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H市回來沒幾天, 時清給時沛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家。
時沛才驚覺要過年了,他走到窗邊, 和大哥說了幾句話, 大哥在那邊應了幾聲, 隨即結束了通話。
過了幾個小時, 晚上十一點半, 阿諾德從工作室回來, 手裡拎著夜宵在玄關換拖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五分鍾前還在微信上發小貓表情,進家門的第一秒就叫“時先生”, 確認他有沒有在家一樣。
阿諾德帶回來了炒面,關東煮和起泡酒,他最近沉迷晚上的便利店和路邊攤,常常捎夜宵回來。時沛像貓一樣蹲在椅子上, 從阿諾德手裡的碗挑了根面出來吃, 阿諾德的頭髮被風吹得亂亂的, 有種不羈的美感。
時沛已經洗了澡,頭髮柔順地垂下, 他吃了一點就放下筷子,低頭看手機玩遊戲。時沛的劉海有點長了, 他把劉海拎起來往後撥,阿諾德三下五除二吃完,收拾了一下回來, 看見時沛的劉海有些遮眼睛了, 於是道:
“時先生, 我幫你剪劉海吧。”
10分鍾後。
時沛被系了一條浴巾,阿諾德拿了剪刀,把時沛的頭微微擺正,前面還放了一面鏡子,時沛在鏡子裡看到傻裡傻氣的自己和阿諾德寬闊的背影。
薩菲洛特跳上了沙發,它以為阿諾德和時沛在玩什麽好玩的,結果看到阿諾德手裡的剪刀,“咪唔”了一聲又跳走了。它最討厭剪指甲。
阿諾德動作嫻熟,他在工作室的造型師那偷師不少,幾下把時沛的劉海修得稍短一些,又輕輕拈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詳,隨後露出滿意的笑容,在時沛的唇上吻了一吻。
時沛早已習慣阿諾德的黏糊,他的鼻尖上還有一點剪掉的頭髮,時沛皺了皺鼻子,阿諾德精準地把它拈走,又捧著他的臉親親鼻尖。
好肉麻。時沛把手按在阿諾德臉上,將他推遠了一些,就像薩菲洛特不願意被抱的時候一樣。阿諾德對這種抗拒不為所動,時至今日他已修煉成幾層臉皮,玩去懂得剛柔並施,能吃就吃。
有人好面子,阿諾德不是人,阿諾德不好面子。
臨睡前時沛關了燈閉上眼睛,有那麽三十秒過後,時沛閉著眼睛叫他:
“阿諾德。”
阿諾德:“嗯?”
時沛:“過年你要跟我回家嗎?”
阿諾德:“春節嗎?好啊。”
時沛感覺有些好笑,這場對話放在全中國的任何一對情侶身上,無論是誰都不免在心中泛起波瀾,這其中也許在允諾以後,也許在邀請對方共繪未來藍圖,有人可能開始隱隱擔憂是否就此踏上岔路,可能開始煩惱錢,感情,家庭等等人間瑣碎。
但這些都與他們無關,阿諾德甚至只是在自己的大腦裡搜尋一下“春節”的含義,哦,是一個團圓的節日,阿諾德理應跟他回家。
這樣也很好。時沛心想。
不過他還是事先給阿諾德打預防針:“我爸媽和大哥都在。”
阿諾德抱著時沛的手臂一緊,他默默把臉埋進時沛的肩窩裡,時沛沒忍住笑出來,小小的胸腔震顫著。
“要去嗎?阿諾德。”
阿諾德顫抖而堅定地小聲道:“要……要去。”
時沛開始揶揄:“在家看電視也可以。”
阿諾德抬起頭來,卻頂到時沛的下巴,他摟住時沛的腰,像少先隊員入隊宣誓一樣道:
“要去。”
時沛內心憋笑,又對阿諾德戰戰兢兢但視死如歸的樣子充滿憐愛,他摸了摸他金燦燦的頭髮,道:
“好吧,那就跟我回家。”
時沛三十那天開車回家,阿諾德在副駕駛坐著,看上去不緊張,手裡又翻出儲物箱裡那個小小的防霧劑玩。時沛安撫他:
“大哥你就跟著我叫他大哥,我爸媽就叫叔叔阿姨。”
阿諾德點了點頭,時沛開車到他爸媽那兒不遠,阿諾德全程安靜如雞。到樓下正好碰見開車過來的時清。
時清那天給弟弟打電話問他過年什麽時候回去,時沛以前會在家裡住幾天,時清則不確定,如果有事要忙吃完年夜飯就走了。時沛在電話裡頭說可能帶朋友回去,時清的眼神一下犀利了起來,他隨口問道:“怎麽說呢?”
時沛:“就,就上次你見過的那個朋友。”
時清:“阿諾德是吧?”
時沛很高興時清還記得他的名,“對對,他過年也沒地方去,乾脆和我們一起吃飯得了。”
時沛言語間沒有要在除夕夜乾大事的意思,時清見過阿諾德,時沛小心翼翼地朝他的大哥透露這個信號——不管大哥聽沒聽出來,如果時清點頭,說明他對阿諾德的印象不錯。
時清和時沛雖然是兄弟,但長兄如父,如果時清認可阿諾德,時沛也會很高興。
時清在電話那頭沉吟了一下,道:“吃頓飯也不是不行。”
他在答應的同時給時沛劃了條線——隻吃飯,不做其他事。
時清的聲音帶了點雀躍:“好啊,謝謝大哥。”
隨後興衝衝地掛了電話,時清猝不及防被弟弟掛得一臉懵,敢情除了這是就沒別的可聊了。
啥也不是。時清氣呼呼地想。
這會兒讓他在樓下碰見時沛和阿諾德,阿諾德正彎腰朝後備箱往外搬東西,時沛手裡還提這倆,活像一對小夫妻。阿諾德手裡抱著一盆小的萬年青,一轉身就看見時清。
時清今天沒上班,穿得休閑了一些,襯衫外面套了件毛衣,看起來沒那麽嚇人。
阿諾德還是被嚇了一跳,他抱著萬年青,呆呆了喊了句:
“叔叔好。”
時沛差點爆笑出聲,時清臉都黑了,阿諾德反應過來自己叫錯,嚇得手裡的盆栽抖了一下,時沛忍著笑替他解圍,叫了一聲大哥。時清應了,沒好氣道:“吃個飯還帶這麽多東西。”除夕夜想過門啊?
時沛對大哥和阿諾德曾經的交鋒一無所知,他高興道:“都是阿諾德買的。”
時清越看自己這個傻弟弟越像顆被拱完的小白菜,也沒法說什麽。時沛手裡提的是貓包,把薩菲洛特帶來和家裡的胖橘玩玩,薩菲洛特一直在裡頭睡覺,聽到時清的聲音就醒了。用小爪子在包裡頂來頂去,一直喵喵地互換著時清。
三人上樓的時候,時清懷裡抱著貓,胖橘守候在門口,聽到時清的動靜開始扒拉門縫。
阿諾德第二次來到時沛的家裡,見到了他的爸爸媽媽。時沛的爸爸和時清非常像,人高馬大,不苟言笑,時媽媽早就聽兒子說要帶朋友回來,以為是女朋友,還沒樂出來又被告知是個男的,見到面發現是個帥得要死的外國模特,心情猶如在做過山車。
阿諾德很是拘謹,時媽媽更是熱情,時清坐在沙發上,兩隻貓就像見了人形貓薄荷一樣兩眼冒星,此一喵彼一喵述說愛意。時爸爸話不多,但是對兒子的朋友也和顏悅色,在詢問阿諾德的國籍時,得知他是中國人,就越發和藹可親了。
電視裡在播春節特別節目,時媽媽在包餃子,阿諾德的大手拈住小小的餃皮,時媽媽示范了一次,人高馬大的阿諾德低著頭,靈活的手指略微一動,包了個形狀完美的餃子。
時媽媽驚叫了一聲:“你包得也太好了吧!”
阿諾德很是不好意思,紅著臉又包了幾種不同形狀的,整整齊齊地碼了一個方陣,時媽媽連連驚歎,時沛放下喝了一半的果汁,包了一個歪瓜裂棗的放在中間現眼,時媽媽嫌棄道:“這個等會兒你自己吃昂。”
阿諾德撿到寶一樣:“我吃,我吃。”隨後把時沛的餃子收進自己的完美餃子方陣裡。
吃飯的時候時媽媽一個勁地給阿諾德夾菜,阿諾德有點明白時沛的顏控是來自哪的了。八點過後兩個長輩在客廳看春晚,阿諾德和時沛的媽媽爭了很久的洗碗,終於如願以償。時沛站在他旁邊擦盤子。
時清下樓抽煙遛貓了,對家裡雙倍的秀恩愛嗤之以鼻。
阿諾德洗碗也洗出了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他聽到客廳裡的電視機聲響,時媽媽時爸爸偶爾的交談聲,薩菲洛特和胖橘在叮叮當當地玩玩具,時沛站在他身邊,接過他遞過去的盤子。
阿諾德想說,時先生,我好幸福啊。
成為彼此的愛人之後,時沛讓他體會到很多很多,截然不同的幸福。阿諾德在走向人間,人間也在走向阿諾德,這裡人聲鼎沸,處處生機。有許多事情阿諾德尚未知曉和體驗,幸而在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上,阿諾德已經撥雲見月,這月亮正站在他旁邊擦盤子。
有很多很多如此相似的時刻,阿諾德覺得一切好得不該怎麽說,這樣的感情充溢著他的心。他聽到外面有人在放煙花,在他們站著的正對面的窗戶,一眼就可以看到。
那一天的記憶也湧來,阿諾德有千言萬語。
然而他只是把手裡的盤子遞給他,小聲道:
“這裡也可以看到煙花呀。”
時沛和他一起抬頭看,笑了笑,應道:
“是啊。”
晚上睡覺的時候,時沛以少換一套床單為由沒讓阿諾德睡客房,洗完澡之後兩個人回時沛的房間,時沛開始翻高中時候的漫畫和課本。
阿諾德坐在地上陪他看,翻了時沛初中和高中的畢業照,阿諾德盯著上面小小的時沛,他長得很好看,在人群中很是出挑。
時沛本來只是想整理一下,沒想到最後陪阿諾德看了一個晚上。躺下之後,阿諾德還在小聲感歎:“如果早點碰見時先生就好了。”
房間的隔音很好,但是時沛也是小小聲:“為什麽?”
阿諾德:“這樣就可以多了解你一點……多擁有你一點了。”
他抱緊了時沛:“其實現在也很好……我是不是很貪心?”
時沛沒有回答,只是吻了吻他的唇。阿諾德的心開始狂跳,時沛很少主動吻他。
他的吻一如既往地一觸即離,這樣近的距離,他的氣息和心跳在阿諾德的感官中纖毫畢現,他聽見時沛深吸了口氣,像鼓足了勇氣的小動物。
“阿諾德。”
“誒……”阿諾德小心翼翼地回應他,好像怕把他嚇回去一樣。
“這不是貪心。”
“這才叫貪心。”
他又輕輕觸上阿諾德的唇。
……
……
……
三點,阿諾德的眼淚終於止住了,他抱住時沛,時沛連根手指都抬不起來,感覺該哭的是自己。
哭好多,哪裡都是,時沛虛弱地想。
阿諾德受了極大的衝擊,這使他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他幫昏昏欲睡的時沛收拾了一下,從洗手間再回來的時候時沛已經睡著了。
他輕手輕腳地上床,躺在他身邊,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時沛累壞了,睡得呼呼的。
阿諾德看著黑暗中他輕輕起伏的輪廓。
一種奇異的感覺擊中了阿諾德,讓他想哭而沒有眼淚,想呼喚而無從出聲,於是他只能握著時沛那根細瘦的食指,額頭輕輕靠著他。
我收獲了時先生的愛了。全部。
阿諾德心想。
第二天時沛和阿諾德就回去了,時媽媽對阿諾德萬分不舍,讓阿諾德一定要常來,光在車前就嘮了半個小時。
年初一街上挺冷清的,但天氣很好,陽光普照,時沛很快開車到家,拎著貓包把薩菲洛特放出來。阿諾德去陽台收昨天晾的衣服。他們從家裡拎了一堆吃的回來,時沛去廚房洗了一點櫻桃,嘴裡吃著一個,把櫻桃放在茶幾上,等著阿諾德收完衣服出來吃。
時沛坐在地上,和薩菲洛特玩了一會兒,又玩了會兒遊戲,巡邏了自己美輪美奐的小島。
過了一會兒,時沛突然感覺有些異樣。
阿諾德久久沒有從陽台回來。
時沛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茶幾上的櫻桃還帶著未乾的水珠,他看著陽台,晴空碧日,陽台上的綠植在閃耀的陽光下影影綽綽,他們掛在陽台上的衣服輕輕飄動著。
“……阿諾德?”時沛輕聲喚道。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清風,穿堂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