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為露的學校離小江宅並不遠,坐車也就十幾分鍾的車程。
所以兩人很快就到了。
因為之前的種種事情,舒夢裡也是聽江為露提起過她們學校的。
那是京都最好的私立小學,甚至說是貴族學校也不為過。
裡面的每一位學生都是非富即貴,一棒子打下去砸到五個,至少能有三個未來繼承人。
不過當然,在京都地界再怎麽富貴,也沒人比得上江家和李家。
從前江為露受到柳意的打壓,性子又陰鬱,在學校裡不時還會受到江雨惜的欺負。
大多數人不敢插手江家的事,更不敢跟江為露走的太近,所以小孩兒在學校裡向來是獨來獨往,也沒有朋友。
但是自除夕那日之後,江為露是李家老爺子救命恩人的消息飛快傳播開來,驚掉了一地下巴,眾人也開始重新評估她的價值。
漸漸的,學校裡也有不少人來巴結江為露了。
只是毫無例外,全都被江家大小姐的冷臉勸退了。
也因此,大家都很奇怪,往日裡極其不好接觸的江家大小姐,今日怎麽這麽喜氣洋洋的,走路的時候臉上居然還帶著笑!
然而江為露又怎麽會是那種在意別人目光的人,完全無視了眾人的看法和想法,徑直的走到班裡。
終於來到小朋友上學的一畝三分地,舒夢裡望著班裡布局微微挑眉。
著名的貴族私立小學環境自然是極好的,舒適的單人單桌,裝修簡潔優雅。
完全不像舒夢裡小時候那樣,一排恨不得坐十個人,擁擠吵鬧又逼仄。
所以。
所以這裡沒有她的落腳地,她該坐哪!
難道去講台上和老師肩並肩嗎?
舒夢裡微微扶額,隨後想著要不自己先出去逛逛?
但是在開口的那一刹那又猛然頓住,害怕露露找不到她時會害怕慌張。
最後想了想還是作罷,站一天就站一天吧,能陪著露露也很好啊。
這就是舒夢裡。
她永遠是那麽溫柔善解人意,體貼而不張揚的照顧著其他人。
只是到了今日,卻換了另一個人來體貼她了。
江為露怎麽會疏忽到忘記班裡的格局呢?
所以在舒夢裡思索著自己站在哪裡會比較舒服的時候,小孩兒已經蹭蹭跑到後排搬了個小凳子過來。
啪唧一下放到自己座位旁邊。
然後笑的甜甜的看著姐姐,大眼睛忽閃忽閃,似乎在等著要誇誇。
舒夢裡被她乖巧又驕傲的小眼神逗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
然後。
!
她就坐在江為露身邊聽了一天的小學課程。
中途幾次沒有睡著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但是比起舒夢裡的百無聊賴,江為露就顯得很是興奮。
無論是中午的時候和姐姐一起躲到天台吃午餐,還是下午體育課的時候在姐姐的注視下打網球,都讓她很快樂。
因為她最在意的人,正陪在她身邊。
這種好心情一直維持到晚上,司機大叔來接她們會回家的時候。
那時舒夢裡正巧走在江為露前面,黃昏的天光灑在她身上時,襯得姐姐宛若溫柔的天使。
江為露喜滋滋的望著姐姐背影的時候,是意外,也是不小心。
看到了舒夢裡被磨得微流血的腳後跟,鮮紅顏色甚至浸濕了鞋子,讓望到這一幕的人眼底發疼。
江為露的笑意漸漸消失,慢慢的連唇角也勾不起來。
姐姐剛穿過來時換置的衣物是她吩咐傭人去買的,為了體現自己的貼心,江為露耍了個小機靈沒問姐姐的尺碼,而是用聰明的大腦自己估算了出來。
效果確實很好。
姐姐在拿到衣服和鞋子的時候,很是驚訝,一個勁兒的誇她聰明體貼,這讓江為露心底暗自開心了好久。
當然了,按照江家的地位,提供的東西自然是價值不菲的。
但是現在看來,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即使再昂貴的鞋子穿到腳上,不合適也會磨腳。
而自己這一天在幹什麽呢?
只顧著自己高興,根本沒注意到姐姐其實不太舒服。
而她的守護神小姐永遠是那麽溫柔,看到她開心,也不忍心說自己不舒服來破壞她的情緒。
那姐姐被自己拽著跑的時候得有多難受啊。
好心情一瞬間蕩然無存。
江為露嘴角下彎,眸中複雜難過。
都怪她,是她做的不夠好。
好想再了解姐姐一點,再接近她一點,不至於再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很快,結束了一天的學習又回到了江為露的房間,舒夢裡終於能開口說話了。
她向來心思敏銳,所以早就注意到江為露回來的路上情緒不太對。
但是礙於車上有司機大叔,她也方便開口問。
這下到了只有她們兩個人的地方,終於忍不住的關切問出口。
“露露,你怎麽了?看你回來的時候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聞言,江為露抿了抿唇,隨後抬眸看向舒夢裡,眸光認真沒了往日嬉笑。
“姐姐你坐到床上去。”
“啊?”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舒夢裡一時微愣,沒反應過來。
江為露見她沒理解自己的意思,索性脫了小書包直接扔到地上,牽著姐姐的手把她按到床邊坐下。
然後她在舒夢裡面前順勢蹲了下來,輕輕握著姐姐腳腕,露出了她的傷口。
鮮紅血色一瞬入目,讓舒夢裡自己都愣了一下。
確實。
小朋友給她準備的鞋子是有一點點大,並不是很合腳,走路的時候一走一晃蕩,難免會磨到腳後跟。
可實際上只是看著有些嚇人罷了,並不是很疼。
如果不是江為露讓她看,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注意到。
但是這會兒鮮紅顏色刺入眼底,讓舒夢裡心中突然意識到,她並不是什麽真的小精靈,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她在露露的世界裡受傷,是真的會受傷。
只是到底不過一點小傷罷了,就擦破點皮而已,舒夢裡並不是很在意,她知道小朋友對自己是關心則亂,於是輕笑著安慰說。
“只是擦破點皮,露露別擔心,我沒事的。”
然而江為露根本沒被這話安慰到。
往日裡那麽愛笑的小朋友此刻凝著臉,認真的盯著腳後跟處的傷口,然後一言不發的起身出了房門。
半晌之後,拎了個大大的醫藥箱回來,又蹲到了舒夢裡身前,看樣子是想幫她處理傷口。
舒夢裡覺得不過是一點小傷,根本不用這麽小題大做啊,連忙阻止。
“我自己來吧露露!”
然而江為露沒松手,固執的蹲在那裡給姐姐處理起傷口來,屁大點小孩兒表情嚴肅的開始教訓起大人。
“姐姐以後不要這樣了,有什麽不舒服就立即跟我說,不要遷就我。”
回答的是意料之中的溫柔。
“沒關系的,也不是很疼啊。”
“不,是我不好。”
江為露說,“是我沒注意到姐姐不舒服,還拽著你跑了這麽久。”
“可是你當時真的很開心啊……”
“但是姐姐受傷了我就會傷心啊。”
江為露抬起頭,嚴肅的看著舒夢裡,“我開心的前提是姐姐也開心。”
然後她又低下頭來,認真的幫舒夢裡上著藥。
“姐姐以後不要再這麽溫柔了,不要對誰都這麽好,也不要那麽遷就別人,難受就說出來。因為即使忍著難受也要溫柔對待的人,不正是姐姐在意的人嗎。”
“如果你在意的人不在意你的話,他就不值得姐姐關心,因為真正在意姐姐的人,是舍不得你受傷的。”
長長的一段話說的像繞口令,舒夢裡卻聽懂了。
她微愣著坐在床上說不出話來,慢慢的眸中竟閃起淚光。
是的啊。
這樣簡單到十幾歲的孩子都懂的道理,她當時怎麽就不知道呢。
如果當時有人這樣告訴她,或許她也不會那樣被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人傷害。
舒夢裡彎起唇角,輕笑著看著江為露,眸中的淚光硬是憋著沒落下來。
她已經過了回憶青春的年紀,那麽接下來也不要再為青春流眼淚了,還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抓住當下的人吧。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蹲在自己身前,正悉心為自己處理傷口的小腦袋,柔聲道。
“好,都聽露露的。”
繼上一次被江為露嚴肅的教訓了之後,舒夢裡反倒愈發的喜歡這個小朋友了,兩人的關系也是越來越深厚。
而讓舒夢裡驚喜的另一件事是,這一次她不僅能穿越到露露所在的世界,還在這裡停留了很久。
直到現在大約有一個星期,她也沒有絲毫消失的跡象。
只是她的驚喜卻造成了另一個人的焦慮。
江為露一面開心於姐姐長時間的停留,另一面又忐忑於這種長時間的停留。
生怕上一秒還對她微笑的姐姐,下一秒就突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所以這個周末,江為露簡直是寸步不離的盯著舒夢裡,連個眼神都不舍得眨。
舒夢裡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也漸漸的開始擔憂起來,於是決定趁自己還沒走,再多教江為露一些東西,培養一下小朋友。
只不過露露她本身就已經很聰明了,文化課這方面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那麽自己能教導的就只剩下一些技能了,比如上次在梨鎮教她的畫畫和書法這些。
江為露真的是很聰明。
舒夢裡不止一次的這樣感歎,但是這次再次親眼見到,還是忍不住的想要誇讚。
記得也就是三四個月之前,自己才教了露露不過一個月的書法與繪畫,可她如今已然進步飛速,頂的上人家學習一年的了。
雖然這與小朋友的勤奮練習有關,但其中天賦更是不可忽視。
只不過,到底年紀尚小,還有進步的空間。
比如今天,小朋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有個字就總是寫不好。
舒夢裡俯身看過去,溫柔教導。
“露露,這個字不是這樣寫的哦,你再練一遍我看看。”
只是再練習一遍的成效也不大,江為露手腕微動又寫了好幾個,都是如出一轍的沒寫好。
舒夢裡也不責怪,溫柔的走過來,親自教導。
她彎下腰,從背後輕輕環住江為露,溫熱掌心覆住她的手,牽著江為露一筆一劃的寫著。
獨屬於守護神小姐身上好聞的香氣在這一瞬縈繞鼻尖,江為露乖巧窩在姐姐懷裡,勾唇輕笑。
看著像是狡詐的小狐狸。
其實,這個字她三個月之前就能寫好了呢!
所以在舒夢裡悉心教了幾遍之後,出自兩人之手的漂亮“露”字,躍然紙上。
舒夢裡起了身,垂眸望著書案上的字滿意的點了點頭,禁不住的感歎道。
“露露你這麽努力,以後即使我離開了,也能放心了。”
江為露面上掛著的笑容頓時消失,心裡咯噔一聲,登時慌張的不行,再也沒有剛剛佔了小便宜的喜意。
她猛然扭頭看向舒夢裡,壓抑著自己的心跳,強裝鎮定的問道。
“姐姐,姐姐不是我的專屬守護神嗎?怎麽會離開呢?”
可是江為露沒注意,她慌慌張張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在發抖。
但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誰會永遠的陪著另一個人的啊,能從頭到尾走到最後的,只有你自己。
人生嘛,不就是不斷的人在你生命裡來了又走。
可是這樣的話真實到有些殘忍,舒夢裡看著小孩兒驚慌失措的眼神,並不忍心告訴她。
於是最後只是笑著回答。
“你看,我這邊總是不穩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什麽時候會走,哪能一直陪著你呢。所以露露你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然我會擔心的。”
聽到姐姐並不是真的想離開自己,江為露的心猛然安定下來,長舒一口氣。
隨後望向舒夢裡,眸光真摯,說出來那句她已經說過了很多遍的話。
“沒關系的姐姐,我等你,我一直等你。”
舒夢裡垂眸撞向她認真的目光裡,不由一愣。
或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已經成為這個孩子的唯一了。
可是不應該這樣……
但是顯然,江為露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談,她生硬的扯開話題。
“啊,姐姐其實我的畫功也有進步呢,要不我給你畫張畫像吧?”
這話題轉折的太生硬,聰明如舒夢裡哪會察覺不到呢。
但她也不忍心繼續說下去傷小朋友的心,於是脾氣很好的應道。
“好呀,都聽露露的,那我站哪裡比較好?”
“姐姐站哪裡都好看。”
江為露生怕姐姐再說什麽要離開的話,連忙跑開去拿自己小畫具,一邊跑一邊應。
舒夢裡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無奈的笑著搖搖頭,索性就隨意的直接輕倚在書桌上。
沒一會兒江為露拿好東西撲噔噔跑回來,飛快架好畫架。
然後望著姐姐,認認真真的開始塗畫起來。
江為露雖然如今年紀還小,畫風也尚且稚嫩,但她確實是極其天才的。
更何況畫的還極其認真,不用想也知道這幅畫的成品必是極其好看。
舒夢裡輕輕倚在書桌上,眸光望著對面表情嚴肅,萬般認真的小畫家,忍不住驕傲輕笑。
直到過了許久,靠在桌上腰都有些累了,才沒忍住衝那邊正埋頭畫的極其認真的人輕問。
“什麽時候能畫好呀露露?”
江為露也害怕姐姐累,漸漸的開始加快了速度,到了這會兒只剩下最後給紅唇上色的部分了。
但是姐姐這麽一問,她難免有些著急,緊張之下指尖微抖。
啪嗒。
染了嫣紅顏料的畫筆掉到地上,將地板塗了一片紅。
江為露連忙彎腰去撿,口中安撫著舒夢裡。
“就好了姐姐。”
只是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好脾氣的回應她了。
江為露撿起畫筆抬起頭,看向姐姐的方向。
啪嗒。
嫣紅的畫筆又一次掉落地上,但是這次沒人去撿了。
微風來過,吹起輕紗窗簾,也吹起畫板即將完成的肖像。
江為露站在風中,看著空無一人的書案,眸中一片落寞。
“又,離開了啊。”
而此刻。
在她現在看不到的,存放著舒夢裡衣物的地方,那些屬於她的東西像是被塗了消化劑一樣,隨著舒夢裡的離開慢慢消失。
就像是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放心,我是好人,菠蘿眨著真摯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