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人對睡眠向來沒什麽強烈的需求, 除夕這晚,沈裴難得沒有躲懶,而是陪玄逸守了整夜。
或許是因為先前那句突如其來卻又足夠真摯的“熟悉論調”, 比起往日的曖昧,兩人之間反而多了幾分沉靜, 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直到第二天清晨太陽升起, 醉意上頭的白衣青年, 才像完成什麽任務似的,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眼, 小鳳凰離朱已經艱難扛過了自己的雷劫, 雖然一身漂亮的羽毛被劈得發黑發焦,但好在有驚無險, 並未傷損根基。
至此,長春峰一行十三人,總算全員休整妥當,收獲滿滿地踏上了歸家之旅。
作為現下宗門裡數量相當有限的第四位“合體期”長老,沈裴前腳剛剛踏上長春峰,後腳便被自己的便宜師尊叫了過去。
同一境界的修士往往互有感應, 縱然早已在冥冥中有所推測, 可在親眼見到沈裴的那一刻,玄清還是沒能藏住眼裡的震驚。
大乘, 一個骨齡未滿百年的大乘。
確信蓮華秘境的傳承不可能有如此逆天的效用, 玄清直勾勾地和沈裴對視兩秒,忽然略顯猶疑地開口:“你和玄逸道尊……”
話說一半,留足了讓人想象的空間。
剛一見面就露餡的沈浪浪:……
擅長推演怎麽了?直覺超準又怎麽了?還能不能給他留點秘密了喂!
到底也是自己親手在俗世撿回養大的徒弟, 玄清一瞧沈裴的反應,便知道他的猜測沒有跑偏。
生怕對方被賣了還幫著別人數錢,玄清抬手,用力地捋了幾下胡子,放低音量提醒:“聽說那位下界,是為了一道機緣。”
而能讓這種大人物親自來尋的,八成都與壽數或修為有關。
往前數個幾百年,隔壁劍宗也有個癡兒,千方百計從縹緲求了情劫所在,花費百年時間磨得佳人點頭,風風光光地辦了一場合籍大典。
可誰能料到,就在眾人以為修真界又要傳出一段難得的恩愛佳話時,那徹底體驗過情愛滋味的男修,忽有一日,竟提了劍,斬情絕愛、殺妻證道,不久便渡過雷劫飛升而去。
自那往後,“機緣”一詞,亦染上了幾分血色,不再單單指向靈藥秘寶或其他什麽死物。
血淋淋的例子在前,縱然知道對方是宗門最早一輩的老祖宗,玄清也不敢徹底放下心來。
畢竟當中隔了萬萬年的時光,誰都無法保證,道尊他還是書本或傳說裡那個風光霽月的玄逸真人。
“我知道師尊在擔心什麽,但我與他,應該還沒到那種地步,”似是怕對方不信,白衣青年搖搖頭,又小聲補了句,“就只是一場意外罷了。”
敏銳聽出其中的敷衍,玄清吹胡子瞪眼:“呸呸呸,這話你自己信嗎?”
若非心中當真對那位存了幾分情意,以他這大徒兒的性格,莫說雌伏,提劍同歸於盡都很正常。
“關鍵是我想打也打不過啊,”蒼白的辯解乾巴巴且毫無底氣,沈裴聲音越來越小,終是在玄清炯炯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好吧,我確實動了那麽一點點凡心。”
找補似的,他豎起小指:“就一點點。”
“反正天意這種事算來算去也算不準,咱們呢,便開心一天是一天,”語調輕快,沈裴彎彎眼睛,“縱使那機緣真落在了我身上又如何?能把道尊娶回家,我也算給您老人家掙了臉面。”
玄清當即無語擺手:“去去去,這算哪門子臉面?”
“你呀你,”知道對方素來是個萬事隨心的性格,他不由歎氣,“總有一天得吃個大虧才長記性。”
默默圍觀的0049:……講道理,這話說的還真挺對。
但在經歷了整整九世的輪回以後,那個曾經數次慘死、為此答應虐渣的沈裴,反而逐漸洗掉了心底的濃重戾氣,重新變回了最開始的模樣。
對於這樣的改變,沒當過人的0049其實說不清是好是壞,可它總覺得,比起那個封閉內心、隨時可能為了一點小事發瘋的宿主,還是現在的沈裴,更能讓它體會到“虐渣系統”存在的意義。
或者說、那位創造出它的原因。
“放心吧,我早就在您沒看到的地方吃過虧了。”三言兩語將上輩子的慘烈簡單帶過,沈裴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來意。
垂眸拂了拂衣袖,他狀似無意道:“對了,剛剛回宗門的時候,我發現東南角的護山大陣似有松動,瞧著像被什麽邪物腐蝕了的樣子。”
神識足以籠罩整個縹緲,先前未發現任何異樣的玄逸語帶訝異:“陣法松動?你可確定?”
沈裴點頭:“當然。”
——若沒有這提前數年的精心布局,堂堂縹緲道宗,又怎麽會被魔修輕易潛入,以至於宗主都為此丟了性命。
清楚自己這徒弟沒有拿正事開玩笑的習慣,玄清神色一肅,右手虛虛抬起,掌心便多了個雲霧籠罩的“3D模型”:“既如此,容我仔細查查。”
無意窺探那只有宗主和執法長老有權知曉的護山陣法,沈裴輕手輕腳地轉身離開,安安靜靜守在了洞府外等待。
安穩了數百年的三界一朝大亂,總該有個分量足夠的起因,上輩子身為正道代表的玄清突兀離世,縹緲道宗失去了唯一的大乘期坐鎮,其余門派看似悲痛,實則心裡卻各有各的算盤。
無論是凡人或是修士,居高位者,大抵都逃不開爭權奪利的劣根,趁著正道各派互相掣肘、忙於瓜分縹緲道宗旁落的話語權,蠢蠢欲動的妖魔兩界,也琢磨起了該如何擴大自身的地盤。
修真,原本就是與天爭命,亦是一種對稀有資源(靈氣)的囤積和掠奪,一旦三界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所有想“爭”的修士,都會或主動或被動地去推進這一場聲勢浩大的“洗牌”。
天時地利人和,上輩子的玄元小世界,注定要亂成一團。
然而這一世,沈裴自己便是大乘期、身邊還跟著個實力未知的道尊,哪怕一切仍按照上輩子的劇情發展,他也有把握能穩住三界的局勢。
更何況,現在的沈裴,早已做好了救下師尊的準備。
果然,約莫兩個時辰後,將護山大陣從裡到外徹底檢查一遍的玄清便蹙著眉頭走了出來。
“確有一處疏漏,隱蔽性極強,瞧著像是魔族的手筆,”尚還記得自己關於三界氣運更迭的推算,玄清心有忐忑,卻還是安慰了沈裴一句,“好在發現的早,尚未鬧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亂子。”
“師尊心中有所提防就好,”心中稍稍松了口氣,沈裴沒忍住多念叨了兩句,“若魔族真想挑起紛爭,宗門內,您一定是他們暗算刺殺的首選。”
“行啦行啦,老頭子活了這麽久,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聽出青年話語中的關切,玄清笑呵呵地拍了拍對方肩膀,“好裴兒,你先回長春峰歇著吧,剩下的事交給為師。”
許久沒被對方正經叫過這個最親近的小名,沈裴突然有點不自在,卻還是乖乖點了點頭,活像隻耷拉下耳朵的小狐狸。
識海裡的龍貓笑眯眯:【這算是一物降一物嗎?】
除了那位,它還真沒見過宿主依賴旁人。
且拋開修為不提,玄清道人確實很有長者前輩的做派,仿佛只要他在,天塌下來都壓不到沈裴。
【怎麽說也是我的便宜師尊好吧?】日常嘴硬,沈裴小聲嘟囔,【否則上輩子小爺幹嘛非要替他報仇。】
還差點搭上了一條小命。
慢悠悠步行至山腳以示禮貌,沈裴攏攏衣領,召出章台柳,正想禦劍回長春峰,一扭頭,就看到了站在石碑旁的道尊。
今日無風,連飄在空中的細雪也變得溫柔起來,手裡撐著把繡有梅花紋樣的竹骨傘,男人一襲青衣,遙遙看去,倒真有幾分君子端方的溫潤。
鳳眼彎彎,沈裴收了劍,上前兩步:“師叔怎麽在這兒?”
“接人回家,”自然而然地把傘分給青年半邊,玄逸準確握住對方藏在衣袖裡的手,語調平淡,像是感慨,又像是抱怨,“竟然聊了這麽久。”
“護山大陣出了點問題,所以就多耽擱了會兒,”下意識張口解釋,白衣青年驀地回過神來,“等等,此事機密,您可不能外傳。”
玄逸挑眉:“本尊看起來很像愛說閑話的人?”
沈裴立馬搖頭:“關心則亂、關心則亂。”
“一處小錯漏罷了,留著還能引來那幕後之人,”第一時間解釋自己沒有提醒對方的原因,玄逸淡淡,“有本尊在,便是沒了護山大陣,你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眨眨眼,沈裴反駁得理直氣壯:“未來的事誰說的準,若是往後你不在呢?”
“為何會不在?”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玄逸腳步一頓,偏了偏頭,極認真地看向對方,“若盡早辦了合籍大典,你可會更安心些?”
剛被師尊敲打完的沈裴:……
等會兒等會兒,誰能告訴他,好端端的話題,怎麽一下子就跳到合籍大典那去了?
“難道你竟從未想過這些?”看出青年眼中的疑惑,玄逸額角直跳,仿佛被氣狠了,卻偏又發不出火來。
氣急反笑,他冷冷勾唇,一字一頓叫出青年的名字:“沈裴。”
“既已有了夫夫之實,除了本尊,你還想與誰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