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再安靜地靠在床頭, 正在看書。
“小鬼頭,這個給你。”蘇潮拎了一個精美的禮盒放他床頭櫃,蘇再瞥了眼, “這是什麽?”
“戚風蛋糕。”
蘇再愣了,戚風蛋糕???
他喜歡吃戚風蛋糕這事兒, 知道的人不多, 本來就沒幾個朋友, 生了病後,更像是與世隔絕,誰會送他這個?
“無糖的。”蘇潮也挺意外的, 似乎沒想到那個把蘇臨當眼珠子一樣疼, 旁人都入不得眼的小姑娘, 會給蘇再帶戚風蛋糕。
“你買的?”
蘇潮懶散地往沙發一癱, “想得美。陸笙那個小丫頭送你的。”
蘇再:“?”
他以為那個任性的小姑娘從小就特別討厭他才是。
雖然他對她也沒什麽好感, 又任性又嬌氣,也不知道蘇臨腦子是不是抽了,對那個小公主忍耐那麽久都不帶煩的。
只是……
為什麽送他戚風蛋糕?
等蘇潮出去接電話,蘇再偏頭盯著禮盒,猶豫了一會兒, 才拿過來。
小小的禮盒上壓著一封信箋,蘇再抽出來,打開後,上頭寥寥可數的一行字:【你要快快好起來,再讓我的硯硯受苦, 我就揍你。】
蘇再:“…………”
周五下午。
整個附中慣例的半開放日,高中初中部均開放校門,方便上了整周課程無法回家的寄宿生回去修整。
附中的東分校區, 80%以上念完高中就會出國,甚至有的學生從初中時期就開始聯系國外的學校,提前準備。
東分跟歐美的幾所貴族中學常年合作,一部分課程也共通。
與西分純中式教學不同,東分的體制更偏向國外,社團活動豐富,除了文化課之外,德智體美勞各項課程齊頭並進。
第1節是馬術課。
S班的學生提前去了馬場。
東分統共兩個馬場,一個露天,一個室內。
前段時間寒潮來襲,氣溫驟降,馬術課都設在室內,難得今天升了溫,碧空如洗,陽光正好,這麽久以來,頭一次在戶外,S班的學生都挺興奮。
露天馬場佔地大,各項裝備齊全。
陸笙在更衣室換衣服。
她從小喜歡騎馬,九歲那年一家人去歐洲度假,她爸陸焰還特地送了匹純白小馬駒給她。
回國的時候,知道東分設有馬術課,還特地讓哥哥陸染白幫忙把小馬駒運了回來。
學校馬場的馬匹大都是精心挑選的,性情溫良,供學生們練習。
雖說學校裡的學生家境都不錯,馬術這東西,在國外畢竟算冷門,少有人真的自個兒養馬。
另一方面,學校也怕出事兒,乾脆就禁止將私人馬匹帶入學校的馬場。
但這條規矩,對於陸笙來說,顯然不奏效。
換了上衣,陸笙從更衣櫃裡拿了馬靴,隔壁的幾個女生小聲議論。
“你們今天去不去高中部啊?”
“怎麽?”
“聽說有球賽,高中部的學長們跟十七中比賽,咱們初中部很多人都過去當拉拉隊了。”
“……不是,高中部的跟咱們初中部的有什麽關系?”
“因為火箭班吧。這次的主力是火箭班啊,牛比不?”
“我去,不會吧?”
傳統裡的精英班,在普羅大眾裡,就是學霸學神+書呆子體育廢的代名詞,附中東分校區卻截然相反。
這些個精英們,不但成績碾壓,各項才藝運動也超乎常人,出身富貴的孩子們,誰還不是從小就十八般武藝齊齊上陣,知識面與見識也都名列前位。
只不過像是這種小范圍的友誼賽,火箭班很少參與,或者說不屑參與。
這會兒一提火箭班,更衣室裡炸了鍋。
“大佬們下場虐菜麽?姐妹,我爽到了。”
“十七中也還行吧,雖然成績比不上附中,但是人去年還拿了足球賽青少年優勝獎冠軍,也不是吃素的。”
“這樣才有意思吧?你來我往,不然單方面虐殺有什麽趣兒?”
“怪不得咱們初中部的都去了。”
“男生是去看比賽的,女生是看人去了吧。”
“看誰呀?”
“高中部火箭班不是有個超有名的大帥比麽?入學典禮那會兒,代表東分發言來著,嚶,長得太好看了,第二年,東分女生比例極速攀升。”
“…………這也太誇張了。”
“現實可能比想象的更誇張。”女孩兒戴了頭盔,“聽說內個大帥比學長還是個超級富二代。”
“你在哪兒看的?”
“貼吧後援會。”
“…………”
“這還有後援會???追星麽這是?”
“也差不多吧。”
有人來了興致,“內學長叫什麽?”
“蘇硯遲吧。”
“……名字也好聽。”
“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
“來不及了吧,咱們上完課趕過去,估計球賽早開始了。你們想看,我讓我姐錄視頻發給我,她高中部的,應該會去應援。”
“好啊好啊。”
……
女生們邊議論邊往馬場走去,陸笙套馬靴的動作稍一停頓,明媚的眼半眯。
球賽?
蘇妖精也會參加麽?
說起來,她還沒見過蘇妖精踢球的模樣,一定超帥!
抬眼看了下更衣室的掛鍾,陸笙稍稍思考了一下下。
初中部跟高中部雖然一湖之隔,單靠兩條腿過去還真的花費一點時間,就算她逃了馬術課,也來不及。
更重要的是——
太遠太累。
她懶得走。
出了更衣室,到了馬場,在一溜的黑棕色馬匹裡,陸笙的那匹純白馬駒格外顯眼。
教馬術的老師曾是一流的馬術教練,姓黃,馬場裡又配了五六個副教練。
大部分學生都換好衣服,挑了馬,井然有序地往跑馬場。
黃教練正檢查馬場,瞧見陸笙,揚聲提醒她,“那個同學,馬上要上課了,趕緊跟著助教去挑馬。”
陸笙充耳不聞,黃教練剛想過去,助教喊他,“教練,馬場有個學生不舒服,您快去看看吧。”
霍從煜牽了馬,他出來的晚,恰巧撞見比他還晚的陸笙。
小姑娘一身騎裝,長身玉立,背影纖細窈窕,正喂馬吃草。
霍叢煜猶豫著要不要跟她搭話。
旁邊一男生喊他,“煜哥,還不走麽?”
霍從煜瞧得專注,沒搭腔。
“看什麽呢?這麽專注。”男生好奇地探頭,瞧見小姑娘的背影,男生笑了,“喲,這不是新同學,你新同桌麽?”
男生知道霍從煜馬術不錯,眼高於頂的霍家小少爺誰都不看在眼裡,唯獨對這位新同學不太一樣。
“煜哥,你不教人騎馬麽?”男生用手肘碰碰他,擠眉弄眼。
兩個女生湊過來,八卦兮兮,“教誰騎馬?”
“新同學唄。”
其中一個女生瞥了眼陸笙,見她也沒有去馬場的意思,反而很悠閑地拿著乾草料喂馬。
這段時間基於陸笙在班裡“囂張”的表現,S班的女生們對這位小公主都敬謝不敏。
一個嬌氣任性的小公主。
會騎什麽馬?
別說騎馬,能順利爬上馬背嗎?
“陸笙嗎?她會騎馬?她不是連體育課都不去的麽?回回請假。S班的女生誰有她嬌氣?能爬的上馬背麽?”
霍從煜看了眼女生,女生笑問:“霍從煜你真要教她啊?那一會兒分組,你要跟她一組麽?今天是小組評分,你跟她一組,你自己的比分都要被拉下——”
“不如跟我一組唄,我技術還是挺好的,最起碼比這個嬌氣的小公主強千百倍……”
女生沒說完,冷不防就被他打斷,語氣很冷,“跟她比?你配麽?”
“?”
“跟她。”霍從煜勾了勾韁繩,“你連十分鍾都撐不住。”
話落,也不搭理女生,牽著馬率先往馬場走去。
女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不行,同伴一臉驚詫,“霍從煜怎麽回事?他不是最討厭他同桌的嗎?都沒跟她說過話。”
男生笑道:“這不中二病犯了嗎?看似不關心,實則超在意。再說了,咱們新同學什麽都不做,就往那兒一站,對人笑一下,估計一堆人排著隊給她獻殷勤。”
“就看臉唄。”
女生憤憤道:“除了臉她還有什麽?”
男生毫不留情:“她還有錢。”
女生:“…………”
同行的女生怕她不高興,忙笑著打圓場,“珠珠,算了吧,反正一會兒課上見真招,她指不定要怎麽出醜,你就別生氣啦。”
女生一想,也是。
正想著一會兒怎麽想辦法讓陸笙出醜,就見小姑娘喂完馬後,單手扯著韁繩,一個漂亮地翻身,姿勢利落地翻上馬背。
三人組:“…………”
空氣裡彌漫著無言的尷尬。
沒多久。
“哎不是,她好像不是往露天馬場的方向啊。她去哪兒……我靠,她把馬騎出限定區域了????”
“…………”
陸笙騎著馬,穿過沿湖的林蔭小道。
為了節省時間,遵循著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的原則,盡量挑選了車不能走,難不倒馬的小道。
路上的學生一個個懵逼的看著陸笙。
陸笙向來目中無人,更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只不過,不在意不代表她喜歡旁人入侵她私人領域。
進入高中部的區域,不少學生從懵逼到驚愕再到興奮尖叫,甚至有人拿了手機對著她拍照。
陸笙一手拽著韁繩,拿了馬鞭指著拍照的男生,小姑娘聲音甜,語氣卻帶著與生俱來的囂張,“喂,照片刪掉。”
男生剛拍了張,來不及欣賞,一抬頭,就見小姑娘的純白馬駒就停在距離自個兒幾步之遙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高中部跟初中部的製服有輕微差異,騎裝小西裝的顏色也稍稍不同,差異在臂章的地方。
高中部的臂章是灰底淡金色的七芒星,初中部的則是藏青色底紅字的細小麥穗。
乍一見,男生被震得全身發麻動彈不得,小姑娘像是不太耐煩地重複一遍,“誰準你拍我的?照片刪掉聽懂沒?”
小姑娘生得漂亮,眉眼更是優越,男生一雙眼睛無處安放,像是被人控制了心神般,聽話地刪了照片,紅著臉跟她道歉:“對不起。”
陸笙惦記著蘇臨的比賽,也懶得跟人置氣,上次來高中部操場,是跟著蘇臨一塊,又是黑燈瞎火,什麽都瞧不見。
更別說她還是個資深路癡。
提著韁繩欲走,想到什麽,陸笙回頭問旁邊看傻了的女生,“小姐姐,請問你們操場怎麽走?”
跟對待偷拍她的男生截然不同的態度。
女生給她指了方向,陸笙衝她展顏一笑,“謝謝。”
女生好心提醒,“小學妹是要去看比賽麽?”
陸笙點頭,女生說:“我們也正要去看比賽,打算給咱們東分的精英們應援,我們還準備了統一的頭飾,送你一個吧,戴著顯眼。”
東分應援用的頭飾,是很可愛的米奇耳朵,上頭還繡了字。
陸笙也沒跟人客氣,接過來跟人有禮貌地道謝。
等她騎著馬往操場走去,平靜地校園炸了鍋。
“艸,這小姑娘誰呀?這麽囂張?”
“看她袖章,初中部的吧?”
“看看人家的馬術,再看看咱們,艸艸艸,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嗷嗷嗷嗷,又漂亮又颯又可愛又萌!真是咱們學校的小學妹麽?”
“不是,咱們學校現在這麽開放了嗎?還能騎馬進來?”
“看樣子,怕不是正在上馬術課吧?”
那人懵逼臉:“所以這小姑娘直接把學校的馬……拐跑了?”
“人間迷惑行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覺得挺有趣的。”
……
蘇臨換了球衣,拿了純淨水往球場中央走去。
比賽還沒開始,十七中的隊員在對面的場地熱身,蘇臨隨意找了個角落貓著。
半個小時前接到的電話,美國那邊的醫院安置好了,最晚月底就要過去,因為是突然轉學,到了美國,會在聯系好的私立高中過渡。
電話裡,蘇潮問他,“小鬼頭,你要出國的事兒跟陸家的小丫頭說了沒?”
他沒吭聲。
“?所以你還沒說??那她知道了不得鬧翻天?”
“……”
顯而易見,卻沒法子開口,尤其對她。
蘇臨心裡煩躁的一比,純淨水在他手裡顛來倒去,“吧嗒”一聲,砸在地面,骨碌碌地滾在一雙運動鞋邊。
蘇臨沒管,對方卻先開了口,“蘇臨,你不會為了陸家那個小公主留在這兒——”
話說一半,想起什麽,霍叢珊又強行止住,轉了話風,“我知道你不會的。去美國的事兒,我聽蘇爺爺說了。雖然我們倆從小就不對付,但你肯為了硯回哥哥去美國,我還是想跟你說聲謝——”
話音未落,少年冷冷開口,“能滾麽?”
霍叢珊驚愕地望著他,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對自己。
這人雖說從小就跟她不對盤,不,與其說不對盤,倒不如說壓根兒沒將她放在眼裡。
小時候她跟著家裡的大人去蘇家做客,大人們聊天,小孩子就湊在一起玩兒。
兩個大家族,小孩子零零總總數十人,蘇家雙子長相得天獨厚的漂亮,可能好看的人總是惹人眼,天生的吸引力。
她也不免俗。
然則,跟好脾氣的蘇再完全不同,蘇臨這人又冷又傲,旁人都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的玩遊戲,只有他仿佛對什麽都興趣缺缺,跟誰都不親近。
她觀察過他好多次,也試著跟去接近他,全都無功而返。
倒是跟蘇再還能搭上幾句話。
人就是這麽一個奇怪的物種,得不到的總是在躁動。
霍叢珊從小喜歡蘇再,至少在她的意識裡,這種感覺是喜歡,卻又在他們倆同時出現時,目光總是忍不住挪到蘇臨身上。
小時候因為他的冷漠覺得委屈,長大後,有了少女的自尊與傲氣,這種委屈發酵成為尖利的刺,見到他就忍不住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真的很討厭他。
真的很討厭他麽?
隨著年歲增長,從句號發展成問號,無法確定的心思,只能借題發揮著難以啟齒的情感與無處安放的心。
她長得漂亮,家裡又只有她一個女孩兒,嬌寵得不行,還真沒什麽人跟她這麽不客氣。
猝不及防聽蘇臨飆髒話,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讓你滾。”少年表情懨懨,“需要我再重複一遍麽?”
霍叢珊:“……”
蘇臨懶得跟她多浪費一秒,起身就走。
“蘇臨你站住!”
蘇臨不理會。
霍叢珊氣急,抓起地上整瓶純淨水就衝他砸過去。
蘇臨單手插兜,身子一側,純淨水從他耳邊擦過,身後的女孩兒哭了出來,“你罵我這事兒,我一定會告訴蘇爺爺!”
少年淡聲道:“隨便你。”
“蘇硯遲你混蛋!”
身後的女孩兒哭聲漸遠,蘇臨漠然無視,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晚在醫院,陸笙眼圈泛紅望著自己,又可愛又可憐。
從小沒少見她哭唧唧的模樣,以為自己會特別煩悶,事實上起初,確實覺得陸笙又嬌氣又麻煩,還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兒。
是從什麽時候起,就受不了她的眼淚了呢?
跟對旁人完全不同,小姑娘一哭,他真的一丁點法子都沒有,也記不得做了多少連他自己都沒眼看的蠢事。
去美國這事兒,一旦跟她說了,會怎樣?
蘇臨向來自負,習慣所有的事情安排妥當,唯獨對待陸笙這個人生裡的變數,毫無脾氣可言。
心裡兜著事兒,步伐也跟著不由放慢。
同隊的男生喊他,“蘇硯遲,你熱身了沒?比賽快開始了。”
“這次一定乾死十七中那幫孫子。上回不是虐八班虐的很慘嗎?這次得討回來。”
“艸,十七中的拉拉隊還帶了擴聲器?”
“不只擴聲器,人還帶了熒光棒,真就追星式應援。”
“正常吧,他們學校不是挺重視這塊麽?人學校的招牌,拉拉隊也是職業級別的。”
男生一言難盡:“……這特麽還有職業拉拉隊。”
“屁,那是咱附中的王牌沒出馬,話說咱們學校有應援嗎?”
“有。”負責後衛的男生指了指看台上一水的女生,“咱們的美女拉拉隊,光顏值就秒殺十七中的那幫庸脂俗粉。”
“行,衝這個老子今天也得在球場上意氣風發一下。”
男生看了眼正在戴護腕的蘇臨,嗤笑道:“拉倒吧,這些女生八成是來看蘇硯遲的,你意氣風發有什麽用?”
“老子技術也不差吧。”
“臉不行。”
“…………”
莫名被扎穿了心。
……
蘇臨戴了護腕,蹲下來系鞋帶。
這種比賽他沒什麽興趣,耐不住班主任一次兩次遊說,他欠過人情,左右快轉學了,索性也就當做還他人情了。
比賽在即,操場亂糟糟。
驀地。
尖叫聲陣陣。
蘇臨漫不經心抬眸,人群散開,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白馬脖頸上一抹豔紅的瓔珞,隨著動作飄搖。
“蘇妖精!”
他愣了一瞬,下意識往上看去,就見陸笙一手提著韁繩,隔著遠遠的距離,跟自己揮手。
藏青色西式騎裝,黑色長筒馬靴,小姑娘沒戴騎馬用的頭盔,起了風,及腰長發隨風散落,騎馬飛奔的模樣。
明豔又張揚。
蘇臨:“…………”
身邊不知誰喊了聲:“靠,這小姑娘不是蘇硯遲的妹妹麽?”
眾人齊刷刷看向蘇臨。
“真是你的寶貝妹妹啊?”
蘇臨迎風而立,黑發被風吹亂,面上冷冷清清,沒什麽多余的情緒,漆黑深邃的眼睛卻一瞬不瞬望著陸笙。
半晌。
他慢條斯理整理著護腕,面上依舊冷清,嘴角卻很輕地勾了下。
“嗯。是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