塊高高的石頭,但?這次和以往不同?,以往只是站著發呆,薛彤沒誕生前,看得是崖下眾生疾苦,薛彤誕生後就只能看見一片空曠。
荀若素抬頭向上看,周圍隱隱有雷聲,她走上來,像是知道命數已至,故意?招雷來劈。
天雷之下兩分心,一分情,一分秩序,隨後,荀若素就發現這兩片心中,只有屬於?“情”的那部分有三魂七魄溢出。
這雷可比劈厲鬼的要強悍多了,即便隻存在?於?記憶而非此刻真實的劈在?身?上,荀若素還是感覺到了剝皮抽筋般的悚然……這疼可能印在?靈魂中,經不起撩。
隨後,場景轉換,到了一個?辦??室中,這辦??室顯得大而單調,中間的桌案是紫檀木的,除了古樸就是貴重?,上頭趴著一隻貓,仔細看才發現這隻貓就是無常。
蔣長亭坐在?桌案後,手裡拿著一隻朱砂筆,朱砂裡面攪著金粉和其它什麽東西,他面前的紙一張一張地冒出來,大部分狹而窄,乏善可陳,偶爾會有一兩張異常精彩的,蔣長亭一手扣著桌子,一手紙筆寫寫畫畫。
幸好第一殿之下也有判官、黑白?無常等等等等來協助工作?,派到蔣長亭這裡來審判的紙條並不多……否則以蔣長亭這樣的工作?效率,系統早就崩潰了。
荀若素坐在?蔣長亭的對面,偶爾伸手也撚幾張命簽過來看看,只是經了她的手,命簽就鍍上了一層金色,蔣長亭抬眼瞥著她,“我求你別?動我的東西,好好的給人十世功德,你是家?底太厚到我這兒散財來了?”
“有件事想拜托你。”荀若素開?口道。
蔣長亭將手裡的朱砂筆一擱,拱手道,“不敢,您是我老師,我欠您山高水深之恩,可別?說客氣話,不然天道又要帶著它的棍棒上門揍我這個?不孝子。”
“……”荀若素一直覺得薛彤說話不怎麽中聽,自?己說話也不大客氣,結果蔣長亭一張正直溫雅的臉,這張嘴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