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 到了地方,預想的慘烈狀況並沒發生。
夜幕下的小道空蕩蕩,雪停後, 刮了風,吹起散落在街角的零散紙片。
被一小姑娘綁了一路, 瞧見空空如也的街道, 他偏頭輕笑, “人呢?”
陸笙不理他,心裡慌了神,便試著喊了蘇臨的名字, “蘇妖精。”
她松開牽著他的領帶, 左右查看, “硯硯。”
無人回應。
“蘇臨。”
街道依舊空蕩, 偶有回音, 左右找不到,陸笙完全慌了,“蘇硯遲你在不在?”
少年正低頭解領帶,她綁的緊,又打了死結, 一路這麽拽著過來,又緊了不少。
借著昏黃的燈光略微探量,手腕被勒出了一道紅痕。
沒多疼,瞧著倒是觸目驚心。
怎麽就任由她對自己亂七八糟的胡來呢?
憑著那盒跟毒/藥一樣難以入口的巧克力麽?
他短暫失神,進而哂笑。
小姑娘依舊六神無主地尋著人, 他突然有些好奇這種羈絆與關系。
朋友這種東西,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不複存在。
人與人之間的羈絆, 也在目睹了媽媽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後,變得越發淡漠。
在乎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什麽?
他盯著陸笙倉皇的臉發呆,直到小姑娘往小道盡頭走去,他驟然回神。
老城區管理不到位,各種流浪貓狗成災,偏僻的地方更甚。
眼見陸笙去的那塊兒地方挺不安全,他愣了下,也沒理會仍然綁在手腕的領帶,大踏步過去一把扯住她。
冷不丁被他扯住,陸笙惱意橫生,本能掙扎,“你拽我幹嘛?你快松手!”
他不及解釋,身後驀地傳來冰冷得仿佛結了霜的聲音,“松手。”
他錯愕回眸,對方一拳揮過來時,猶然帶著涼風,少年常年混跡在各種地方,反應速度也比旁人來得更加迅速。
偏頭躲過之際,對方已經把陸笙扯了過去。
他踉蹌幾步,迅速穩住身形,站定之後,定睛一瞧。
是個男生。
個頭跟他差不多,眉骨處受了傷,明明是偏妖孽的長相,這會兒周身彌漫著駭人的戾氣,沒看他,反而低頭問懷裡的小姑娘,“有沒有受傷?”
陸笙眨眨眼,似是不敢相信,“硯硯?”
蘇臨單手扣在她腦後,不由分說將她按在懷裡,“沒事麽?”
她暈乎乎地搖搖頭。
蘇臨長舒一口氣。
確定陸笙安全無虞後,蘇臨抬眸,冷冰冰地直視著他,“你是誰?”
少年勾了勾黑色口罩,黑漆漆的眼睛彎了彎,沒回應蘇臨,反而看向還在蒙圈狀態的陸笙,修長的指隔著口罩抵在唇上,玩味輕笑,“我欠你的還清了。”
蘇臨:“?”
陸笙:“?”
丟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少年旋即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衝依舊懵逼的陸笙彎了彎眉眼,“你欠我的,別忘了還。”
“……”
“……”
直到晚上送她回家,上了車,蘇臨才淡聲問她,“他就是那個十七?”
陸笙剛喝了杯熱氣騰騰的熱牛奶,點點頭。
挨著他,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往他肩頭一靠,昏昏欲睡。
蘇臨垂眸注視著小姑娘嬌俏的臉,凍了這麽久,車內暖風充足也沒給她完全暖回來。她倒好,挺會尋地方,一雙小手毫不避諱就伸進他衣服。
“好奇怪。”輕輕蹭了蹭他胸前,小姑娘聲音很低,聽上去奶聲奶氣,“硯硯身上總是特別暖和。”
蘇臨懶得糾正她的習慣,任由她冰冷的小手隔著內搭緊貼著。
過了會兒。
想問那人臨走前丟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到底什麽意思。
猶豫片刻,到底沒出聲。
車子又行了片刻。
蘇臨單手扣著陸笙軟噠噠的小腦袋,啞聲問她,“跟他怎麽認識的?”
陸笙困極了,往他懷裡鑽了鑽,迷迷糊糊應聲,“跟他?他是誰?”
星眸半啟看了他一眼,迷糊勁兒稍減,“那個十七麽?”
“嗯。”
陸笙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睜開迷離的雙眼,揚起小臉直勾勾望著他,蘇臨也垂眸回望著她。
良久。
陸笙伸出食指擱在他眼角,一點一滴,細細描繪他深邃烏黑得能把人吸進去的眼睛,“硯硯你有沒有發現那個十七跟你很像?”
蘇臨微微一怔,回想著今晚兒的事兒,跟那個十七也就打了個照面的工夫,對方又帶著口罩只露一雙眼睛。
蘇臨沒仔細瞧,當時又以為陸笙被人欺負,壓根兒沒認真看。
“我第一次見他時,就發現他眼睛跟你特別像。”沒心沒肺感情遲鈍的小姑娘講話直白的很,從不顧及會不會讓人產生誤解,“特別漂亮的——”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他扣著後腦杓死死壓在胸口。
陸笙毫無防備埋在他懷裡,鼻尖被撞得生疼,她哭喪著臉沒等埋怨他,就聽他嗓音喑啞又勾人,在她耳邊輕聲問:“那你要喜歡別人麽?”
“什麽?”
她茫然從他懷裡抬頭,少年烏瞳幽深,沒了慣常的冷清,這會兒瞧上去格外憂鬱,直勾勾鎖定她的眼睛,他似是不經意提起,“不是說罩我一輩子?”
頭稍稍垂下,溫熱的呼吸落在她臉上。
近在咫尺的距離。
幾乎碰上她的唇。
又硬生生止住。
“笙笙,你在騙我麽?”
完全說不出話來的陸笙:“…………”
不知是不是錯覺。
就好奇怪的感覺。
有種……
被真正的妖精……
勾引的強烈既視感。
莫名地咽了咽口水,陸笙頭一次有了臉紅心跳的不安與悸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可怕了啊!!!
“算了。”他利落松手。
陸笙最怕他這幅模樣,在他抽離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手腕,坐姿不舒服,就索性半跪在車後座,雙手捧著他臉頰強行定住,“我當然罩你啊。”
蘇臨懶洋洋抬眸,輕輕地應聲,“多久?”
陸笙斬釘截鐵地伸出小指衝他晃晃,“一輩子。不信拉鉤,騙你是小狗。”
……
晚上回家。
泡了澡,又逗了會兒貓,陸笙撲上松軟的大床,在車上睡得久,這會兒倒是沒什麽睡意。
腳踝上的小黃鴨腳鏈碰上床頭的鐵藝雕花,叮當作響。
陸笙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蔥白的指尖勾著腳踝上的吊墜玩兒。
不知道硯硯有沒有睡著?
趴過去拿了手機,倒還真發現蘇臨發了條微信給她。
言簡意賅的一行字,十分符合他的風格。
【我當真了,你也不許忘。】
陸笙:“?”
一周後,蘇臨如約踏上前往美國的路途。
蘇家有私人飛機,早在兩個月前已經申請了準飛證,飛機平時也一直停靠在Z城國際機場。
因為蘇再身體原因,飛機上除了配備機組人員,需要的醫療設備跟醫護人員也枕戈待旦。
陸笙要求了許久的轉學到美國,到底沒被批準。
陸染白雖縱容她,在這上頭意外堅持,陸笙向來任性,但這會兒也不太敢拂逆哥哥的意願。
想當初任性地從英國回來,已經信誓旦旦說好不會再拿自個兒的學業開玩笑,被陸染白一票否決之後,生了兩天悶氣。
本想用絕食來威脅他,哪知道她那個沒心沒肺的哥哥只是很輕地說了句,“嗯?不吃飯?最近是胖了點,減減肥也無妨。”
末了,還囑咐家裡的保姆,“家裡所有零食收拾起來。”
臨出差,見了她最後一面,他就靠在門口靜靜注視著她,半晌,輕笑道:“笙笙,為了配合你的減肥計劃,我停了所有的附屬卡,也囑咐溫時不可以打擾到你。”
她滿臉震驚瞪著他:“?”
“爸媽去了南極度假,無線通電挺麻煩,找不到人是常事兒,不然你試試?”
“…………”
給蘇臨去了電話,沒能得到安慰,她沒想到前幾天還說要帶她一起,轉眼就變了個人,讓她在這兒乖乖等他半年。
氣得她差點把他拉黑。
半年,六個月,180多個日日夜夜。
難道他都不會想她的麽?
跟蘇臨置氣後,從溫時那兒得知蘇臨今天下午飛往紐約,陸笙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屏幕,溫時瞄了一眼氣了幾天的小丫頭,不禁好笑,“小丫頭你真不去送他?”
陸笙俏臉一撇,“我為什麽要?他都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
想起蘇臨在電話裡的絕情絕義,陸笙氣不打一處來。
蘇臨下這個決定,溫時多少清楚緣由,這事兒偏偏又不能跟小丫頭講,眼見陸笙正氣得夠嗆,溫時蹲在她面前,無奈開口,“真不去?飛機再有三個小時起飛,他這一走可就半年見不到,你真舍得?”
陸笙:“……”
“忘了說了,蘇臨那小子讓給你的東西,你這幾天生著氣,面兒都不見,電話也不接。沒法子,他隻好托我轉交。”
溫時勾著一把亮晶晶的鑰匙給她。
陸笙瞥了眼,木著臉問:“這是什麽?”
溫時:“好像是一棟別墅的小黃鴨玩偶。”
陸笙:“……”
……
機場。
距離飛機起飛還要兩個小時,因為是私人飛機,安檢通道不同,檢測標準也跟民航略微差異。
機組人員通知安檢。
蘇綰綰看著兒子沒動,好奇地探過頭去,“小阿臨我們要過安檢了呀。”
通道口很安靜,沒什麽人。
蘇臨目不轉睛望著空蕩蕩的岸口,低頭看了眼腕表,漆黑深邃暗了暗,旋即輕笑。
還挺記仇。
理了理風衣袖口,他往安檢口走去。
剛抬腳,身後便傳來小姑娘急切的嬌呼,“蘇妖精你等等!”
蘇臨愕然回頭,不遠處,小姑娘拎著一隻航空箱,跑得急,嬌俏明豔的臉蛋染得通紅,平時她最愛美,無時無刻都是裙子罩身,這會兒反而隻穿了件款式簡單的派克服,帽簷的一圈絨毛隨著她奔跑的動作微微浮動。
等她在他前面站定,蘇臨這才發現,她拎著的航空箱裡裝了隻小奶貓,月份不大,漂亮的布偶貓,眼睛湛藍如洗,寶石一樣,可可愛愛,沒應激反應,睡得倒是很熟。
“給你。”
蘇臨一愣:“什麽?”
陸笙一本正經:“維多利亞生下的寶寶,一共兩隻,送你一隻,這樣你在美國就不會想我想得睡不著覺。”
“…………”
小姑娘用手逗了逗貓咪,這才依依不舍地將航空箱塞進他懷裡,“你要好好照顧她,她可是我最喜歡的喵咪之一了。”
完全沒動物緣的蘇臨:“…………”
“你還要給她取一個最好聽的名字。”
知道她喜歡養貓,家裡貓咪十幾隻,個個都是極品,她向來愛貓,別說送人了,就是旁人碰一下都不可以。
這會兒卻忍著小心酸,在生他氣的時候,還不忘記給他出國禮物。
蘇臨心情複雜地抱著航空箱。
剛才還沒覺得什麽,這會兒見到他,陸笙忍了一路的小心酸頃刻間爆發,眼圈瞬間就紅了。
她仰頭直視著他,吸了吸酸澀的鼻尖,“那你到了美國要打電話給我哦。”
“嗯。”
陸笙不滿意,偏頭想了想,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天五次。”
“嗯。”
“啊不行。”她又加了五根手指,得寸進尺地要求他,“一天十次好了。”
“…………”
“你還要每天給我發一百張自拍照。”
“…………”
“那我才要原諒你。”
“…………”
“那你還要每天對我說一百八十次最愛——”
陸笙猶自在跟他講條件,他驀地低頭靠過來,薄涼的唇落在她眼角的淚痣處,輾轉,輕觸。
爾後。
少年偏冷調的聲音在她淚痣處響起,帶著微微啞意:“最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