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來得早,入冬已然下了兩場大雪。
位於倫敦近郊的聖保羅女子中學鍾聲陣陣,不多時,學生們三五成群出了階梯教室。
距離聖誕節還有一周,學校廣場提前布置了聖誕樹,校工們正忙著往上頭掛精美的小裝飾。
陸笙抱著禮盒下了樓。
遠遠的聽到幾個女生嘰嘰喳喳的議論。
“今年我們學校跟伊頓公學一起舉辦聖誕晚會你們知道麽?”
“?你確定?”
“已經發公告了呀,你們沒看麽?”
“還沒來得及。”
“難怪今天伊頓的學生有來我們學校,我還以為是單純的開放日參觀。”
“那你禮服準備了嗎?”
“一周前就準備好了呀。”娃娃臉女生整了整製服上的蝴蝶結,笑語嫣然,“我還準備了巧克力。”
“巧克力?給誰?”
另一個女生揶揄,“還能有誰啊,伊頓的付明此唄。”
一群人跟著起哄,“烘焙課上親手做的巧克力啊?”
“哦喲,愛心巧克力。”
“但你做的還挺好看的,比陸笙——”
女生沒說完,同伴瞧見陸笙轉角下樓,悄悄扯了扯她,猛地使眼色,“噓!別說了,人來了。”
陸笙掂了掂手裡的禮盒,禮盒空曠,幾顆不成形的巧克力碰撞在一起,“哐當”作響。
她平生最怕烘焙課,旁人做出來的色香味俱全,到了她這兒,就是一坨暗黑料理。
平安夜將至,她還想著用這個當禮物來著。
腳步微頓,細白的手指拆了禮盒,陸笙低頭睨了眼紅色禮盒裡三兩坨粑粑一樣巧克力,長長歎了口氣。
算了。
這種反人類的東西賣相不行,味道古怪,好像是不太能拿得出手。
合住禮盒,陸笙環視四周,尋了一圈沒瞧見垃圾桶。
烘焙課的教室偏遠,距離宿舍有一段距離,教室前開闊,原本是一大片草坪,前幾日才下了場大雪,草坪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偶爾有流浪貓被驚擾,去雪地上飛快掠過。
轉了角,人聲漸遠。
有人喊她,“陸同學。”
清越的少年音,能聽得出來中文不太標準,卻堅持用中文講話。
陸笙沒應聲,對方克制地又喊了聲,這次叫的是她的名字,“陸笙。”
陸笙駐足,下意識回頭。
付明此站在距她不遠處的地方,手裡捏著一隻禮簽,瞧樣子像是邀請函。
天冷,對方藏青色製服外套了件同色系大衣,製服領口妙金線,繡著伊頓的校徽。
這人是誰?
陸笙很輕地眨了眨眼,視線毫不避諱地落在他身上。
她看人向來直接,因著眼睛漂亮,瞳仁色澤烏黑純粹,直勾勾落在人身上時,不免就讓人耳根發麻。
隻幾秒工夫,陸笙發現對方的臉似乎紅了。
她錯愕一秒,對方這回直接避開了她的視線,捏著疑似邀請函的手不由自主緊了緊。
一陣冷風,地面的雪花被吹得簌簌作響。
半晌,也沒見對方說話。
陸笙不太有耐心,也懶得過問對方是誰,轉身欲走,女孩子的聲音適時響起,“陸笙你等下,我哥哥有話跟你講。”
話落,付巧林恨鐵不成鋼般推了他一把,眼睛卻是盯著陸笙,瞧著陸笙一臉茫然,想必也沒把自己這個同班同學記在心裡,付巧林哭笑不得,“是我,付巧林,剛才烘焙課上我們同組。”
提及這個,陸笙倒是有了一絲絲印象。
跟她一樣,唯二的把巧克力做成黑乎乎的一坨,硬度可以當子/彈的那種程度,並且還挺歡天喜地自娛自樂吃下去。
陸笙偏頭想了想,回她,“是你。”
付巧林眼睛一亮,“你記得我了?”
陸笙點頭,答得一本正經,“把巧克力做成金剛石的那個?”
付巧林:“…………”
後面那句就不要說了吧。
她性子開朗,倒也沒在意,反而推了推身邊的少年,笑意盈然地跟她介紹,“這我哥哥付明此,伊頓公學的,今天來我們學校參觀。”
陸笙沒做聲,付巧林生怕人小姑娘一句“那又怎樣”給她搞得下不來台,又推了自家哥哥一把,她道:“我哥哥有話跟你講,那你們慢慢聊。”
付巧林衝著少年握拳,看口形像是在鼓勵他。
等付巧林消失在視線裡,陸笙茫然眨眨眼,視線重新落在他身上,“你有話對我說?你要說什麽?”
小姑娘音色好聽,開口間卻有種無形的壓迫感,明明是很平常的問句,付明此依舊冒了一頭冷汗。
“為什麽不說話?”陸笙偏頭,黑白分明的眼直視著他。
付明此知道她不耐煩等別人,在她失去耐心前,他總算開了口。
依舊是蹩腳到不行的中文,可能緊張過度,整個人話都不利落了,“……就、就是是是……那個……聖誕節你、你願不願意當我、我的舞舞舞……”
一句話艱難無比,到了後頭,中英夾雜,末了,聲音越來越低。
話未完。
冷不丁聽到一聲嗤笑,很輕,帶了些許戲謔,蕩漾在頭頂。
付明此嚇了一跳,抬眸四處張望。
陸笙打小被人表白慣了,對付明此結結巴巴的話倒是沒在意,反而這個不速之客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循聲望去。
三樓走廊,歐式雕花欄杆處,少年姿勢慵懶地半趴在欄杆上,正饒有興致盯著他們。
天寒地凍,這人隻穿了件很單薄的飛行夾克,夾克洗的發白,看上去有些舊了。
陸笙微怔,視線順著他發白的夾克往上,對方的黑色口罩遮住了少年泰半個臉。
隔得遠,看不清長相,唯獨一雙漂亮幽深的眼瞳格外招眼。
像是察覺她直勾勾的眼神,少年怔了一秒,一瞬不瞬回望著她。
爾後。
不悅地眯起黑眸,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風過,吹亂了他一頭黑發。
透過雕花欄杆,陸笙注意到這人不只是飛行夾克洗的發白,牛仔褲的褲腳也磨破了邊,像是生活很拮據的樣子。
陸笙:“?”
這雙眼睛……
蘇妖精?
不會吧?
蘇妖精怎麽可能在這裡?明明前兩天他們倆才……
行吧。
前兩天才隔著電話吵了架,她都決定要跟他斷絕青梅竹馬的關系。
難道這人良心發現主動跑來跟她道歉?
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且不說倫敦距離Z城幾千裡之遙。
以他那麽冷清的性子,陸笙想象不出來他那個冷冰冰的性子會主動服軟。
他只會覺得她是個嬌氣包,麻煩精。
打擾他生活,擾亂他計劃的。
超級麻煩精。
從小就這樣。
陸笙微微失神,不太開心,要不是他那張帥的一比又冷又欲的臉從小就讓她沒任何抵抗力,就這麽個氣死人的性子,她絕對要把他打入“冷宮”,永不“召見”。
小腦瓜想東想西,患得患失。
“叮當”一聲,思緒被打斷。
陸笙一抬頭,就見少年曲起指節很隨意地敲了敲欄杆,從牛仔褲口袋裡摸了根煙,像是看夠了好戲,轉身的同時,修長的手指勾下口罩,低頭咬住煙。
旁邊就是側柱,隔絕了視線,陸笙連他的側臉都沒能看清楚,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三樓走廊。
欄杆一片空蕩蕩。
陸笙心底好奇,她是個行動派,心裡有了疑竇,便非要弄清楚不可,隨即就追了上去。
付明此鼓起勇氣,低垂著腦袋,飛快地用英文重複一遍,“陸笙,我想在聖誕節那天邀請你當我的舞伴,就想問你有沒有時間,願不願意——”
無人回應。
付明此咬咬牙抬頭看過去。
??
人呢?
“蘇臨你站住!”
陸笙追著少年的背影,七拐八拐的。
他不理會。
陸笙喘了口氣,又追上去,喊他小名他不理,她生著氣,索性就直接喊他大名,“蘇硯遲我讓你站住你聽見沒?”
學校佔地廣,又建在遠郊,湖泊都是圈了一片天然湖,環境優美之余,不時吸引一些野生小動物前來造訪。
高中部跟初中部一湖之隔,平時這塊就不太有人涉足,下雪後就越發人煙稀少。
陸笙追到半道,天色暗了下來,預報中的中雪如約而至。
聖保羅中學的製服是標準三件套,冬季多了件羊角扣羊絨大衣,為了保證美觀,下頭依舊是經典的菱格裙。
剛才在教室不覺,這會兒到了空曠的地方,凜冽的寒風襲來,單薄的羊毛打底褲被風吹透,凍得不行。
陸笙打小嬌生慣養,一丁點委屈受不得。
追著少年跑了這麽久,這人都不曾回頭,小脾氣上來,她索性停了腳步,衝著他的背影嚷嚷著,“蘇妖精你再不站住,我真不理你了。”
陸笙跑得氣喘籲籲,一手拿著禮盒,一手撐著膝蓋,開口間還不忘言語威脅他,“我說真的,你就是送我一百隻小黃鴨公仔,給我發一百張自拍照,痛哭流涕地跪地求我,我也不原諒你。”
對方沒吭聲。
陸笙氣得不行,拖著小腳步朝他挪動幾步,她動,對方也動。
她氣急了,語帶命令,“蘇妖精你不許動!”
這回,對方反而真停了腳步。
雪花紛紛揚揚落下,風停後,林間安靜,唯有雪花的簌簌聲墜入耳中。
少年單手插兜,漫不經心回頭,隔著黑色口罩,漆黑的眼稍顯輕佻。
半晌,他突然輕笑反問,“你叫誰蘇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