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歸這段時間過得很艱難。
因為賀瑫在身邊就能吃好睡好的日子隻持續了五天,這五天突然之間她就全好了,不用看醫生不用吃藥,突然之間就像個正常人一樣能吃能睡,知道餓覺得困,身體恢復了正常機能,猝不及防的,連鬼壓床也沒有了。
五天時間,不長不短,恰到好處地讓安子歸想起自己正常時候的樣子,恰到好處地讓安子歸產生了說不定自己的病真的就突然好了的僥幸,然後夜幕低垂的時候,她再一次無法動彈地看到了那個背對著她哭泣的女人,發覺一切正常只不過是某種回光返照。
這五天的正常生活打破了她用一年多時間一點點建立起來的麻木,所有的一切照舊之後,帶來的傷害變成了雙倍。
她再也不能雲淡風輕地告訴賀瑫,這是常態了,沒事,她能挺過去。
她記起了自己健康時候的樣子,所以她再也無法直視鏡子裡那個病態瘋狂的女人。
“情況變得更糟了。”
心理診療室裡,安子歸躺在差不多的躺椅上,看著天花板。
她最終還是去了袁之薇這裡,和去石駿譽那邊步步為營地試探不同,這一次她是真的來尋求幫助的。
雖然袁之薇這邊的躺椅沒有石駿譽診所的舒服。
“說說看。”袁之薇和石駿譽比更溫和,聆聽得更多,沒有攻擊性。
“鬼壓床的場景變得更清楚,我開始真實地覺得那個女人的哭聲我應該在現實生活中的哪裡聽到過。”安子歸聲音輕了下去,“我覺得,我應該很快就能想起她是誰了。”
想起來了,就意味著她的死期也近了。
袁之薇安靜了幾秒鍾。
“我們來聊聊石駿譽吧。”她換了個話題。
安子歸失笑:“聊你的競爭對手並不能解決我的心理問題。”
“但能輕松。”袁之薇也跟著笑,“而且他如果是造成你出現幻覺的罪魁禍首,了解你跟他的對話有助於我幫你打開這個結。”
安子歸重新看向天花板。
“你真的相信這是石駿譽一個人做的麽?”安子歸問,“一個和我完全不熟的人,心理暗示我晚上睡覺會看到一個一直哭的女人,連續看一年。這種事情,真的存在麽?”
“我不了解催眠。”袁之薇想了想,很誠懇,“但是心理暗示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很大的,比如一個人的父母如果從童年開始就一直用貶低他的方式教育他,那麽這個人很有可能到老都會維持著自卑的性格,並且會用同樣的方法教育下一代。”
安子歸挑挑眉。
“怎麽?”袁之薇笑著問。
“沒事。”安子歸搖頭。
她只是想到了賀瑫。
他父母也是打壓教育的類型,所以他骨子裡很自卑。而她想讓他離開的時候,卑鄙地用這點攻擊過他。
“了解石駿譽和你溝通的方式,就能大概猜出他在你心裡設置屏障的方法,解除屏障,就可以解除你鬼壓床的幻覺。”袁之薇沒繼續追問,只是把話題重新拉了回來。
她和石駿譽比,確實更沒有攻擊性。
“我沒有詳細告訴過他我鬼壓床的經歷。”安子歸在躺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合作,“我只是說自己一直在做噩夢,噩夢影響了睡眠也影響了食欲。”
“所以我每一次去診療,聊的都是我做噩夢的原因。”
沒有原因。
所以診療一直毫無進展。
“你為什麽會懷疑他?”袁之薇接著問,“我的意思是你是因為懷疑他才去他的診所治療的,還是治療的過程中發現問題的。”
“診療的過程中。”安子歸回憶石駿譽的時候表情有幾分抗拒,“我從來沒有和他提過噩夢的內容,但是他突然提到了落地報時鍾。”
“鬼壓床裡的場景?”袁之薇皺起了眉,“他具體是怎麽說的。”
“他說如果噩夢中出現了會準點報時的報時鍾,很有可能是一種倒計時。”這句話安子歸記得很清楚。
袁之薇沉吟著沒有馬上接話。
“按照常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袁之薇說得很慢,“如果真的是石駿譽給你下的心理暗示,他應該對心理暗示裡所有的內容都非常敏感,在你清醒的時候,他是不可能透露出這些內容的。”
“什麽意思?”安子歸看向袁之薇。
“如果你的記憶沒有問題,那就只有可能是他需要讓你知道他有問題。”袁之薇放下手裡的筆,“那之後你的生活有變化麽?”
安子歸安靜了一會。
“有。”她歎了口氣,“那天之後,我開始準備離婚。”
***
“袁之薇說,婚姻是我最後的堡壘,石駿譽沒有辦法通過心理暗示攻破這個堡壘,所以用了最冒險的方法。”
石駿譽主動打破了現實和幻覺的屏障,讓她在已經很絕望的情況下發現自己四面楚歌,牽掛變成壓力,她被迫困在了孤島上。
石駿譽最後沒有攻破堡壘,他選擇用蠻力把安子歸從堡壘裡拉了出來。
“嗯。”賀瑫半蹲在櫃門旁,大半個身子都擠在櫃門裡,應得很吃力。
他們又搬回家住了,搬回來之前賀瑫把家裡奇怪的東西都給丟了,重新刷回了白色,開除了保潔王梅,自己一個人把角角落落的灰塵都給擦乾淨了。
忙了一下午,現在又開始通水管。
安子歸向來很喜歡看賀瑫修東西通水管,他經年乾活練出來的肌肉在這種時候形狀正好,可以讓她聯想到不少有顏色的片子。
賞心悅目的。
哪怕現在因為吃不下睡不著身體淒風苦雨,她也仍然饒有興趣地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托腮,美名其曰幫他遞工具,實際上逮著機會就慫恿他把褲子往下拉拉。
比如現在:“你腰上沾東西了。”
賀瑫不吃這套。
他對她這次不管是不是因為心理暗示提出的離婚和隱瞞沒有流露出半絲情緒,唯一的情緒就是不再理會她隔三差五的調戲。
直接當做沒聽到。
再次調戲失敗的安子歸用腳撥了撥地上的扳手,撇撇嘴。
賀瑫動作停了,身體往櫃子旁邊蹭了蹭,露出半截腰。
安子歸咬著嘴唇,眼底都是笑意。
“你說……”她聲音柔和了不少,“你是裝的還是真的覺得可以用這種正常的方式和我交流?”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神經病成什麽樣,他怎麽就那麽淡定呢。
“沒裝。”賀瑫半邊身體又從櫃子裡探出來,灰頭土臉地看了安子歸一眼,“也沒覺得你正常。”
安子歸:“……”
“不過這樣挺好。”這確實是最適合他們的相處方式。
賀瑫拿了個起子又重新鑽了進去。
安子歸皺起眉,“水管平時也沒怎麽用啊,怎麽通那麽久?”
“有東西卡住了擰不緊。”賀瑫伸手,“那個黃色的管子給我一下。”
安子歸順手撿了個管子遞給他:“不過這地方之前爬出過蟲子……”
所以她再也沒靠近過。
“……什麽蟲子?”賀瑫頓了下才問。
“……我怎麽可能靠近看。”安子歸翻白眼,想到當時的場景就覺得手腳發麻,兩條腿跟著縮到了凳子上。
賀瑫那邊咯噠一聲擰開了什麽,安靜了一會。
“子歸。”他聲音聽起來特別平靜。
“啊?”安子歸蹲在小方凳上莫名地就有了不詳的預感。
“你把眼睛閉起來。”賀瑫仍然很平靜,“你今天吃得少,我怕你一會暈過去”
安子歸:“……什麽東西?”
她後背開始發麻。
“我丟了就好了。”賀瑫沒有正面回答。
安子歸閉上眼,聽著賀瑫站起身窸窸窣窣地拿垃圾袋:“……什麽東西?”
她就是賤的,一邊怕得要死一邊還是想要知道真相。
賀瑫還在窸窸窣窣。
安子歸蹲在方凳上縮著脖子繼續執著地問:“什麽東西?”
“……蜈蚣。”賀瑫終於洗乾淨手,確定那包東西已經扎得嚴嚴實實放到玄關外面的臨時垃圾桶了,才回答。
安子歸瞬間僵直。
“我現在在你左手邊。”賀瑫知道自己老婆有多怕這種多足動物,“我先把衣服換掉,馬上過來。”
安子歸僵直著身體伸出了左手,死命拽住本來打算去洗手間換掉髒衣服的賀瑫。
眼睛還閉著,臉色慘白慘白的,但是堅強地問:“幾隻?”
“都死了?”
“都收拾乾淨了?”
“……一窩。”賀瑫知道她怕死了也不要聽到他撒謊,“都清理掉了。”
安子歸拽住他手臂的手肉眼可見得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為什麽我們家裡會有這種東西。”安子歸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能把話說完整。
她左手用盡全力,兩隻腳蹬在方凳上,身體傾斜三十度角,只為了盡可能遠地避開那個水槽,盡可能遠地遠離地面。
她怕蟲子的時候,恨不得浮在空中。
“我背你。”賀瑫覺得她再這樣下去要抽筋了,幾天下來每天吃幾粒米的人,體力好得出奇。
“外套已經脫了。”他哭笑不得地看著安子歸像個瞎子一樣摸他身上的衣服——她怕他衣服上還有蟲子。
安子歸僵著身體,擰著脖子,動作倒是異常熟練地閉著眼睛爬到賀瑫的背上。
他經常背她。
但是這是他們半年來最最親密的時刻了,她閉著眼睛都能碰觸到他的耳朵。
他耳朵最敏感。
“嘶!”果然,碰一下他就嘶她。
“家裡為什麽會有這個東西?”前胸貼著他的後背,兩腿懸空,終於覺得自己安全了,安子歸睜開眼。
“我定時除蟲的。”她皺著眉。
她突然看到這種東西有可能會被嚇到休克,一個人在家最怕遇到這種事,所以她說的除蟲是最嚴格的那種除蟲,定時找專業除蟲公司來做的那種。
“而且這地方平時王梅經常打掃的。”她眉頭就沒解開過。
太危險了,如果不是賀瑫,如果她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打開了那邊的水龍頭……
她可能會看到浮出水面的蜈蚣。
……
…………
那她可能會死。
“今天晚上繼續睡酒店吧。”安子歸就快要把他掐死了,一身的皮包骨。
不碰觸她,心疼感覺沒有那麽實質。
碰觸了,他說話的語氣都不知不覺地變硬。
他恨死了讓她變成這樣的人,恨到快要失去理智。
不敢碰她。
怕自己克制不住心裡的暴戾。
“我明天過來把所有的下水道都通一遍。”賀瑫頓了頓,“順便去趟公安局。”
“嗯?”安子歸還在和地面作抗爭,想到蜈蚣的樣子就覺得自己應該掛在天花板上而不是地板上。
“查查王梅。”賀瑫沉著臉。
他剛才沒細說。
那堆蜈蚣是被人用塑料袋扎在水管裡面的,安子歸用了那裡的水槽,堵住之後這東西要麽從上面浮起來要麽就是她下去通水管的時候從下面掉出來。
不管哪一種,都是特意針對安子歸設計的。
他其實和安子歸一樣,都不太相信只是一個石駿譽就能心理暗示到這樣的程度。
但是如果不只有一個石駿譽,還會有誰?
安子歸到底做了什麽事,值得被那麽大費周章地對待?
她只是一個看到蟲子恨不得飛上天的女人,有小心思但是罪不至此。
不至於,瘦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至於,連談都不敢談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二更,寫懸疑看評論區真的好過癮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