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生的聲音輕的像是要飄。
病房裡死一樣的寂靜。
沈光落本來因為視頻而漲紅的臉,現在刷一下子變得慘白,除了懵逼之外,剩下的感覺就是打臉。
非常打臉。
沈光落一想到五分鍾前,他還吹噓了一番自己的演技,現在臉打的,直接把他和小七兩個人給打傻了。
傻得跟兩個海膽一樣,炸著一張臉,連狡辯都顧不上了。
李醫生面無表情,沒繼續這個話題,如同那句話只是一個玩笑。
他從兜裡拿出紙夾子,翻了兩下,連頭也沒抬:“有人想要拜訪你,見嗎?”
沈光落晃神的點了點頭。
直到想要拜訪他的人走進來,沈光落才反過神。
來的人是蘇紹。
大夏天的,他卻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袖子下一隻手拎著兩箱牛奶,另一隻手拿著一個黑色的紙袋子。
走進來後,將兩箱牛奶放到了床頭櫃上。
沈光落就看見那牛奶箱子上,蘇紹代言的大頭照正對著自己,笑的十分的得意。
沈光落:“……”
蘇紹活動了一下胳膊,坐到沈光落病床前的凳子上,先脫下了鼻梁上的大墨鏡,又脫下了臉上的口罩,然後是頭上帽子,最後是外面的長夾克。
沈光落無比佩服的看著他做完這一切,露出了一張畫著完妝的臉蛋。
臉上居然沒有一滴汗。
沈光落就更佩服了。
蘇紹先是微笑著打量了沈光落一番,才緩緩開口:“光落,聽說你生病了,我特意趕來看看你,本來應該前幾天就來的,可是我最近在拍一個電視劇,裡面的主角都是當紅的演員,我也不好意思請假,所以來晚了些。”
話中隱約帶著炫耀的意味。
沈光落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注視在蘇紹下巴的位置。
前一次見蘇紹時距離太遠,沈光落還沒有注意,今天離的近了,他發現蘇紹右邊下巴處有一顆淡棕色的淺痣。
同樣的位置,沈光落也曾有一顆痣,甚至連痣的形狀和顏色都和蘇紹的差不多,只不過在沈光落十二歲進娛樂公司的時候,因為影響美觀點掉了。
還真巧。
沈光落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
蘇紹沒得到回答也不意外。
他知道沈光落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麽,可是有些話他就是想說,無關乎沈光落是否能聽懂。
尤其是看見他這幅呆傻樣,心裡更是燃起來一股優越感。
於是他繼續道:“你也知道我能得到一個好的資源不容易,這部電視劇還是謝衍找了影視公司老總照顧我的。”
“謝衍,你還記得是誰嗎?就是謝爺爺的孫子,也是你的哥哥,上次你還闖到他家裡去了,鬧了一通呢。”
沈光落聽見謝衍這兩個,嘴角抽了抽。
蘇紹看見沈光落臉上有了表情,說的更起勁了。
“我當時就勸謝衍了,說你是個傻子,哪裡懂什麽偷不偷的,肯定是誤會,沒想到他還是把你關起來審問,還讓你生病了。唉,他那個人就這樣,對旁人都不上心,你也別當回事。”
這話說的連小七嘴角都開始抽抽了。
言外之意就是,隻對你上心唄?
蘇紹張了張嘴還想繼續說,李醫生進來敲了敲門,說:“三點到了,病人該輸液了。”
蘇紹愣了一下,從兜裡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確實三點了。光落,不好意思啊,我下午還約了人喝咖啡,就先走了啊。”
他將桌子上的紙袋子給了沈光落,說:“我那天看你身上就只有一塊電話手表,日常生活太不方便了,我就給你買了一台手機,你可以下載一些兒童遊戲,有助於開發智力。”
紙袋子一打開,手機盒上又印著蘇紹得意的笑臉。
沈光落:“……”
蘇紹走後,小七別過臉,指了指他的背影,對著沈光落滿臉不屑:“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一口一個謝衍,一口一個謝衍,不知道的還以為謝衍是他老公。”
沈光落坐在床頭,不以為然的蕩著腳:“誰一朝得勢不得開個屏炫耀炫耀,我要是他我現在指不定多耀武揚威,不過……”
沈光落皺了下眉,欲言又止。
小七急忙探著頭問:“不過什麽?落哥你是不是也很不爽,也覺得他煩人。”
沈光落砸砸著嘴,豎起食指晃了晃。
“不過他這個妝畫得太厚了,一看化妝師水平就不怎地,果然是個十八線小明星,你知道真正的一線明星化妝都要求那種素顏感,畫了和沒畫一樣,你懂嗎?”
小七:“……”
沈光落補充道:“並且你不覺得他那個妝顯得他很娘炮嗎?”
沈光落掏心窩子狀:“你不覺得嗎?”
小七:“……”
“算了,跟你這種不混娛樂圈的人說了也白說。”沈光落大手一揮,又靠在床上:“對了,距離我和謝衍離婚還有幾天?”
小七看著手機數了數:“還有一個月零八天。”
沈光落點了點頭,轉過頭看向窗外。
盛夏的梧桐樹長勢優越,枝繁葉茂的豎在醫院的石子路旁,映下了大片的陰涼,絲絲縷縷的涼意順著窗直達了沈光落心底。
他伸了個懶腰,露出白皙勁瘦的脖頸,雙手疊在腦後,喉結上下顫動,說道:“真好啊,馬上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蘇紹走出房間後,心情好了許多,一連幾日在片場受的氣都散了。
同時他也得出個結論,謝衍絕對不會對沈光落有一點點的感情,就算有也只是厭惡。
就如他剛剛和沈光落說話時,不管他說些是什麽,對面的人都一臉傻樣,看著就讓人來氣。
他長得好看又如何?他是謝爺爺收養的孩子又如何?他十三歲就認識了謝衍又如何?
這些都抵不過他是個傻子的事實。
蘇紹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從大衣兜裡拿出手機,按上了列表裡第一個電話。
謝衍的公司的寫字樓在市中心,辦公室在頂樓,可以俯瞰大半個繁華的市區。
下午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唯獨謝衍的辦公室拉上了厚重的窗簾,整個人都籠罩在暗色中。
謝衍陷在靠窗的沙發裡,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耷拉在扶手上,指尖輕點,細碎的額發下掩著微閉的眼睛,似在小憩。
茶幾對面的沙發上也躺了個少年。
那個少年坐沒坐相,二十左右的模樣,長得和謝衍有四五分相似,穿著一件寬松的衛衣,雙腿翹在扶手上,頭枕著靠墊玩手機。
突然少年的手機響了兩下,他一下子做了起來,說了句:“臥槽!”
謝衍眉頭動了動,沒睜眼,聲音不大的叫了聲:“方則於。”
方則於將手機放桌上,激動的開口:“哥,剛剛我的線人給來信了,說有了其中一個人的線索。”
謝衍睜開眼,幽暗的眸子盯著方則於:“人在哪?”
“初步鎖定人在國外。”
“一個人在國外,另一個呢?”謝衍眯著眼,指腹來回撫摸著下唇,一句話說的聽不出來情緒。
可是方則於還是打了個寒顫,道:“另一個還沒查到,不過哥你放心,只要那個人敢再犯事,我一定能抓到他現行,弄死他。”
“抓現行?”
謝衍道:“就怕你抓不到現行。”
“哥,你這話什麽意思?”方則於想了想,說:“你不會想的是上個月沈光落差點被人弄死那事吧,當年沈家得罪了那麽多人,說不準是哪個來尋仇的,哪有那麽巧的,並且……”
方則於眼中露出了狡黠的光:“沈光落那個傻子死了不是正好,遺產直接到手,你少熬了一個多月,多省事。”
謝衍沒搭話,換了個姿勢靠在沙發上,手掌撐著下巴。
過了一會,他聲音清淡的說:“你說的對,沈光落死了,大家都省事。”
“哎對了哥,我最近聽說你想和那個叫光黎的作曲家合作,要不要我幫你找他,以我的手段不出一周……”
“不用。”謝衍打斷他的話:“生意上的事情講求你情我願,你要是把人嚇走了,誰還跟我合作。”
謝衍有錢又大方,只要是光黎開出的價格,他都可以滿足。
所以他很自信,光黎一定把版權賣給他,而不是柏文童。
找他?沒必要。
方則於附和著笑了兩聲,又想到了別的事,臉色突然沉重起來:“哥,那件事都過去十六年了,最重要的是你找到了蘇紹,只要保護好他,別人肯定也傷不到他,你也別太操心了。”
方則於一邊小聲的說,一邊時不時的瞄一眼謝衍。
他知道他哥這個人生性冷血,人性淡薄,一般的事情不會入他的眼。
即便是四五年前的家產之爭,謝家鬧得你死我活,他哥還是能從漫山血海裡面走出來。
只要擦乾滿身的血,他就還是謝衍。
唯獨能讓謝衍耿耿於懷,多年都忘不掉的,只有十六年前那件事。
果然謝衍聽見這番話神情僵了一瞬,臉色沉了下來,指尖不斷的轉著食指的黑戒。
方則於感覺到謝衍身上氣息的變化,開口想要補救一下。
謝衍卻站起身,走到桌台前,拔開一瓶洋酒,給自己倒了半杯,仰頭一飲而盡。
“哥。”方則於還想說些什麽,被謝衍伸手製止。
“你現在去國外,調查那個人的下落,一定不能讓他跑了,爭取從他嘴裡套出另一個人的位置,抓住了就帶到我面前,我要讓他倆償命。”
方則於接到任務,轉身出了辦公室。
晦暗的辦公室裡只剩下謝衍一個人。
他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酒,右手捏著水晶四方杯,食指輕動,戒指與杯體相觸發出輕靈的聲音,金黃色的酒液在杯裡晃動。
窗簾沒有拉緊,半扇陽光從縫隙裡露出來,與周遭的黑暗映的半明半昧。
謝衍很討厭光明,他生來就在泥濘的暗藻中,四周伴隨著暗潮湧動,伸手就會被剁了手腳。
他為了不被人剁了手腳,只能扛起刀去剁別人的手腳。
他鐵石心腸,連呼出的氣都是血腥,應該無限的墮落到地獄,受萬事萬劫的折磨。
謝衍也無所謂。
直到有個人擋在了他的身前,伸出稚嫩的手,告訴他:“別怕。”
謝衍從來都不會怕。
可那句‘別怕’還是貫穿了他未來的十六年,一直觸到他冰封心臟裡最炙熱的地方。
謝衍第一次生出念頭,他想伸手想要抓住那簇光。
攤開手,指尖卻隻觸到了半片溫熱。
這時電話響了,謝衍五指合攏將手縮了回來,垂眸看著來電顯示,眉頭上的煩躁如潮水般褪去。
“喂,蘇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