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後, 雨水充沛,傾盆大雨砸亂小花園種植的芭蕉,豆大的雨珠兒像珍珠般從碩大的芭蕉葉滾落。
臨近中午, 雨停了,泥土裡帶著芬芳馥鬱的氣息。
陸燕池進了門, 餐桌上馨香的飯菜井井有條地擺放, 開了窗, 牛奶杯裡水波蕩漾,像是根本沒動。
周嫂從廚房出來,見狀, 忙迎了上來, “燕燕吃飯了麽?”
“吃了。”陸燕池掃過桌上沒動的飯菜, 看向周嫂, 目帶詢問, “笙笙呢?”
周嫂歎了口氣,指了指樓上,壓低聲音說,“睡了一天了,現在還沒起來。”
陸燕池一愣, 周嫂搖搖頭,“昨天回來心情就很不好的樣子,把自己關在臥室裡,飯也沒吃。去叫她,她也不理。”
周嫂看著陸笙長大, 陸家待周嫂如至親,周嫂也把陸家的兩個小子視如己出,心疼的緊。
“染白少爺跟溫顏小姐出差沒回來, 這事兒也不敢貿然打攪他們,我實在沒法子了隻好打電話給你。”
雖說是暑假期間,陸燕池念的醫學專業向來放假晚開學早,寒暑假期時常泡在學校也屬正常。最近因為要到國外做交換生的事兒,忙的不行。
周嫂知道小姑娘素來任性,陸染白跟溫顏不在,也就只有陸燕池說的話,她勉強能聽進去幾分。
周嫂:“不會耽誤你學業吧?”
陸燕池微笑,“沒事兒,我去看看她。”
提步欲上樓,周嫂忙道:“那你把海鮮粥端給她吧,小姑娘最喜歡這個,我剛熬好,多少讓她吃點。”
陸燕池接了海鮮粥,好脾氣應聲。
上了樓,走廊安靜,踩在松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
他們在一起三年,陸笙對他向來放心,小姑娘心思單純不設防,把他歸為家人後,家裡又沒別人,她做事不拘小節,晚上睡姿不好,時常要靠周嫂過來給她搭杯子。
後來他住進陸家,周嫂有事不在時,大半夜蓋被子的重任就落在了他身上。
臥室門虛掩著,陸燕池端著粥在門口敲了敲門,沒人應聲。
又敲了下門,他喊:“笙笙?”
依舊無人回應。
陸燕池遲疑片刻,推開虛掩著的房門。
陸笙臥室大,足足有200個平方,她生□□簡去繁,除了浴室衣帽間,其他設施一覽無余。
臥室隔音效果極佳,靜謐的環境下,很容易聽到輕微的抽噎聲,小奶貓似的,有一下沒一下。
陸燕池微微一怔,循聲望去。
公主風的歐式雕花大床,小姑娘蜷縮在絲被中,裹得嚴絲合縫,隻留幾綹長發絲綢似的鋪就在枕席間。
想起來之前,司機老張在車上的一頓吐槽,“我們家笙笙小姐真可憐,遇上蘇家小少爺這種什麽都放在心裡的。”
“小時候是這樣,總是讓笙笙小姐等啊等,長大了怎麽還——”
可能覺得說多了,沒說完,老張強行忍住,末了,實在氣不過,“真是冤家,早知如此,不如相忘於江湖,再也不相見。”
陸燕池靠在車後座上一言不發,蘇家的事兒他多多少少知道,蘇潮跟陸染白也從來沒刻意瞞過他什麽。
隻記得最初來陸家,他不適應,就覺得這不過就是蘇家為了掌控他而設下的另一個囚籠。
試圖逃過,在外頭受了傷,又被陸染白逮回來。
隨後,陸染白勾了勾手腕上的領帶,睨他一眼,輕笑道:“還跑麽?我有一萬種方法能讓你自己回來,試試?”
年輕男人眉眼含笑,優雅從容的模樣極易給人一種他特別好相處的錯覺。
事實證明,確實是錯覺。
第十次逃離陸家,迷了路,被以前玩弄過的小混混們截胡,寡不敵眾的結果就是,他差點丟了小命。
陸笙帶著陸染白過來時,他就倒在後山公園偏僻一角,遍體鱗傷。
小姑娘什麽都沒問,隻字沒提他為什麽要逃走這事兒,就只是一個勁的問他會不會很疼,說是要幫他報仇。
說著說著,小姑娘的眼淚劈裡啪啦掉了下來。
溫熱的眼淚落在他臉頰,混合著泥濘與血漬,他目不轉睛望著她,心底一陣恍惚。
好像還是頭一次,一個不相乾的小姑娘為他哭。
只是因為心疼他。
後來,養傷期間,她問,“燕燕我對你不好麽?”
“……”
“那你以後不要逃走了行不?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再也不讓人欺負你。”
“……”
這事兒之後,他還真的沒再動過離開的念頭,關於蘇家的種種,陸染白似乎也沒有刻意回避過他。
蘇臨失憶,蘇再沉睡。
陸染白並沒避諱,甚至給他一種故意透露給他的信息一樣。
包括當年他們三個出事兒,後來小姑娘失憶,再到後來,偶然看到她的日記,記錄關於跟蘇臨的點點滴滴。
怎麽就總是惹得她哭呢?
小時候這樣,現在亦然。
明明是個又開朗又堅強小太陽一樣的小公主,卻總是為那人掉眼淚。
他照顧了這麽久的,都舍不得讓她掉眼淚的小公主。
陸燕池想得出神,絲被裡的小姑娘似乎動了動,小蟬蛹一樣。
聽說最近蘇再醒了,蘇家人除了身體不適的蘇元正,一道飛往了美國。
所以,又被丟下了麽?
陸燕池失神片刻,放下了海鮮粥,朝床上的小姑娘走去。
抽噎聲稍止,小姑娘悶在被窩裡,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含著哭泣道:“我都說了不想吃東西——”
有人按在她頭頂,很輕地揉了下,溫溫柔柔的聲音適時響起,“行,聽你的。哭了這麽久嘴巴不乾麽?喝了水我陪你一起,嗯?”
被窩裡的小姑娘僵了下,過了會兒,才低聲跟他確認,“燕燕?”
陸燕池輕笑回應,“我在。”
話落,絲被一點點掀起,陸燕池低頭看過去,絲被下是小姑娘哭紅的雙眼,眼角的小淚痣被水澤浸透,水光瀲灩的,格外漂亮。
觸及到他淺笑的眉眼,陸笙用力吸了吸酸澀的鼻尖,丟掉絲被,一頭栽進他懷裡。
陸燕池擁緊她,她什麽都不說,他也沒問,只是任由她埋在他懷裡,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獨自舔舐著才愈合的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
小姑娘哭累了,半趴在他肩頭邊抽噎邊語無倫次地發泄“……就、就妖精特別討厭,我為什麽會這麽難受?我又不認識他,不是朋友,什麽都不是……”
在他懷裡蹭了蹭,陸笙理不清自己的情緒,手掌按在自己心口處,悶疼悶疼,她眨眨酸澀的眼睛,“……可是這裡好疼,好疼,呼吸不了……”
陸燕池伸手抹去她的眼淚,瞧她哭得梨花帶雨又不明白這種感情,啼笑皆非。
等她發泄夠了,他才伸出雙手捧著她小巧的臉頰,低頭凝視著她,與之平視,“那我們不要他了,好不好?”
下意識想點頭,卻又怎麽都沒辦法應承。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拉扯著,讓她心痛卻又難以割舍。
哭夠了,疲乏了。
發泄了,舒服了。
哭完後,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陸笙從他懷裡抬眸,這才瞧見陸燕池身上竟然是一件做實驗才會穿的白大褂,想必是正在學校實驗室裡,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跑過來了。
陸笙伸出小手摸了摸被她哭皺的白大褂,這會兒才覺得丟臉,“……我其實也沒哭很多。”
陸燕池輕笑一聲,“是我不小心弄灑了水,行不行?”
陸笙順著台階就下,小嘴叭叭的還挺理直氣壯,“行。”
剛才不覺,現在哭爽了,通透了,還真餓了。
海鮮粥香氣撲鼻,陸笙對這個味道敏感,嗅到香味兒,錯過陸燕池往床頭櫃一瞧,明媚的眼睛閃呀閃,“哇,有海鮮粥。”
她探頭去看,陸燕池握著她的手腕給她按在床頭,抬手拿了海鮮粥,舀了一杓喂到她唇邊,似笑非笑道:“吃吧,吃完才好有力氣繼續哭鼻子。”
剛咬到一口海鮮粥,聽他揶揄,陸笙被噎了一下,旋即衝他做了個鬼臉,“誰哭了?今天這事兒你不準告訴別人,不然你就再也不是我的燕燕了。”
陸燕池莞爾,又舀了一杓喂給她,“快吃,吃完我帶你去玩兒。”
陸笙嘴巴裡還塞著海鮮粥,講話間含糊不清,“去玩兒?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最近一直很忙,上了大學後又住了校,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
聞言,陸笙抬眸看他,疑惑出聲,“但你不要學習麽?”
陸燕池伸手揉了揉她發心,“不學了,去不去?”
他這人在吃喝玩樂上最在行,花樣繁多又有趣,陸笙最喜歡跟他一道玩兒,以前兩人都在國外念高中還好,自從他回國念了大學,她還苦哈哈地留在國外,就很少在一塊。
聽他提議,陸笙當即點頭,“那你等我去洗澡換衣服。”
陸燕池帶她去的地方是郊外的卡丁車賽場,他是這兒的老主顧,時常有償幫人PK,跟老板熟的很。
老板年紀不大,三十出頭,叼了煙,隨手就遞給陸燕池一根,往陸笙的方向瞄了一眼,笑道:“兄弟,內小姑娘是你的妞?挺漂亮啊,難怪你看不上給你獻殷勤的鶯鶯燕燕。”
陸燕池沒接煙,下意識望向她,小姑娘這會兒正在挑車子,她一未成年還沒拿到駕照,從小嬌笙慣養的緣故,家裡也沒讓她碰車子,怕傷到。
陸燕池知道陸笙摯愛紅色,果不其然,在一眾的卡丁車裡,挑了輛最耀眼的紅色卡丁車。
“抽不?”
陸燕池微笑,“我不抽煙。”
老板:“?”
福至心靈地往陸笙那塊看了看,老板意味深長地笑道:“怕小姑娘不高興?看不出來你這種性子還挺寵小女朋友”
“別亂說。”
陸燕池眸色微沉,旋即輕笑,“是小公主不是女朋友。”
老板:“啥?”
陸燕池伸手奪了老板才抽了一口的煙,摁滅,隨後似笑非笑看向他:“別抽,我家小公主不喜歡煙味兒。”
話落,他去幫陸笙戴頭盔。
老板:“艸?”
……
從卡丁車場出來,陸笙玩得high了,累也是真的累,兩條細白的腿跟灌了鉛一樣,小烏龜似的前進。
反觀陸燕池,開了那麽多圈,這人就跟鐵打的身子一樣,啥事兒沒有。
陸笙一把抱著他手臂,停下腳步,仰頭看他,陸燕池低頭回望著她,伸手彈她腦門,“幹什麽?”
小姑娘臉上紅撲撲的,烏黑水潤的眼睛神采奕奕,比中午那會兒哭唧唧的模樣漂亮多了,總算是又恢復到明豔張揚小公主的狀態。
陸笙沒理會他的造次,一本正經揚起小臉,滿臉好奇,“我沒想到你還會開車,而且竟然開得這麽好!”
陸燕池輕笑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啊?”
陸燕池沒答,只是輕笑。
小姑娘也沒追問的意思,心情好起來後,索性就雙手背在身後,哼著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走在前頭。
陸燕池望著她嬌俏的背影,思忖她剛才問的那個問題。
也是。
她眼睛裡除了蘇家那個混蛋,從來都沒有別人,所以從來都看不到,也不關注。
想明白後,又忍不住輕笑地罵自己腦子不清醒。
旁邊就是時代廣場,夜幕降臨之後,廣場熙熙攘攘。
街頭歌手彈吉他的,給人畫肖像的,擺地攤賣各種各樣小玩意兒的,甚至還有算卦的。
陸笙邁著輕盈的腳步好奇地東張西望,不少攤主招徠顧客,吆喝著。
到了一街頭藝術家前,有人喊她,“小姑娘畫畫不?物美價廉,畫不好不收你錢。”
陸笙探頭瞄了一眼,直白開口,“畫的很一般啊。”
她自個兒馬上要念的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算是頂級院校,雖說摯愛印象派,但這類她也在行的很。
十四歲那年一副《追風箏的少女》獲了大獎,陸陸續續的一些畫作,也都被高價拍出。
聽說拍她畫的人還挺神秘,不問價格,縫拍必買。
她對自己畫作的含金量了解透徹,靈性不錯,筆觸卻略顯幼稚,按照行規,畫作其實遠拍不到那個價格。
就是不知道哪個冤大頭高價拍了她的畫。
對此,一直以來,還挺好奇。
那人笑道:“小姑娘口氣挺大啊。”
“真不畫啊?瞧你漂亮,給你便宜?”
“行行行,再優惠點,行不?”
陸笙不理他,扭頭去尋陸燕池,尋了半天沒找到,他說去買奶茶,結果到現在還沒回來,陸笙疑惑的同時,不禁有些擔心。
拿了手機撥過去,提示盲音。
人群裡不知誰喊了聲:“那邊有很多娛記誒。”
“怎麽回事?”
“哪個明星來了嗎?嗷嗷嗷嗷嗷嗷!”
“好像不是。”有人說,“聽說跟JK集團有關系。”
“時尚界巨佬JK集團麽?怎麽了?JK的董事長蘇元正又鬧出什麽花邊新聞了?”
“蘇元正都六十多了吧??”
“那又什麽?人家有錢有顏有地位,寶刀不老。照樣一堆小姑娘前仆後繼。”
“靠!!你們快看微博熱搜!!熱一!快快快!JK集團董事長蘇元正竟然有個私生子!!!!”
“娛記拍到的嗎?現在給人圍起來了?”
“對。走走走,我們也看看去。”
……
陸笙被擠在人群裡,被迫跟著攢動的人群往事故現場走去,現場雜亂無章,無數個鎂光燈對焦,一個個尖銳的問題被拋出——
“——所以JK集團董事長是不是您親生父親?”
“捐贈骨髓獲得蘇家部分股權這事兒是真的嗎?對待親生父親也明碼標價嗎?”
“聽說你媽媽是知三做三,蓄意破壞蘇董跟夫人的感情,這事兒您能回復——”
嘈雜的人群裡,驀地傳來一聲冰冷徹骨的聲音,“滾開——”
陸笙聞聲,呼吸一滯,腳步也跟著停了。
燕燕?
“哎哎哎哎哎,你怎麽還打人呢?”一個記者摔倒,鏡頭也被摔了個粉碎,“我的相機!!”
陸笙顧不得其他,扒開圍觀的人群,就見人群中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手裡的奶茶灑落,這會兒正被一個男記者拽著手腕。
陸燕池正欲揮拳過去,陸笙看清楚人後,放聲喊他,“燕燕!”
聽到她的聲音,陸燕池手上的動作一頓,錯愕回眸,小姑娘就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可能擠進來不容易,扎好的長發散開,此刻正驚愕地望著自己。
一直深藏在內心,無法脫離,夜不能寐的最可怕的事實,被最不想讓其知道的人瞧見。
陸燕池像隻行屍走肉一般,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記者們的問題越來越尖銳,陸燕池卻像什麽都聽不見,過往的經歷一幕幕浮現,陸燕池臉色慘白,呼吸也跟著越發急促。
直到一雙小手捉住他的,眼睛慢慢聚焦,爾後,對上她關切的烏瞳。
“燕燕別怕。”陸笙抱緊他,手心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失控的情緒,“不怕不怕。”
不多時。
警察來維持秩序,緊跟著又來了幾輛商務車,打頭的是輛黑色賓利。
車門開啟,男人勾了勾手腕上綁縛的領帶,在保全的維持下,人群自動分開。
遠遠瞧見男人,陸笙踮起腳尖衝他喊了聲,“哥哥,我們在這兒。”
陸染白表情很淡,眉目間雖帶笑,眼底卻沒什麽溫度,只是吩咐陸笙,“帶著他過來。”
媒體都被清理出去,現場拉了警戒線,陸笙牽著陸燕池的手在保全的的護衛下,往車子停靠的方向走去。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雖然熱搜很快被蘇陸兩家壓下,討論聲依舊不止。
JK集團雙子大廈。
陸笙坐在貴賓室等了很久,小秘書添了幾次茶,小姑娘都沒動。
等急了,她索性就跟著小秘書上了頂樓。
一路上,她腦袋還蒙蒙的,理不清楚個中關系,直到司機老張給她透漏,結合著微博上真真假假的消息,她才漸漸明了。
燕燕他……是蘇元正的親生兒子。
那麽豈不是跟蘇潮哥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麽?
捐贈骨髓又是怎麽回事呢?
還有,既然是蘇家人,為什麽哥哥要收養他,而沒讓他回蘇家呢?
轉念一想,從哥哥收養燕燕的第一天開始,就很不對勁。
她哥哥陸染白雖說看上去優雅矜貴,骨子裡及其冷感,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收養小朋友就根本不是他那個性子會做的事兒。
想東想西間,到了頂樓,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戒了嚴,安保人員護衛周全。
小秘書說:“陸小姐,要不您還是去貴賓室等著吧?應該還要好久。”
陸笙搖搖頭,小秘書見勸不動,又不敢攆人,隻好隨她去了。
陸燕池從董事長辦公室出來,就見小姑娘蹲在地面上,像是很累的樣子,他怔了怔,不及反應,她似乎感應到他的視線,忽而抬眸看向他。
良久。
她從地面起身,走到他面前後,什麽都沒問,只是衝他伸出手,眉眼彎彎,“走吧。”
陸燕池喉頭乾澀,半晌,才啞聲回應,“去哪兒?”
陸笙牽著他的手,柔聲呵哄他,“帶你回家。”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手機裡傳來機械的女聲,蘇臨按掉通話鍵,查看微信,依舊是拉黑的狀態。
跟汪林莞聯系,對方也跟失聯一樣,電話不接,信息不回。
甚至就連好基友賀偃舒都忍不住吐槽他,“蘇硯遲,你渣的我都不太想幫你了,自求多福吧。最近咱倆就先絕交吧,追妻火葬場這種事兒,我可不想再來第二回 。”
話落,直接掛了他的電話。
“………”
夜半起了風,吹起病房的白紗,月色的余暉灑落在胡桃木地板上,窗外斑駁的樹影也被月色籠罩,像是勾人的水妖,暗香浮動。
“不理你了?”
蘇臨沉默無聲,握緊手機,漫不經心回眸。
病床上。
蘇再懶洋洋半躺著,剛醒沒多久,身體的各項機能都未完全恢復,整個人還呈現出一種無暇的脆弱感。
躺了快三年,他的黑發長了些,扎了很短的小馬尾,發繩上墜了顆很可愛的小櫻桃,搭配他這張帥炸的臉,竟然並不違和,反而有種蜜汁的妖異。
蘇再合起書,盯著蘇臨落寞的臉,偏頭微笑,“活該。”
他又沒讓他自作主張替他當什麽超模,小女朋友丟了也是活該。
蘇臨不搭理他。
蘇再:“一覺醒來,多了個比我們年紀還小的小叔叔,這種感覺還挺奇妙。”聽過蘇潮簡單提了一嘴陸燕池,蘇再一臉無辜看向他,“陸笙的‘童養夫’?那以後你要喊她‘小嬸嬸’?”
蘇臨煩的一比,漆黑深邃的眼直勾勾望著他,沒理會他的調侃,語氣冷淡問他:“你什麽時候才能下地走路?”
蘇再重新翻開書,頭也沒抬,嘴角微翹,“不清楚。”
“我等到你九月。”蘇臨把玩著修長的手指,“九月最後一場大秀結束,你自己看著辦。”
丟下這句話,蘇臨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蘇再目不轉睛望著他的背影,頭微仰起,拿了書遮住漆黑迷蒙的眼睛,很輕地笑了下。
病房門響動,有人進來。
風動,熟悉的香味兒飄來,很清新的洗發水,不貴,甚至有些廉價,卻格外令人心動。
書從眼睛處落下,砸在胡桃木地板上,立起,又落下。
香味兒離得近了,蘇再總算偏頭望向香味來源。
女孩子正蹲在地板,伸手去撿砸落在地面的書籍,撿起,撫落封面上沾染的浮灰,安安靜靜地擱在了一旁的書架上。
蘇再盯著女孩子漂亮冷清的臉,黑發垂落時,她抬手捋了捋鬢間的長發,美到窒息的一張臉,卻因眼角處的傷痕變得黯然起來。
就好比是一隻精美絕倫舉世無雙的白瓷,被一點墨跡沾染,而不再純淨無暇。
女孩子眼角的傷痕深,像是年少時被利器所傷沒來及處理,或者說,本人根本沒想過處理,只是為了提醒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時光。
她默默收拾著他的書架,蘇再盯著她纖細嬌弱的背影出神,片刻後,他收回視線,往床頭一靠,“水拿給我。”
女孩子依舊靜默無聲,倒了水,試了溫度,這才拿給他。
走至床頭,她拿了水杯遞過去,蘇再沉靜地盯著她的手腕,女孩子手腕細白,上頭隱隱有幾道紅痕,交錯凌亂。
他挪開視線,狀似不在意問她,“手腕怎麽回事?”
女孩子不答,只是遞水過去,表情依舊冷清,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一舉一動。
蘇再也不惱,低頭哼笑一聲,伸手握住她手腕,察覺到女孩子僵了下,蘇再嘴角微勾,就著她的手去喝水。
他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嘗什麽陳年佳釀。
女孩子被他扣著的地方微微發燙,卻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任由他無意地摩挲她的手腕。
一杯水足足喝了十幾分鍾。
她也僵直著脊背傻站了十幾分鍾,終於等他喝完水,女孩子長長松了口氣,才想掙開他的束縛,就聽他啞聲輕笑,“你臉紅了。”
女孩子僵硬地看向他,略嫵媚的眸子沒了冷靜,染了一絲慌亂。
蘇再松開她的手腕,重新躺回去,看著女孩子收拾好水杯,整理完書架,又換了床頭的鮮花。
病房沒關窗,女孩子的裙擺被風吹起,小白鞋洗得有些發舊,這會兒風大,隱約有雷聲,怕是要下雨。
女孩子去關窗。
身後突然傳來年輕男人低啞略顯性感的聲音,“會讓你開口的。”
女孩子一僵,不敢回頭。
出了病房後,女孩子勉強維持的冷清稍稍龜裂。
她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遇見他,少年居高臨下望著她,語氣很輕,“你是藍願的妹妹?”
他欲言又止。
可能是想說她眼角的傷疤嚇人吧,她想。
她也並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
隨後,他笑,“你比他好看多了。”
“……”
她訝然盯著他,少年修長的手指擱在她眼角的傷痕,低啞開口,“疼麽?”
後來,被唯一的哥哥丟掉,被他撿走。
某個夜晚,在醫院病房,只有他們兩個人。
少年摩挲著她微顫的紅唇,“從來都不笑的麽?”
“會讓你笑的。”熱吻落下的瞬間,他說,“隻為我一個人笑。”
暑假過半,陸笙提前去了意大利,為進入大學生涯做足了準備。陸燕池作為國際交換生,要晚半年才能過去。
飛機起飛前,陸笙低頭看了看手機被拉黑的名字,加密相冊裡,還留有當初在攝影棚偷拍蘇臨的照片。
蔥白的手指按在刪除鍵上,猶豫了好一會兒,陸笙心煩意亂地關閉相冊,跟著空姐的指引過安檢登機。
九月初,陸笙正式開啟大學生涯,沒住校,跟她以前在倫敦一塊念書的同學付巧林在校外租了小別墅。
離學校近,開車十幾分鍾就可,她還沒成年沒得駕照,陸染白本給她配了司機,陸笙覺得自個兒馬上成年,要脫離“家的懷抱”真正獨立起來,隨即拒絕。
好在學校配有班車,也挺方便。
開學第三天,下午是自由創作時間,老教授是個意大利土著,布置了作業,由助教協助完成。
臨上課前,付巧林拉著陸笙,神神秘秘道:“笙笙你聽說沒?這次好像給我們請了個超模當繪畫模特,啊啊啊啊啊啊,我有點激動。”
陸笙見多帥哥,一點都不激動,倒是因為蘇臨,對超模這個職業格外敏感。
所謂超模。
都是長得帥撩完就跑的渣男。
陸笙心神恍惚地想著,旁邊已經另有人加入。
他們這個班裡華裔挺多,還有幾個日韓來的留學生,都是亞洲人,審美一致。
有人問:“超模?歐美的?”
“好像是華人。小道消息,是個頂級超模,藍血貴族鍾愛的超模。”
“嚶!還挺期待的。畫什麽啊?裸模麽?”
“不是吧,應該就是正常。”
日本妞失望地嗷了聲,吃吃而笑,“管那麽多幹嘛?帥即王道。”
陸笙懶得聽她們嘰嘰喳喳,提前整理好畫架,低頭去調顏料。
不多時,助教先進了教室,一個中意混血的小姑娘,今年讀大三,年紀大不了她們許多,算是直系學姐。
“大家好,我是Carrie,算是你們的學姐,拉斐爾教授讓我帶了模特過來,大家提前準備好東西,時間有限,請大家不要浪費時間哦。”
陸笙沒抬頭,正專心整理筆筒,畫室突然爆發出一陣陣驚呼,她詫異抬眸看過去。
尖叫聲中,年輕男人穿著淺駝色長款過膝風衣,風衣未扣,裡頭是件很簡單的白襯衫,紐扣開了兩顆,露出一小截性感的鎖骨。
陸笙怔了一秒,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手裡的筆差點握不住。
良久。
年輕男人修長的手指輕叩畫板,漆黑深邃的眼眸瞬也不瞬注視著她,嘴角淺笑,不緊不慢地做自我介紹。
“Arthur·蘇。”
稍稍停頓,他目不轉睛看著陸笙,很輕地笑了下。
“中文名,蘇硯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