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本能先於思考,阿諾德抱住了在外面走了許久,一身寒氣的時沛。
阿諾德是不控制力道就會不小心弄壞東西的異形,但他好像特別擅長擁抱,不會讓時沛疼,又好像已經使上了情難自禁的力氣,這使他的懷抱特別扎實。
一如他對時沛的在意。
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你來我往,時沛要如何回報這個一心奔向他的異形呢?
阿諾德抱了他好一會兒才舍得松開,他嗅到時沛身上有複雜的氣息,像是經歷了一趟相當險惡的狩獵。他曾經在外出的同族身上嗅到類似的氣息,他們往往都帶了傷回來。
阿諾德暗自心驚,但時沛卻安撫一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怎麽在這裡等我,外面多冷。”
阿諾德聽出他的聲音帶著鼻音,但是時沛的臉色如常,他還十分親近地將阿諾德一縷垂落的金發別到耳後。
平時時沛根本不會做這種動作,一是阿諾德不經常在他面前化人形,二是時沛更像隻不親人的貓,阿諾德抱他可以,但他不會主動拉進距離,親昵的小動作更是幾乎沒有。
時沛不知道,阿諾德對情緒的感知比他想象中要敏感得多。
現在在阿諾德眼裡,時沛就像一只在森林裡被獵人射中了一箭的動物,帶著箭流著血回來了。雖然他的表情沒有露出什麽倪端,但阿諾德好像已經嗅到他流血的傷口,伴隨著疼痛的喘息。
“回去吧,我凍得不行了都。”時沛抱著手,尖下巴縮在圍巾裡,打了個寒顫。阿諾德沒再多說什麽,跟在時沛身後進了家門。
時沛進了門,也沒摘圍巾,拿了衣服晃進廁所去洗澡。
阿諾德是不是看出來了?時沛脫了衣服,在衛生間裡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臉,下巴的淤青已經進階成深紫色,口腔裡被牙齒磕到的地方一直在滲血,時沛嘗出幾分血腥味。
時沛漱了口,垂著頭,雙手撐在盥洗台上,喃喃道
“好狼狽。”
他極少自省,但一旦開始,就不得不細細回顧過往,人生大體上還算平穩,至少從來沒有失足跌下深淵,剩下的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時沛極想灑脫一些,但廁所裡就他一個,他脫光了衣服,把馬桶圈加熱坐在上面,不住用舌頭頂口腔裡的傷口,真夠疼的。
要是再來根煙就好,此情此景,這個造型特別適合思考人生。辣雞前任罵得都對,他就是個感情低能兒,但是他憑什麽這麽迷之自信要當s,吐了吐了。
時沛自己在心裡哼哼唧唧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說到底還是怕阿諾德刨根問底,他根本不想讓阿諾德知道自己見到紀柏輝了,畢竟阿諾德這麽討厭他,還被他氣哭過。
時沛萬分不想阿諾德再被氣哭第二回 。
阿諾德豎著耳朵聽洗手間裡的動靜,時沛歎氣他也聽得見,人在馬桶上坐了許久,最後開了水洗澡,嘩啦啦啦的。
時沛出來的時候換了睡衣,脖子上掛著毛巾,做擦頭髮狀,含含糊糊道“困死了……睡覺。”一路過客廳,就看見阿諾德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擺著藥箱。
阿諾德仍然保持著人形,他手裡正在拆醫用棉簽的包裝,藍眼睛望向時沛。
時沛定住。
阿諾德的人形有一種很不一樣的氣勢,可能因為他真的很高大,肉體也確實非常有存在感,這使得阿諾德那軟糯的性格與引人注目的人形略有相抵。當然也不排除正發生在阿諾德身上的,日新月異的變化。
這一刻時沛已覺察出阿諾德有些不同,他用來遮擋傷口的手還沒放下來,阿諾德卻溫聲道“我幫你看看。”
時沛還是什麽都瞞不過他。
他把毛巾放下來,坐到阿諾德面前的沙發上。阿諾德看到時沛臉上那塊刺眼的淤青,他的表情寧靜,修長的手輕輕抬起時沛的下巴,有不容分說的力道。
以他的視力,在這麽近的距離,並非看不清時沛臉上的傷口,他卻像用目光在他臉上細細描摹一樣。
時沛突然有些不安,阿諾德好像不是在看他的傷口,而是在端詳他的表情。他想偏過頭去,但阿諾德半分沒松手,要時沛直面他。
阿諾德變了。時沛心想。
這不奇怪。時沛對阿諾德的學習能力心知肚明,他像海綿吸水一樣迅速接收了周遭的信息,時沛像個警惕的家長一樣篩選著他可以學到的東西。
也像家長一樣對阿諾德學到了什麽,心裡在想什麽一無所知。
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在阿諾德面前展露自己的狼狽,讓阿諾德知道那段令他傷心的過往仍有後續,人類就是這樣擅長糾纏不清,反覆折騰,自討苦吃。
“你受傷了。”阿諾德以異常的平靜說了一句廢話。
“傷口在裡面,讓我看看。”
他低聲道,人類的拇指輕柔地按在他的唇上,時沛的睫毛抖了一下。
隨後,他慢慢地張開了嘴。
時沛不知道阿諾德為什麽一直維持著人形,他低著頭垂著眼睛給他看傷口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居高臨下,即使時沛知道他不會那麽想,但還是感到了很強的被掌控的意味。
阿諾德的情緒真的很平穩,他力道很輕地稍稍按著時沛柔軟的口腔,時沛的鼻息稍重,被阿諾德盯著這麽隱秘的地方使他不由自主地微顫。
阿諾德找到了時沛口腔裡受傷的地方,一小道深深的粉紅色,還在微微滲血,阿諾德用棉簽輕輕按在那裡,時沛疼得抖了一下,阿諾德則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頸側。
時沛有種錯位感,好像他不是時沛,而是薩菲洛特,畢竟在家裡只有薩菲洛特才會被阿諾德這樣對待,它蹭著阿諾德要罐頭,喵喵叫著要零食。
時沛是家長,他不需要被安撫,哭唧唧的阿諾德有時候還要他來哄。
此時此刻,家長正抬著頭讓阿諾德給他上藥,阿諾德翻出一隻小小的噴劑噴在他受傷的地方,噴劑的力道幾乎沒有,但時沛卻脆弱得又動了一下。
阿諾德給他上完藥後也沒有要結束的意思,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時沛忍不住用舌頭頂頂那塊傷口,苦苦的。
“不要舔。”阿諾德道。
時沛瞬間炸毛。
僅是這一句話,阿諾德像是道破了所有——他比時沛想象中還要敏銳。
他也許知道時沛會害怕,但他已經不打算再隱藏。
“為什麽要躲?為什麽不想和我說?”
阿諾德的藍眼睛看他,他的眼底像片一望無際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