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晉春遲的過程很是艱難。

　薑洛想過借助科技尋人， 但晉春遲最後的影像只在金市，後來就好像消失一般再也找不到。

　薑洛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倚冬山”這個地名而已。

　她也試過重金懸賞， 因她給的太多了，確實也冒出了很多聲稱知道倚冬山的人， 有些人給出的地址一看就是假的， 什麽海邊、火山之類的。薑洛把這些信息過濾，又雇傭了專業團隊去核查， 但最後發現，都是騙子和投機者。

　其實薑洛心中清楚，倚冬山是晉小姐的家鄉，而晉小姐是龍，因此那裡就是傳說生物的領地，所以又豈是那麽好找的？傳說生物的世界， 雖然跟獸人族的世界相通， 但又超脫於世間。

　它們或是被複雜陣法保護著，或是被神秘力量守護， 它們坐落於世間，卻又超脫世外，如同秘境。

　其實如果換一種傳說生物還好， 畢竟招財貓也能自由出入盤踞著傳說生物的那些秘境， 而且也大致知道哪個族群的地盤在哪。但龍族就不一樣，因為多年前的那場變故，幸存於世的龍族盡皆銷聲匿跡，曾經屬於龍族的領地被瓜分，而那些龍族後來又去了哪裡、以哪裡作為新的龍巢，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作為冰霜巨龍的巢穴， 倚冬山是如此神秘。

　薑洛不止翻遍了人類世界的地圖，也翻遍了傳說生物世界的地圖，但無論她怎麽找，無論是問普通人族還是尋求傳說生物的幫助，都找不到晉春遲說的那座山，但她知道，往北邊走一定是沒有錯的。

　國境邊上、國境邊上。

　薑洛回想著曾經在晉春遲嘴裡聽過的寥寥幾語，乘上飛機，馬不停蹄地趕往國境邊。

　但北邊的那條國境線實在是太長了，薑洛縱然可以用金錢在短期內堆出一份詳細到極致的邊境地圖，但那也是沒有用的，如果倚冬山是能被人們看到、找到的話，它就不是龍的山了。

　薑洛用了最笨、也是最好的辦法——從西到東，一路尋找。

　她自己開車，不知道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她調來了先前跟晉春遲度假時開的那輛車，它拋錨在大峽谷之後，薑洛其實已把它忘記了，但勤儉持家的晉小姐自然不可能忘掉它，早就提醒薑洛派人將車收回，那車收回以後，很快修好，之後就一直放在車庫裡，薑洛這次需要一輛車，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它。

　這一路要翻山越嶺，不知要經歷幾多的艱難，其實越野型房車更合適，薑洛也不缺這方面的頂尖車輛，然而她隻選了那輛掉過鏈子的越野。

　潛意識裡，她希望這輛搭載過她跟晉小姐兩個人的車能給她尋找晉小姐的此行帶去一點好運，即使沒有好運，那麽，車裡總歸還殘留著晉小姐的一點氣息，也算是安慰。

　薑洛只能緊緊抓住這一絲絲的安慰。

　“都快一個月了，洛洛她每天還是奔波不停嗎？”

　薑洛在國境邊的動靜到底是瞞不過有心人的探尋，她家裡人生怕她再出意外，因此還是偷偷地保護了她，但也隻敢遠遠地注視著，不敢再上前接觸。

　陸柳每天都要問薑洛的情況，薑唐人在北方，一路跟著妹妹，見她一直不肯歇下尋找的腳步、每日都在透支精力，眉宇間的擔憂一直消退不下：“是啊......她昨晚又隻睡了三小時，天還沒亮，又出發了。”

　陸柳聽著這與前幾日相似至極的話，深深地歎息一聲。

　薑唐知道他要說什麽，也知道他該說的其實都說完了，默默掛掉了電話，發動引擎，跟上妹妹的腳步。

　但跟著跟著，她越發迷茫。

　妹妹這一路表現出來的冷靜與倔強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妹妹一直是家裡人寵愛的小公主，從未吃過什麽苦，在薑唐看來，即使妹妹成年了，也缺乏獨立生存的能力，是需要被好好呵護的。

　但薑唐發現她錯了，她從不知道，妹妹那瘦弱嬌小的身體裡，居然藏著那麽大的能量。這樣的奔波、日夜顛倒，就連薑唐這受過大量訓練的軍校生都有些吃不消，何況薑洛不止是開車到處走，每到一個新地方，她還要停下來，四處找人問知不知道附近有個“倚冬山”，又要在一次次的“不知道”“沒有”裡自己去往各處去看，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秘境。

　薑洛所承受的壓力，是薑唐都難以想象的，可她居然撐住了。

　還有，不止是壓力而已，薑洛也曾遇上過危險。

　國境線上，人跡罕至，但很多危險事件往往容易發生在這樣的地方。薑洛有一次就猝不及防地與幾名專往車道上放釘子、逼迫過路車輛停下從而打劫的匪徒遭遇了，薑唐當時離得遠，不知道當時是何等的驚險。

　但等她追上時，那幾名匪徒中有一個中了槍，使得同伴不得已在原地修整，薑唐一看就覺得不對，這是薑洛走的路線，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不會傷害她妹妹吧？她上前武力“詢問”，才知道她猜測不假，薑洛是遭遇了這夥人，但事實並不如她所想，實際上，她柔柔弱弱的小妹妹面對持刀圍上的歹徒，居然打傷了一人，又持槍脅迫另外幾人給她換好被釘子扎破的車胎，才安全離開。

　薑唐當時心中只有震撼。

　她知道妹妹是有持槍證的，薑家巨富，招財貓身份又特殊，跟特殊部關系也密切，持槍其實是常規操作。但從前家裡人讓洛洛配槍，洛洛都拒絕，但這次，洛洛竟不聲不響地帶了槍。

　但她知道了，薑洛說要靠自己來找到晉春遲，就確實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

　薑洛確實是準備著的，她心中憋著一口氣，要找到她的晉小姐，所以，不強大起來、不準備周全怎麽行？

　她不要再做被蒙在鼓裡的那個人了。

　一個月、兩個月，凜冬深寒，薑洛找不到她的晉小姐，但她心中的火焰一直沒有熄滅，這條長長的國境線，她才走了一半，即使來路沒有倚冬山，但前路，卻仍然有著無限的可能。

　她日複一日地跋涉著，既想快點把國境線走完，又害怕把這條線走完，不走完，就還有希望，要是走完了，她仍然找不到倚冬山，那該怎麽辦呢？

　薑洛心中時不時劃過這樣的恐懼。

　然後她把恐懼藏好，重新啟程，日複一日，月複一月。

　時間來到初春，失去了戀人的薑洛面臨著變成幼崽的威脅，她對此早有準備，拿出抑製藥劑打了，忍著撕裂般的痛苦繼續上路。

　這段時間，她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的時候就容易想事情，她默默想了很多很多。那些以往被她忽視的那些細節、那些晉小姐每次開口時的欲言又止，皆在她心頭，過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她傷害了晉小姐，因著對龍族有偏見、因著痛恨火龍，其實她對龍族一直不夠寬容，也一直下意識地排斥著晉小姐是龍族的這件事的可能。

　那個真相，其實她一伸手就能摸到了，但她一直沒有去觸碰。

　晉小姐是負氣離開的，因她父母那番話，但，是不是也有她的原因呢？是被她傷了心吧，她還對晉小姐說出了“龍和貓怎麽相配呢”，這樣的話。

　薑洛現在再不覺得龍和貓不相配了，龍和貓，晉小姐和她，難道不是本就應該在一起的嗎？

　她要找回晉小姐。

　還有......她們的孩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薑洛至今仍不相信，是晉春遲傷害了孩子，她心中有很多的疑惑，只有晉春遲才能解答。失去孩子令薑洛痛苦，即使薑洛在懷著她時，從未知道她的存在，但痛就是痛，薑洛嘗著這苦楚，又堅強地背負著它前行。

　又是一個清晨，薑洛把車停在路邊，掃視了一遍四周，這才下車，看著白雪皚皚的群山出神。

　寒風凜冽，這裡又是很北的區域，簡直沒有一處不落雪，薑洛體寒，只是在寒風裡站了一會兒，她的手腳就變得冰涼，但她已習慣了這種寒冷，眉頭都沒皺一下。她找了個高點的石頭站上去，遙望了一番遠處坐落在山腳下的小村莊，打算朝那邊過去時，忽地露出訝異神色。

　這股氣味......好熟悉。

　鼻間飄來一絲極淡的香氣，是薑洛極了解的那種，她只在晉春遲身上聞見過，她臉上露出喜色，聳動鼻翼，小狗一般左嗅嗅右嗅嗅，但令她失望的是，那香氣只出現了一瞬，之後就再也尋不到了。

　她不死心，乾脆變作半獸形態，企圖以更靈敏的嗅覺去捕捉晉春遲的氣息，然而仍然什麽也嗅不到，她的眼神暗淡了一瞬，忽而又亮起。

　至少，她聞到過晉小姐的氣息不是嗎？那就說明晉小姐也許到過這裡，所以她的方向是對的。

　薑洛迫不及待地走進了村莊，既然晉小姐可能到過這裡，那麽，這裡也許有人見過她。

　薑洛拿著晉春遲的照片，挨家挨戶地去問。

　“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人，我見過就一定有印象。”

　“她是誰？啊......沒見過呢。”

　一次次的詢問，一次次地收到了否定的答案，薑洛從村頭走到村尾，前方已沒有人家，而是一個不小的湖泊，湖泊上結冰了，冰晶晶瑩，在太陽下反射著冷冷的光芒，卻半絲不肯融化，她力氣漸失，坐到一塊石頭上，低頭看著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神情嚴肅，好似不習慣拍照，但仍然很漂亮的，那雙冶麗的紅眸好似正注視著薑洛，一如往日。薑洛看著看著，有細小的雨滴落在照片上，又很快被清瘦的手拂去。

　忽然地，薑洛耳邊傳來一聲稚嫩的童聲：“咦！這個姐姐！”

　薑洛一怔，猛然抬頭，滿懷期待地、又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問道：“你見過她嗎？就是照片上這個姐姐，你見過嗎？”

　許是那目光太灼熱，小孩子怯怯地後退了一步，薑洛忙攤開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又小心地把照片舉起來對著那孩子：“你見過她嗎？”

　小孩子點了點頭。

　薑洛腦子轟了一聲，聽那小孩道：“見過啊，好像是......過年後吧？她來了我們這裡，大姐姐好好看，可惜不喜歡說話，但她人很好呢，她見我家的小白餓了，還給小白小魚乾吃。”

　小孩朝她揚了揚手裡的小貓，薑洛這才看到，小孩原是抱著隻小貓的。

　薑洛又是一怔：“你說......她真的來過這裡？還給，還給這隻小貓喂過小魚乾？”

　小孩子認真地點點頭，不知想起了什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她的小魚乾超好吃的，我沒忍住，跟小白搶了點來吃，姐姐，你認得她嗎？我還想吃小魚乾，你會不會也會做啊？”

　她期待地看著薑洛，顯然，吸引她過來的，除了薑洛手上這張照片外，就是那讓她念念不忘的小魚幹了。

　似乎聽懂了這個詞，她懷裡的小貓也喵喵叫了一聲，抬起頭來，跟主人一道，期待地把薑洛看著。

　薑洛鼻子有些發酸，她捂住嘴，搖了搖頭，小孩子露出失望神情，薑洛忙從背包裡掏出許多的吃食給她，但這些大多都是乾糧，薑洛要趕路，攜帶的食物都以飽腹為主，至於零食不零食的......她現在哪還嘗得出滋味？

　看她掏東西，小孩子眼睛亮起來，但很快就化為失望：“怎麽是饃饃片啊？這些我家也有，謝謝姐姐了，我不要的。”

　薑洛把一包葡萄乾塞她手裡：“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你叫什麽名字？姐姐叫人給你送零食。”

　“我叫丁柳柳。”

　那孩子有些不相信的樣子，但還是小聲說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飛快地抱著貓貓跑掉了，薑洛坐在原地，看那孩子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遠了，臉上露出笑意，而後，她忽地捂住臉頰，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許多的晶瑩從指縫滴落。

　晉春遲的確是到過這裡的，這是她積聚好力量化龍而去前，到過的最後一個村鎮。

　她在薑洛身後的那方湖泊裡捕了許多魚，好生吃了一頓，她現在不能不吃東西了，雖然先前秋日吃飽過，但孩子胃口很大，單靠那次的積蓄，很快會坐吃山空的，所以晉春遲開始有意識地補充養分。

　她是個媽媽了，要照顧好腹中的孩子。

　至於小魚乾......

　明明這些魚都不夠讓巨龍吃飽的，但等巨龍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還是用火堆烤製了一些小魚乾——正是薑洛愛吃的那種。

　她對著那些小魚乾愣神，在湖邊枯坐許久，才又起身，走之前，她尋了幾片寬大草葉，把那些小魚乾都包起來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帶著這些小魚乾。

　後來，她穿過這個村子，忽然地，在一戶人家的院牆邊看到了一隻盤在那裡的小白貓。

　這貓真醜。

　毛色也不好看。

　巨龍嚴肅地想到。

　大抵在她心裡，如果一隻貓沒有生著金燦燦的毛發，都是不好看的。

　但也許是那聲喵叫觸動了她心裡那片柔軟的地方，她還是走了過去，將那包小魚乾放到了矮牆之上。

　小貓看看這陌生的強大生物一眼，小身子瑟瑟發抖，但又因那小魚乾的香氣實在饞它而舍不得離去，在原地試探了很久，實在抵不住誘惑，上前吃起了魚乾，晉春遲在原地看了兩秒，忽然離開。

　這不是她的那隻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