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洛攥緊了盒子, 勉強笑了下:“是給我的嗎?”
女人點了點頭。
薑洛如遭雷擊,許久,才在女人期待的注視下, 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嘴角:“謝謝。”
她看起來不高興。
晉春遲不清楚薑洛此刻的想法, 她先是感到疑惑,後來又見薑洛拆都不拆地把藥收好了,不由指了指薑洛懷裡:“不吃嗎?”
薑洛僵了身子,在女人的注視裡, 磨磨蹭蹭地把藥盒摸出來,扣出幾顆紅彤彤的藥丸,一股濃鬱藥味衝進鼻間,薑洛不由皺了皺眉。
很少有人知道, 其實薑洛很討厭吃藥的。
她怕苦, 一切帶苦的東西都是她一生之敵,但最討厭的不是藥的苦,而是這股味道總會提醒她,她是個多麽虛弱的人,還有——
“招財貓家居然也會生出折耳貓嗎?”
“看她軟趴趴的樣子, 可真給招財貓家丟臉。”
“這樣孱弱的一隻幼崽, 在我們家一生出來就要被丟掉的。”
滿懷惡意的話語潮水般襲來, 夾裹著人類嫉妒的劣根性, 即使時隔多年, 卻仍然戳傷著薑洛的心,她只是回憶起一點點片段, 臉色便變得很是蒼白,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紅彤彤的藥丸在她手心悄無聲息地變形、破碎。
藥味更濃鬱了。
晉春遲看著她僵硬的笑容, 以及眼中忽然湧現的難過,忽然察覺出不對來,正要詢問,卻見薑洛將藥丸丟進了嘴裡,然後急匆匆地喝了一口水,做了吞咽的動作。
晉春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晉小姐應該不知道她沒有吃下去吧?
薑洛低垂著頭,藥丸被壓在她的舌尖下,苦澀的味道在口腔彌漫開來,久久不散,其實現在咽進去才是最好,不會受折磨,可她咽不下去。她只能頂著女人的視線,竭力保持著平靜。
如果晉小姐希望她吃藥,那她就吃吧。
可是,咽不下去。不僅僅是因為藥物給她的心理陰影,也是因為晉小姐送藥的舉動背後的暗示。
女人顯然也發現她的虛弱了。
薑洛難過地想,晉小姐一定是嫌棄她了,她不能滿足晉小姐吧?也是,如果她不能養好身體,欲.望強烈的蛇族人要如何度過這個春天呢?
薑洛嘴裡愈發苦澀。
晉春遲沒有放過她的任何一點微表情,她不開心,注意到這一點的龍小姐感到很是無措,她生平第一次給人送東西,但現在看來,顯然是送錯了。
她深深看了薑洛一眼,見她繃緊著身子,似是竭力忍耐著什麽,不由湊過去,想要一探究竟,然而薑洛居然躲開了。
她就那樣,受驚般地朝一旁側了側臉蛋,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眼睫毛卷翹清晰,微微地顫抖著,愈發顯得脆弱。
晉春遲忽然有點手足無措。
她見自己越靠近,薑洛便越緊張,忽然起身:“我去倒杯水。”
其實桌上就有水壺,但她像是沒看到,端著杯子進了廚房。
女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薑洛小耳朵尖兒動了動,在聽到廚房裡傳來水聲時,連忙把藥丸吐出來,顯得如釋重負。
“不喜歡麽?”
女人的歎息聲響起在身後,薑洛頓時僵直了脊背,遮掩似的踢了踢垃圾桶,將桶子踢到了桌下。
但晉春遲顯然已經看到了。
她走過去,將藥盒從薑洛手裡拿過來,垂眸看了看,薑洛一動不敢動,腦袋深深垂下去,有幾滴液體濺落在了膝蓋上,化成了深色。
晉小姐發現了,怎麽辦?她肯定更嫌棄自己了。
又虛,又不聽話。
薑洛想要堅強一點的,至少不要像這樣動不動就哭,她本來已經學會忍耐,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在晉小姐面前,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女人站在她身後,像黑沉沉的烏雲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的情緒愈發低沉,淚水完全地泅濕了膝蓋,她也無暇理會。
就在這時,一隻溫暖的手落在了她的發旋上,女人溫柔的聲音隨之傳來:“不想吃就不吃,說出來就好,不用勉強自己的。”
這句話特別、特別的溫柔,印象裡,除了最饜足的那些時刻,晉小姐從未如此輕軟地跟她說過話。
薑洛劇烈地顫了一下,抬頭望過去,朦朧的視線中,女人將垃圾桶找出來,乾脆利落地,將藥盒扔了進去。
薑洛眼淚流的更凶,她慌張地把藥盒撿起來,著急地保證道:“不、不是的,我吃的。”
晉春遲無聲地注視著她,又看看垃圾桶裡殘留的藥丸,拿開了藥盒,那被吐出來的藥丸就顯得尤為清晰,十分刺眼。薑洛注意到她的這個舉動,小臉憋的通紅,半晌來了一句:“就是太苦了。”
她說著,又垂下了頭,她沒有跟晉小姐說實話,她就是不想吃。
一點兒也不想吃。
“太苦了麽?”
晉春遲不是不知道貓咪小姐在撒謊,但她只是重複了一句,假裝明白了,然後忽然低頭,吻住了薑洛的嘴唇,將她嘴裡的津液全數勾出來吞掉。
苦澀的,微甜的。
苦的是藥,甜的是薑洛的氣息。
薑洛被親得魂都沒了,暈乎乎地掛在她身上,隻覺得唇間滿是晉小姐馥鬱的香氣,女人的舌攪進來,從剛才起一直折磨著她的、藥丸的苦味忽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甜蜜。
她抬頭,水潤潤的眼眸落在女人臉上,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黃昏接近於深紅的陽光投射在淚珠上,使得她的眼睛看起來微微泛紅,小兔子一般。
女人抱著她,從她唇舌間離開,認真地附和道:“是很苦。”
薑洛怔怔地看著她,女人才剛那樣孟浪地親近過她,然而神情卻正經得仿佛隨時要走上講台,而她口中的話,也因這嚴肅清冷的神情而顯得極有感染力。
晉春遲再次從薑洛手裡把藥拿回來,似有點嫌棄地道:“這麽苦的藥,不吃也罷。”
她這樣哄著被她欺負壞了的小姑娘,然後再一次地,將藥丟掉了,眼睛都沒眨一下。
薑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真的可以不吃嗎?”
晉春遲理所當然地道:“你不想吃就不吃啊。”
傳說生物的世界很單純,因為能力太過強大,很少有人能夠傷到她們,所以她們不必像弱小的人類那樣總是小心翼翼地注意著一切。她們其實都很好騙,可是即使受騙,也很難受傷、很難真正被人討到什麽好來。一個通俗比喻,螞蟻即便成功咬在象腿上,也咬不破半點皮肉。
所以他們都十分單純,因為不必承擔單純帶來的惡劣後果。
晉春遲就習慣了直來直往。
薑洛不喜歡吃,就不吃好了,她雖然花了錢,但也不是一定要薑洛吃掉,否則,既花了錢,又讓薑洛不開心,不是雙倍的賠本嗎?
“你不想吃就不吃啊。”
薑洛從這簡單的一句話裡得到安慰,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她委屈地把腦袋埋到女人脖頸裡,抽抽噎噎地罵:“你壞,給我吃那麽苦的藥。”
女生溫熱的眼淚流入脖頸,那裡變得十分熱,好像還在往心口淌去,融化著晉春遲心中的堅冰,她抱著薑洛,嗯嗯地點著頭,隨口附和道:“是我的錯。”
她的態度這樣好,薑洛反而不好意思了,抱著她的脖子,忽然又小小聲地道:“其實你是為我好,我知道的。”
晉小姐肯給她買藥呢。
直到這時,薑洛才有心思去想女人給她買藥的舉動除了嫌棄之外,還可能代表著什麽。
代表著這麽摳門的晉小姐,居然肯為她花錢呢。
女人不善於表達,好心差點辦壞事,於是薑洛隻好自己摳出糖來,她琢磨著琢磨著,忽然覺得有一丁點兒的甜蜜了。她不舍地抱著晉春遲,既然撒嬌了就進行到底:“晉小姐,買藥很花錢嗎?”
給她花錢買藥,這是不是就是晉小姐說的倒貼?
氛圍很好,薑洛滿心歡喜地等著聽晉春遲說:“雖然花錢但是既然是給你的那也沒關系。”
但是女人開口,卻是:“是挺花錢的。”
薑洛滿心的歡喜忽然被一盆涼水澆熄,她很是無語,又聽女人道:“而且你還浪費了,所以你得給我報銷。”
薑洛喉嚨哽住。
她氣得在女人肩膀上咬了一口,狠狠地道:“報銷是不可能報銷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她絕對不會給報銷藥錢,非要讓這個小氣的女人肉疼!
她在女人懷裡撲騰,咬了晉春遲好幾口,她的尖牙還收不回去,咬住肉的時候,縱然是巨龍也是會覺得疼的,但晉春遲卻反而笑了。
真好,洛兒又恢復了活力。
薑洛氣憤半天,卻沒見女人再堅持要她“報銷”之類的,她一時覺得奇怪,轉頭去看晉春遲時,卻見女人溫和地斂著眸子,眼底滿是柔軟的笑意。
哪有半點不能報銷的難受呢?
薑洛一怔,忽然明白了什麽,她不好意思起來,但是嘴角的笑容卻越發燦爛,好半晌,她實在按捺不住撲撲的心跳,湊過去飛快地親了晉春遲一口。
這下輪到女人摸著臉頰發怔了。
磨人的小貓。
龍小姐心中模糊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她的嘴角悄悄地、悄悄地上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