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沛又做了那個夢。
他小時候在姥姥家,姥爺是個冬泳健將,時沛就是跟著他學會了游泳。
姥爺在江邊有座小木屋,那位於入海口,不遠處是橫跨江面的大橋,大橋下方是水閘,用於控制水位。
像這種江邊木屋有一整排,主人都是游泳愛好者,高高地架在臨江處,下了樓梯就可以直接下水,經常會有人在這裡游泳,水性好的人可以一口氣遊到對面的小島上。
橋下的水閘平時一直是關著的,開放水閘的時候禁止下水,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卷到海裡去,經常在這游泳的人也會觀察水位,判斷開閘時機。
小地方對江口管理是不怎麽嚴的,全憑有經驗的人提醒,而且在這裡游泳,需要進到江邊木屋才能下水,開閘的時候木屋是鎖上的。
但,架不住有人作死。
小學四年級的時沛,一個鬼見愁的年紀,爸媽又不在身邊管著。下了課回家一看家裡沒人,拖著凳子到衣櫃頂上一摸,把木屋的鑰匙揣進兜裡跑了。
下午四點,江邊沒什麽人,時沛回了一趟家書包都沒來得及放,用鑰匙開了木屋,裡面有兩間房間,外面是一個露天的平台,桌上倒扣著洗好的茶具,還有一張麻將桌。
牆上幾個橙紅色的救生衣,還有一首“莫生氣”的小詩。
側邊還有一個小樓梯上去,樓上是一個較小的平台,往外瞧就是海天一線的景象,有風的時候可以在上面放風箏,用不著跑,把風箏往外一甩就能乘著海風飛起來。
一個人也沒有,時沛爬上爬下玩了一會兒,把眼睛投向了緊鎖的木門,那是下水的樓梯。
時沛已經學會游泳好幾年,但是在江邊游泳的機會甚少,每次都要套上游泳圈,還要被姥爺看著,玩得一點也不痛快。
因為他個兒太小了,江水是活的,還有浪,哪怕沒有風,不看緊點指不定就飄走了。姥爺在水裡也指著橋底下那水閘,跟他說開閘了一定不能下水,不然你小子去海裡讓鯊魚吃了,鯊魚還嫌你卡牙縫。
時沛看了一眼水閘,關得死死的。
但是他手裡只有進木屋的鑰匙,沒有下水這道門的鑰匙。
於是時沛就開始像rg解謎遊戲裡邊的小人一樣開始在木屋亂轉,把花盆一個個找了個遍,最後在屋子裡,掛在牆上的一個外套兜裡掏出了一把鑰匙。
不得不說姥爺平時的耳目渲染還是管點用的,時沛雖然在沒大人陪同的情況下自己偷偷下水,但他套了游泳圈。
所以回家發現鑰匙被偷的姥爺猶如雷公一樣狂轟亂炸而來,一進來就看見時沛的游泳圈不見了,因為這裡就他一個小孩,有個花裡胡哨的游泳圈。
下水的門半闔著。
今天是開閘的日子,江水入海,此時漁船全部拋錨靠岸,別說一個歲的男孩,就是一艘船都能卷海裡去。
時沛今天的目標就是遊到對面的小島,很多人以遊到小島為榮,先是比路程,再是比速度。時沛現在只能在淺灘處玩一會兒,遊到小島是別想了。姥爺說至少得等到高中。
時沛還有7年才上高中,況且他那時候指不定就回爸媽那裡去了,一想到還有7年才能遊到小島,時沛就坐立難安,心如火燎,上課算題的時候都在魔怔,一個游泳池長90米,甲遊往返路程,甲每秒遊3米,請問他需要多久才能遊一個來回?
七年!時沛雙眼冒火地填上。
此時此刻,他在向夢寐以求的小島奮進,下午五點,水閘拉起,就像幾道發光的大門,太陽落下的光線透過開放的水閘照射過來。
時沛那個時候並沒有察覺到,直到他感覺在自己正前方的小島猛地飄走,時沛內心疑惑,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飄走的不是小島,而是自己。
他被奔流入海的江水推向閘口,感覺自己像姥爺每天早上都會攪動的低糖麥片,毫無反抗能力地被躁動的江水帶走了。
這就是時沛還能記住的部分。
接下來的部分在很多年後仍在時沛的夢裡續寫,有的相當無厘頭,有的毫不科學,有的稍微和現實中沾點邊,但事後考據根本就沒發生。比如在夢裡他最後是被姥爺救上來的,但事實上是姥爺想下水,但被幾個朋友死死拉住。
江水入閘,龍王來了也沒轍,水性再好,下去了也只有送命的份。
他們都覺得時沛沒救了。
開閘經過兩小時,水位就會趨於正常,他們報了警,在江裡撈到半夜,最後在小島上找到了時沛。
好好的,枕著游泳圈在睡覺。
姥爺本來想著孫子沒了自己也不活了,找著之後又覺得把他打死算了。
這件事在游泳圈子裡被津津樂道,沒人能在開閘的時候遊到小島上,這小家夥是龍王附體啊。
龍王被禁止去江邊游泳了,一邊做題一邊迷糊,久久沒能反應過來我真的遊到小島了?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
老師發卷子,把時沛的卷子單拎出來公開處刑“時沛,你一個游泳池要遊七年啊?”
全班哄堂大笑。
時沛茫然地坐在座位上,他正在努力回想開閘之後的事情,他以為被人救了,實則沒有,那他看到的那個人是誰?
然而這一點點和現實對不上號的記憶碎片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迅速消散了。
時沛後來成了一個沒空玩水,也和運動沾不大上邊的無聊大人,但卻經常夢見這個時候,自己因為作死而生死一線。
他夢見了阿諾德,人形的阿諾德,長手長腳地蜷在水裡,金色的頭髮在水裡飄散開來,他閉著眼睛,江水帶著時沛正全力向入海口奔湧,阿諾德在水中,卻不像在其中,巋然不動。
時沛被洪流裹挾而去,他擦過阿諾德的身邊,連轉頭去看他的力氣都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可能比9歲那年更甚。
在他從小到大的夢裡,無論是用七零八落的現實拚湊,還是用自己毫無邏輯的想象續寫,只有這一次,他清晰地夢見阿諾德伸出手抓住了他。
非常有力量,一被阿諾德抓住,那些一邊怒吼著一邊前仆後繼向前而去的江水再也帶不走時沛一樣,阿諾德像一顆恆星,他的引力將時沛納入了自己的軌道。
時沛被他抓住,盡管他非常狼狽,頭下腳上,像狂風中裡的一個塑料袋,但還是被他抓住了。
夢裡,阿諾德睜開了他的眼睛。
時沛睜開了眼睛。
異形趴在他的胸口上,圓乎乎的,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時沛做了一晚上狂風大作的夢,醒來渾身酸痛,累得半死。阿諾德收斂了自己的份量,使得自己窩在時沛身上不至於壓到他。
時沛這一天一直在踢被子,拳打腳踢,在床上順時針劃了一圈,阿諾德剛把他的被子蓋好,時沛就踢開,再蓋,再踢。
阿諾德沒有辦法了,隻好像裹小寶寶一樣把時沛裹住,然後像個鎮紙一樣壓上去,時沛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哼哼唧唧了一夜,阿諾德擔心地守著他,用觸手摸了摸他在夢裡緊皺的眉頭。
“阿諾德……”時沛懵了幾秒,有氣無力地叫了他一聲。
阿諾德探頭探腦的,時沛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頭,阿諾德蹭了蹭他,然後從他的身上遊下了床,薩菲洛特在外面喵喵叫地撓門。
時沛知道自己又夢見小時候差點淹死那回事,明明在夢裡很驚險,但是醒來之後沒過幾秒,再也想不起來剛才夢的什麽。
他坐起來,摸著後腦杓,阿諾德去給薩菲洛特喂飯,時沛拿到手機,開始查收工作的信息。
編輯給他留了言,時沛起身,一邊下床一邊給編輯回了電話。
下午。
時沛和阿諾德一起整理了行李箱。
“不知道你能不能過安檢……”時沛一臉煩惱。
明天下午去h市的飛機,阿諾德把衣服和其他必需品像碼俄羅斯方塊一樣整整齊齊地碼在行李箱裡,還給自己留了一小塊地方。他縮得方方正正的,把自己填進去。
小方塊“時先生,我會聽話的,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
時沛蹲在行李箱前,道“到時候還是別進行李箱了……等會被查出來我不知道怎麽向社會解釋。”
他戳了戳縮在行李箱裡的阿諾德,道“你能再變小點兒嗎?”
阿諾德伸出兩根小觸手抱住他的手指,時沛把他從行李箱裡面拔出來,阿諾德開始費勁地……
盤自己。
10分鍾後。
“這樣呢?”
阿諾德把自己盤成糖果大小,比上次的煤球還要小上一個型號,顯得更萌了。他跳到時沛的手掌上,能感覺到時沛的長睫毛扇出來的風。
時沛一臉思索“行吧……到時候你逮個空鑽過來就行,遇到人就閉上眼睛。”
阿諾德只要閉上眼睛就是一小團黑乎乎的東西,絲毫不起眼……本來就是神通廣大的異形,沒想到卡在機場安檢這件事上,多少讓時沛有些風中凌亂。
到h市出差幾天,辦完事情帶著阿諾德在那裡多玩幾天。時沛心想。
若想去除心中雜念,建立家長心態是很有效果的。什麽叫男媽媽呢,男媽媽的愛最為純淨,為了避免成為失足青年,時沛甘當男媽媽,只要觸及阿諾德的事,都用一種男媽媽的心態去考慮,果然輕松不少。
時沛盤了一會兒阿諾德小球,阿諾德的手機響了一下。阿諾德跳到手機那裡,蹦了幾下輸入密碼解鎖,時沛遠遠地看見是微信的界面。
他和阿諾德回家之後就沒有在微信上聊過天了。
是那個攝影師嗎?
男媽媽落寞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