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的路上, 荀若素就跟我說,要將?自?己跟水壩綁定並非那麽容易,陣法難解就意味著事前工作?量巨大, 一?個陌生人經常往這邊跑容易引起懷疑不說, 也?根本上不了?水閘。”
薛彤說著, 雙手掰開相框, 將?裡面?有些泛黃的照片取了?出來。
相框廉價, 導致密封性稍微差一?點, 在水汽充盈的地方大半年就會褪色, 但要邊角泛黃,至少?得一?年向上。
“除此之?外, 她去拿鑰匙時問過這裡的工作?人員,因為梅雨季降水量大,水庫隨時會過線,需要應急開閘, 所以這幾天值班的人至少?是四位, 其?中?包括他們的主任……但他們沒有找到主任,懷疑人還在宿舍中?。”
“你就是這位主任吧?”
年紀一?大把, 身份還挺多, 這兒打完工又奔下一?家打工, 薛彤越發佩服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從醫院趕去302省道折騰了?一?個大白天又來到這裡,薛彤都覺得麻煩且傷神,眼前這老?人家著實能折騰。
“我就知道瞞不過轉輪王。”面?具人低低笑了?起來。
他的聲?音並不好聽,有種渾濁不堪的沙啞,周遭安靜時還能聽清楚在說什?麽,一?旦摻和進其?它動靜,總覺得很含混,
濕透了?的衣服在地上形成一?小灘的積水,面?具人狼狽猙獰的程度去演鬼片簡直恰到好處,自?帶陰森的氛圍,但薛彤現在卻恨不得他就是隻鬼——若是隻鬼,還能對付,然而生人魂魄薛彤卻動不得。
規則所限,薛彤就算拿把刀往此人身上插,也?弄不死他。
等面?具人笑完了?,薛彤才開口道,“你既然認識荀簡,就該知道荀簡命短,鍾家的後輩大多沒有見過她,敢大言不慚誇她是奇才的更加寥寥無幾。只是荀家發展史很長,能跟荀簡沒大沒小的少?之?又少?,你是不死之?身,族譜上前兩到三位都符合條件”
范圍已經縮得很小,但面?具人仍是不慌不忙,看起來,他像是在等著什?麽東西。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爪子撓木頭髮出的“吱吱”聲?,薛彤的眼皮子跟著一?跳,這動靜她可太熟悉了?,剛領養無常的那幾年,這畜生沒有什?麽安全感,只要人一?離開它的視線,它就來撓門——只是跟著薛彤混久了?,粘人的性子硬生生掰正成了?不孝子。
門一?開,外面?蹲著的並不是無常,卻也?跟無常差不多,外形是隻烏漆嘛黑的貓,它全身都濕透了?,只是不同?於凡種,這隻貓並不怕風吹雨打,甚至不怕雷劈,它嘴裡叼著一?個包裹,也?不知是誰塞給它,並給了?它一?個千裡尋主的任務——
這貓是芳姨將?無常四季掉下來的毛掃起來,做成的手工製品,薛彤當成禮物,一?至九殿人手一?隻,論血緣,有些類似於無常的孩子,薛彤的孫子。
荀若素的那間沒有開燈,被這隻貓忽略了?,等它叫開門,見只有薛彤,頗為失望地動了?下鼻子。
薛彤:“……”拆了?吧。
這隻貓嘴裡的東西用油紙包著,沒有進水,薛彤將?它趕到隔壁去保護荀若素,隨後將?包裹拆開,裡面?是一?本族譜複印件,還有一?張紙條,“東西幫你找到了?。”署名——厲盡歡。
方才群發消息時,厲盡歡沒有回復,不過第?二殿主是實乾家,這麽快就找到了?薛彤目前最想要的東西。
直到看見這本族譜,面?具人的從容才有了?裂痕,他將?臉遮起來,就連照片中?都扣去面?目,就是想永遠活在黑暗中?不見天日。
但要在薛彤手裡將?族譜搶回,又絕不可能。
鍾家的血脈沒有斷過,族譜整理的也?很詳細,但只有本家收藏,貢在歷代家主牌位前,就連荀若素將?親爹的名字寫?在上頭,也?是在祖宗牌位前寫?得,並主動放棄繼承這一?支,允諾永生不碰鍾家的本事。
她從小學得就是望天打卦,還有荀家那些不頂用的符咒,她爹帶著眼鏡,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路上遇鬼都是大叫救命,讓同?行出手,更是除了?輔導荀若素的功課,沒跟她說過任何越界的話。
荀若素直到十三歲,眼睜睜看著她爹血肉為祭弄死了?惡鬼,才知道他也?是這邊的人,之?後關於她爹的一?些英雄事跡都是從旁人口中?得知,所以荀若素除了?身上這一?套遺傳因子,跟鍾家沒有任何關系。
祖宗牌位們凝視了?她半天,最終決定放她一?馬,她爹的這道旁支就此斷絕,所以鍾家沒死人,她爹也?不用爬起來再死一?次。
族譜的前兩頁當然是鍾家的幾位老?祖宗,那會兒還是封建王朝,以家族大生子多為傲,另有功德加持,不怕子孫們餓死,第?一?頁活生生寫?了?二十幾個名字,當然不全是發妻所生,最後死的只剩八個,除了?本家外,另分七道旁支。
這些人的名字薛彤都是有印象的,有些還共事過,只可惜時間太久忘得差不多,經族譜這麽一?提點才全部想了?起來。
絕交之?前,這些人都由薛彤超度再進入輪回,記憶中?竟然一?個不少?。
薛彤的確是發現鍾家違背了?規則才與之?絕交,但她發現的有些晚,鍾家熟知如何鑽天道的空子,也?熟知如何欺瞞薛彤。薛彤現在甚至有些懷疑她發現的不僅是晚,而是太晚太晚,人都要活成妖精了?,她才有所察覺。
當年荀簡暗中?作?妖,她也?是好幾代後才發現的。
而隔壁的房間中?,荀若素又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這一?覺睡得十分零碎,距離上一?次清醒不過半個多小時,雖然休息的不夠充分,但至少?很舒服,對於荀若素來說,這麽長時間也?已經足夠了?。
黑色的貓趴在枕頭邊,雙眼在暗處散發著神秘的光,它瞬也?不瞬地緊盯著荀若素,生怕她睡夢中?閉過氣去,一?條貓爪還搭在荀若素的眼皮子底下。
貓走路悄無聲?息,荀若素事前不知道有東西,剛睜眼就看見兩道幽深的目光,心裡也?暗暗驚了?一?跳。
這隻貓淋了?一?路的雨,上床前還濕漉漉的,看樣子是將?自?己弄乾之?後才趴到了?荀若素的身邊。
但凡它這份孝心能拿出一?點來應付薛彤,薛彤都會給它和無常買套別墅堆滿最貴的貓罐頭。
荀若素伸手摸了?摸小東西的腦殼,黑貓換了?幾個角度蹭上去,但荀若素夢中?驚醒並不是因為它——窗戶外站著一?個人,驚雷落下,此人就在窗簾上落下一?個灰黑色的剪影。
從這道剪影看來,此人個頭不高身材單薄,不是個侏儒就是個孩子。
荀若素為她開了?門。
站在雨裡的確是個孩子,手裡撐著把天青色的小雨傘,看年紀還不到七八歲,她身上的衣服沾著灰塵、焦黑還有血跡,臉上卻十分平靜。
除此之?外,荀若素還看見女孩的身邊有兩位引路之?人,這兩人濃墨重彩沒有影子,方才驚雷落下時荀若素就發現事有蹊蹺,隨後眼前的女孩吹了?口氣,引路之?人就變成了?巴掌大的紙張,原來是逢年過節,路邊經常賣的門神。
“進來吧。”荀若素並沒有問她的姓名。
這女孩應該是302省道交通事故的幸存者,她的身上還有股火焰的味道。
女孩甚至未道一?聲?謝,她始終沉默不語,直到荀若素拿來毛巾幫她擦乾頭上的水漬,她那雙眼睛才微微動了?動,上下打量著荀若素。
擦完頭髮,荀若素從布兜裡掏出一?袋小面?包,“餓了?嗎?”
女孩搖了?搖頭,荀若素卻因此笑出了?聲?,“你這個樣子確實很像小時候的我,憋悶、倔強,想要什?麽也?從來不說。”
說完,荀若素將?面?包拆開送進女孩口中?,“你一?定會喜歡這個味道。”
外面?是松軟的面?包皮,裡面?是純奶油,糖加的不多,只是清甜,小女孩很快吃完了?一?個,荀若素隨後遞過來第?二個,還有一?杯水。
“我叫秦語。”這是小女孩開口說得第?一?句話,隨後她又指了?指荀若素,“我就是你。”
當荀若素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另外一?半的自?己——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就像把自?己的手砍下來扔到十萬八千裡外,十年之?後看見了?,還能知道這是自?己的一?部分。
“有人要殺我。”秦語又道。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沒有多余的感情?,卻也?不顯得冷漠,荀若素開著床頭台燈,撐著下巴細細端詳著她。
女孩的相貌跟荀若素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只是給人的感覺卻不同?,荀若素大多數時候都是輕飄飄的,對很多事無所謂,拿得起也?放得下,因此眉目張揚些,小女孩卻有很多事放在心上,甚至憐憫夏日一?隻撞燈的蚊蠅。
荀若素對她的印象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平靜”。
她小小年紀,並不覺得操心天下生靈是種負擔,也?不覺得是在受罪,只是平靜的愛著一?切,看那撞燈的蚊蠅都看得深情?款款,荀若素代入了?一?下自?己……總覺得哪裡別扭不對勁。
“要殺你的人就在隔壁房間,”荀若素敲了?敲牆,“他應該追著你殺了?好幾次,你知道為什?麽嗎?”
秦語搖了?搖頭,“我這次來,除了?見你,就是想問他為何要殺我。”
宿舍的隔音比較一?般,正常的說話聲?可以屏蔽,但荀若素抄起桌上的工具錘“DuangDuangDuang”來這麽三下,薛彤就是個聾子,也?該察覺出地震的動靜了?。
薛彤來的很快,手裡拿著族譜,面?具人也?跟在後面?,他這會兒還指望薛彤給自?己擋天雷,就算身份揭穿,他也?不可能冒險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