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三聲, 然後我就讓人動手了,砍手還是砍腳,可都說不好。不過也無所謂,他都想要我的命了, 我沒必要當這個聖人不是?”晏池沒有再看那病床一眼, 兩根手指夾著手機隨意地轉動著, 嘴裡開始倒數。
“三, 二, 一……”
眼神漠然,語氣清冷, 似乎隨口討論的, 只是路邊的一隻小螞蟻, 而不是他叫了二十多年父親的男人。
“行了行了,混蛋小子!”正當他開屏撥號的時候,一直在床上躺屍的人竟然真的坐了起來!
一頭銀髮的老人隨手拔掉了鼻子上插著的軟管和手上的針, 也沒管滴下來血, 隨意甩了甩手臂, 輕哼一聲,“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晏池面無表情道。
“你詐我?!”晏振安瞬間炸了,精神奕奕的小老頭從床上跳起來, 作勢要打他。
“別演了, 還沒裝夠嗎?”晏池冷冷地看著他,絲毫沒有配合的意思,“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
“呵……”晏振安瞬間安靜下來,沒有了那種故意做出來的活波,臉色沉了下來,大刀闊斧般地坐在那裡, 寬大病號服穿在他身上,也看不出絲毫的羸弱來。
“你怎麼知道的?”晏振安看著他,看著這個他一直很看好的孫子,帶著幾分欣慰,更多的卻是直白的打量和評估。
就像在看待一件貨物一般,而不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孫子。
“我見過皮埃爾了,”晏池隨意地轉著手機,“從他那,我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麼?”晏振安下床,直接當著他的面脫下了病服,打開一旁的櫃子,拿出來一件新的唐裝穿上。
“我提醒他,給你做衣服的時候,注意點尺寸,好穿得舒服點,你猜他怎麼說?”晏池說著,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略帶諷刺的笑意。
晏振安換好衣服,偏頭看他,等他接著往下說。
“他告訴我,你的身材尺寸沒怎麼變化。”晏池說到這,就住了嘴。
晏振安瞬間懂了,在床上躺了幾個月的人,每天只能攝入營養劑,身材卻沒有任何變化,肌肉也沒有絲毫萎縮,依舊是鍛煉良好的模樣。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沒有長時間躺在床上。
晏振安目光微閃,笑罵了一句,“鬼精頭。”
但卻沒有半分責備的意思,似乎還隱隱驕傲。
這才是他親手教導出來的孩子。
“另外,我在老宅,奶奶的妝匣裡找到了兩份遺囑。”晏池繼續道,輕嗤一聲,“既然你都立了那種遺囑,我不信你對晏博文會沒有任何防備,更何況……”
說著,晏池微微低頭,眼神極冷,泛出淬毒一般的冷冽寒意。
“我手邊所有能用的人全部被斷開聯繫並調走,晏博文還沒那個本事,能做到的,只有你。”
晏振安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晏池瞇了瞇眼,卻不肯讓他就這麼糊弄過去,索性把那所有遮羞布都撕開,將一切全部都攤開來,暴露出後面所有骯髒下作的手段,及令人心寒的目的。
“這只是個試煉吧,對我的,對晏博文的。”晏池接著道,“關於繼承人資格的試煉。”
“你知道晏博文關於你對我的態度,一直心有不滿,所以你故意放出話,等我大學畢業就會越過他直接把權利全部移交給我,甚至故意放鬆自己身邊的警戒,讓他以為自己得手了。”
晏振安笑意淺淺,聽故事一般,沒有半點神色波動。
“那麼扳倒了你這個大靠山之後,再要對付我就容易多了,先用你的印信將我身邊所有人都調走,當然,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幫助,令我暫時失去掌控力,而且他很清楚,不能給我反應過來的機會,所以他很快就對林曦下手了。”
晏池的語氣淡淡,彷彿只是在陳述別人的事,而不是幾個月前真實發生的,幾乎致命的事。
僅僅在提到林曦的時候,帶上了幾分狠意。
“他用林曦為籌碼,逼我簽下那份放棄繼承權的協議,等我回國之後甚至凍結了我名下所有的資金,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單是給林曦湊足手術費就夠我焦頭爛額一陣了。”
“更何況他還對我的身份做了手腳,讓我沒法偷偷回國,確保我沒法得到這邊的任何幫助,任我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
“而等我想盡辦法聯繫上自己人,他也早就掌控大局,再也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了。”
晏振安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我果然沒看錯你。”
他看著晏池,目露欣慰,感慨道,“給你老子取那個名,就是希望他安分點,哪怕平庸,也能富貴這一生,可惜了,到底還是敗給了貪欲。甚至對至親都能下得了殺手,這樣的人,沒資格繼承晏氏。”
“倒是你,早就看出你不是池中之物了。”
晏池冷笑一聲,絲毫沒有被誇獎的喜悅,反倒滿是嘲諷。
老頭子當年,可就是踩著他那些兄弟們的屍體,走出來的這條路,掙來的這份家業。
臨到老了,倒是知道,自己殺孽太重,不希望自己的子孫後輩走上同樣的路。
“所以這次試煉,本來就是針對我的,因為你想看看你這些年的教導成果,看我有沒有資格坐到你這個位置,如果我輸了…… ”
“你不會輸。”晏振安肯定道,“如果你真的被那小子搞死了,那……”
“那就是為實力不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晏池幫他接道。
晏振安張了張嘴,沒有反駁,只是補充了句,“但我不會真的讓你出事,到底是自己孫子……”
“是啊,所以你一直裝到現在,也是想看看我會怎麼對晏博文,想來我如果真的以牙還牙要了他的命,想必你雖然還是會把繼承權給我,但是會留一手,並且從此不再給我提供任何幫助。”
晏振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對這個說法,也是沒有否認。
過了良久,他才喟嘆出聲,“你呀……”
語氣似有些無奈,還有幾分看待晚輩胡鬧般的縱容。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真的拿你們都性命開玩笑,不是麼?”
“那林曦呢?”晏池直接道,“如果晏博文真的下了狠手,如果我沒有簽那份協議,如果我去的晚了一點,如果我沒能及時得到足夠的金錢……”
他冷冷地看著晏振安,毫不客氣道,“對於她,你有做什麼後手準備嗎?”
晏振安沉默了,沉沉地看著他,沒有接話。
“你不會。”晏池輕嘲道,“因為她之於你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她甚至都不姓晏,她不過是個……”
“無足輕重的女人罷了。”
晏振安嘆了口氣,感慨道,“我是沒想到,你對她還能有這麼深的感情,畢竟……”
“畢竟我從小就在你的操作下,跟她沒有任何交集,我甚至都沒有母親這個概念,不是麼?”晏池接道。
晏振安但笑不語,見晏池還是直勾勾盯著自己,似乎在認真想要一個答案,他只能道,“其實情況沒有那麼糟,不至於危及生命的,這裡我也是安排了人的。”
這句安慰卻絲毫沒有起到它該有的作用,甚至讓晏池的臉色變得愈發冰冷。
不會危及生命?
可林曦得的是什麼病?
急性腦溢血。
稍有不慎,甚至稍微拖延那麼一下,重則危機生命,變成植物人再難醒過來,就算情況沒有那麼糟,卻也會留下後遺症。
終身性的。
別看林曦現在似乎生活能夠自理,那走的每一步,幾乎都是踩在她脆弱的受損神經上,疼痛難當,這種症狀只會隨著時間稍微好轉,卻永遠不可能徹底消失。
更別提每到陰雨變天或者長時間站立後,那種鑽心的疼,都是無休止的折磨。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面前這個人,一個心血來潮的試煉。
“但她畢竟沒事,不是麼?”晏振安很快又恢復了那種混不在意的笑,“而且她一直那麼拼,現在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下,你能養她一輩子,還因為這次拉近了關係。”
“我相信對她來說,能被你再度承認,甚至還知道你為她做的那些讓步,想必會很感動。”
晏池突然不想再把這場對話進行下去了,他甚至不想再看這人一眼。
價值觀不同,也許是在長久的商業廝殺中,已經令他徹底漠視了人命。
或者說,是除了自己尚還有血緣關係之外的所有人的命,都敵不過手中實實在在的權利。
“既然病了,那就好好休息吧,有空我再過來。”晏池站起身,漠然道,“考慮到您一個人可能會太寂寞,我會送點小玩具過來,所以不用太擔心。”
“什麼小玩具?”晏振安有些迷惑,他突然發現,小半年過去了,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孫子了。
以前他就喜怒不形於色,但好歹教養了那麼久,他還是多少能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可現在……
所有的情緒,不滿也好,怨也好,都被掩在了那雙過於平靜無波的眼眸下,宛如一座冰封了一切的冰山。
晏振安還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可當他隨後看到被五花大綁送過來晏涵和晏博文時,也不由得咬牙。
果然是頭狼崽子,夠狠!
但他也清楚,如果不是晏池這樣的性子,根本守不住晏家。
晏博文也好,晏涵也好,都不過是他為晏池準備的磨刀石。
只是他沒想到,這次意外反倒意外地刺激了他為數不多的感情,難道這就是天性嗎?
讓他即使被自己教育成那麼淡漠的性子,依舊會被親情引動?
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原因也就無從查起,更是不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投向那個面露絕望的“親人”,扯出一個堪稱殘忍的笑來。
雖然這一切都是他策劃的,但是依舊會感到心寒。
更何況老子教訓兒子,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這邊發生的一切陶然都不知道,他悶在家裡睡了個天昏地暗,把什麼劇情什麼真假世界都拋在腦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而他是被一陣擂鼓般的敲門聲吵醒的。
管家伯伯不知道去幹什麼了,並不在家,陶然只能揉著眼睛打著哈欠開了門,然後就被外面的人影驚呆了。
只見晏池頂著傾盆大雨,渾身都濕透了,每根頭髮絲都在往下滴水,臉色更是慘白至極,整個人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不打傘?會生病的!”陶然瞬間忘了之前那些隔閡和不愉快,快速把人拉進來,下意識心疼道,“怎麼這麼大個人,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小寒呢?他也沒……”
話還沒說完,就被狠狠塞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裡。
“陶然……”
晏池的聲音暗啞低沉,還帶著細微的顫抖。
他緩緩收緊手臂,把人抱得更緊了些,然後偏頭,冰涼的唇瓣貼上陶然相比之下,炙熱的頸側肌膚,啞聲道。
“你暖暖我……”
作者有話要說:池池:被人性寒了心,你暖暖我……
最後還是決定過年要回去看老人,這段時間一直在安排這個事,開車回去要十七個小時,做核酸也怪難受的,寶貝們都是就地過年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