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起來有三五個人在往這邊走。

　季未然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腳步聲。

　沉穩有力，軍靴踏在地上的聲音利落而又乾脆，只是此時略顯倉促，不過還是能輕易地辨別出與其他人的不同。

　季未然眼裡升起希望，急忙開口：“我在這裡！”

　然而他的聲音小得可憐，還不如外面的談話聲大。

　季未然著急地往門口挪動著，衣料摩擦在地上。

　手掌不知不覺被磨破了皮，留下一道血痕。

　季未然顧不得疼痛，事實上他現在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低溫讓他的身體變得僵硬無比，感官已經喪失。

　封澈找遍了整個工廠，可還是沒有找到人。

　他一遍遍給季未然打著電話，對面永遠都是忙音。

　顧遇洲再次核對信息，確認從他們進來開始，季未然也跟著進來了，再沒有出去，此時一定還在工廠。

　只是信號突然微弱得定位不到具體位置。

　“少帥，會不會是弄錯了？我們工廠管理很嚴格的，外人不會進來。”負責人賠著笑臉道。

　“閉嘴。”封澈冷冰冰地說，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面前那扇門。

　負責人一下子不敢說話了，悻悻地站在一邊。

　“是他。”封澈突然說。

　“把門打開！”

　眾人一臉茫然：“？”

　封澈迅速上前，拍著冷庫的門大聲喊道：“季未然！”

　季未然聽到動靜，想要回應，可是一張嘴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封哥哥……”

　雖然封澈聽不到裡面的動靜，可是體內躍動著的精神力告訴他，季未然一定在這裡。

　“我馬上救你出來，別怕。”

　封澈沉著聲音說，徒手向兩邊推著大門。

　線條流暢的手臂驟然青筋凸起，太陽穴周圍的血管也顯了型，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冷冷地目視著前方，手掌被門鎖劃破，鮮血滴答滴答順著大門流了下來。

　負責人頓時傻了：“這個、人不可能在這裡啊！”

　真是要了老命了，人要是被關在這裡還能好？！

　負責人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冷汗就已經順著臉頰流下來了。

　“還愣著幹什麽，快開門啊！”跟著來的人急忙出聲提醒。

　“我、我讓人去拿鑰匙！”

　季未然的名字對他們來說可謂如雷貫耳，自從那次從無人區回來，整個軍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如果季未然真的在這裡，那恐怕凶多吉少了，難道是少帥的仇家找上來了？

　眾人不敢多想，救人要緊，急忙上前幫忙。

　可是幾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夠，冷庫的門紋絲未動。

　“鑰、鑰匙來了！”

　一名工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眾人終於松了口氣。

　封澈一把抓過鑰匙，手指不自覺微微發顫，對了好幾次才對準鎖芯。

　“砰”的一聲！

　大門被重重地推開，撲面而來的冷氣讓眾人忍不住身體顫了顫。

　封澈眸光一沉，衝了進去，一把抱住地上的人。

　季未然不知什麽時候昏睡了過去，面部已經毫無血色，白得透明，睫毛上掛著一層冰霜。

　封澈來不及多想，抱著人大步上了車，嘴唇緊緊抿著，臉色陰沉得可怕。

　汽車一路疾馳，很快，司機踩下刹車：“少帥，到了！”

　軍方的醫療團隊在接到顧遇洲的指示後就坐上了軍機，不到十分鍾就達到目的地，抬著各種儀器進了附近最近的一家醫院。

　一直到了醫院，封澈才回過神，目光有些呆滯地低下了頭。

　他感受不到季未然的呼吸。

　封澈顫著手指，不敢置信地伸了過去，然後又像是害怕似的瞬間縮了回來。

　嘴唇顫抖著叫出他的名字：“季未然。”

　懷裡的人像是睡著了一樣安靜，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封澈目光一痛，緊緊咬著牙關，眼眶通紅，然而大腦卻一片空白，連基本的動作都無從思考。

　醫生們早就等在了門口，見他愣在那裡，連忙把人接過來送進了臨時組建好的病房。

　蘇諾剛剛下了飛機趕到，安慰地拍了拍封澈的肩膀，鄭重道：“交給我。”

　病房外。

　封澈目光冷然地站在門口，像一尊雕塑一樣，不知站了多久。

　顧遇洲急得來回踱步，他知道，現在什麽安慰的話都沒有用，只能在這裡乾著急。

　終於，門打開，蘇諾從裡面走了出來。

　“怎麽樣怎麽樣！”顧遇洲抓著他問。

　封澈僵硬地動了動，聲音沙啞：“他醒了嗎？”

　他一錯不錯地盯著蘇諾，像是走到窮途末路的狂徒，似乎只要對方說一個不字，他就會毫不猶豫地上前拚命。

　蘇諾摘下眼鏡，猶豫半天，最終輕吐一口氣，神色複雜地看向封澈。

　“你自己進來看吧。”

　說完，他轉身走了進去。

　顧遇洲一下子慌了，看向封澈。

　封澈高大的身形瞬間一晃，臉色唰地白了下來。

　“老大！”

　顧遇洲連忙上前扶著他。

　封澈一把將他推開，目光像死寂的湖面，沒有一絲波動：“沒事。”

　他像行屍走肉一般走了進去，腦海中閃過一幕幕，都是曾經少年圍著他笑鬧的畫面。

　那麽鮮活，仿佛就在眼前，而現在……

　封澈一下子閉上眼睛。

　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封哥哥，我餓了。”

　少年軟糯的聲音像是魔咒一樣縈繞在他耳邊，封澈緊緊攥著掌心，心臟抽痛。

　“封哥哥？”季未然見他沒反應，還把眼睛閉起來了，有些奇怪，忍不住又叫了一聲：“我餓了……”

　封澈霎時睜開眼睛。

　不對，聲音太真實了。

　病床上，少年穿著一身病號服，寬大的衣服襯得他骨架極小，下巴尖尖的，臉色紅潤，眼睛亮亮地望著他。

　封澈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季未然把護士姐姐送他的桃子吃完，把桃核扔到了垃圾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還有點餓。”

　“你怎麽……”封澈震驚得說不出話，一時間，巨大的驚喜讓他第一次懷疑自己出現在了夢境中。

　顧遇洲誇張地差點跳起來：“臥槽！”

　“啊不是，蘇諾，你怎麽這麽牛逼？！”

　他沒看到季未然當時的狀態，但聽大家說也知道了，特別是他的老大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可想而知有多嚴重。

　可是現在這個面色紅潤吃嘛嘛香的人是怎麽回事？！

　蘇諾無奈地笑了笑，搖頭道：“不是我。”

　封澈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快步走到病床前，摸了摸季未然的額頭：“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季未然搖搖頭，軟軟的頭髮在封澈的手心裡晃了晃。

　“就是想吃東西……”

　“想吃什麽？我馬上讓人去買。”封澈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人，仿佛看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貴藝術品，生怕再弄丟，不敢錯過一絲一毫。

　季未然報完一堆菜名，輕咳一聲問：“行嗎？會不會有點多？”

　“不多。”

　“顧遇洲。”

　“明白！”顧遇洲連忙小跑著出去了。

　封澈指尖發顫地摸了摸季未然的臉，真實的觸感讓他心口一熱，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人緊緊抱在懷裡。

　鼻尖傳來熟悉的清冽味道，季未然忽然感覺眼睛有些澀。

　他輕輕抬手，終於，慢慢回抱住了封澈。

　蘇諾看了兩人一眼，不願打擾他們，轉身揮揮手，帶著一眾專家出了病房。

　“蘇醫生，您說，這怎麽可能呀？”

　“我從醫三十多年，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病例，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會不會是儀器出錯了？”

　“就算儀器出錯，可是病人真的醒過來了啊，而且還——”

　“好了。”蘇諾打斷眾人。

　“這件事還有待調查，希望大家本著對病人負責的態度，保護好病人的隱私，不要再議論這件事了，好嗎？”

　眾人壓下內心的震驚，齊聲說：“這是一定的，請蘇醫生放心。”

　蘇諾微笑著說：“麻煩了。”

　·

　吃完了飯，季未然因為太累睡了過去，封澈靜靜地看了他一會，目光閃過一抹複雜，起身走出病房。

　他找到蘇諾。

　“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諾聳聳肩：“或許是醫學奇跡吧。”

　“這就是你的結論？”封澈目光淡淡地看著他。

　蘇諾歎了口氣，把報告遞給他：“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一開始生命體征全無，下肢血管壞死。”

　“然後呢？”封澈皺著眉，翻著手中的報告。

　“沒然後了，正想搶救的時候忽然恢復心跳，三分鍾後所有指標恢復正常，就連壞死的血管都奇跡般地康復了。”

　“要不是還有這張紙，我都懷疑我是做夢了。”蘇諾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他現在——”

　“太累了，睡一覺明天出院吧，你要是著急今晚走也行。”

　走廊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封澈緊緊地盯著手中的報告，半晌沒有說話。

　蘇諾把手術服脫了下來，開口道：“說實話，我受過的教育不容許我相信這種醫學奇跡，但真實發生在眼前，逼著我不得不相信。”

　“我能找到的解釋，只有一種。”

　他靜靜地看著封澈的眼睛：“我相信你應該也猜到了。”

　封澈撩起眼皮看了蘇諾一眼，把手中的報告撕碎，什麽也沒說，轉身進了病房。

　蘇諾挑了挑眉，眼中似乎有光一閃而過。

　·

　季未然半夜忽然醒了過來。

　他睡得不踏實，總是重複做著一個夢，很黑，很冷。

　“不舒服嗎？”

　封澈聽到動靜抬起頭，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季未然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他搖了搖頭，望著那雙漂亮的銀灰色眼睛，想說的話突然有些說不出口。

　“你一直坐在這裡？”季未然注意到封澈的動作，有些不敢相信地眨眨眼。

　封澈幫他蓋好被子，安慰道：“放心睡吧，我在這。”

　“那你呢？”季未然仰著腦袋看他。

　“我不困。”他說。

　季未然抓著被子，咬了咬唇，一臉糾結。

　終於，他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小聲說：“要不你上來睡吧。”

　封澈動作一僵：“你說什麽？”

　季未然說完，感覺臉有些燙，飛快道：“沒說什麽！”

　不過已經晚了。

　封澈動作利落地上了床，把人抱在懷裡，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我聽到了。”

　“那你還問……”季未然抓著他胸前的衣服，佯裝生氣地把頭低了下去。

　滾燙的熱度從耳垂一直傳到脖頸，像是一顆剛剛采擷下來的櫻桃。

　封澈心尖一燙，忍不住親了親他的發頂，又親了親他的額頭，動作輕柔，不摻雜任何□□的味道，只有珍視和安撫。

　季未然緊緊抓著他的衣領，抬起頭，叫他的名字：“封澈。”

　“我在。”

　“封澈。”

　封澈低聲回應：“我……”

　季未然毫不猶豫地覆上他的唇，聲音消失，空氣中只剩下繾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