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所處的基地專攻醫療、又有基地補給的物資和款項, 沈裴雖是個外圍人員,待遇卻還不錯,偶爾也能分配到一些相對珍貴的米面糧油。
末世裡的住房資源本就稀缺, 像沈裴這樣租金偏低的單間宿舍,所謂的廚房, 只是一片挨著水池、隨意劃分出的區域。
幸而沈裴每一世都是注重吃喝享樂的貪歡性子, 流理台下的櫥櫃一拉, 裡面的廚具倒是樣樣齊全。
食材有限,水電要錢,就眼前這個情況而言,燜米飯應該是最方便的選擇,但考慮到自己先前把小孩擼炸了毛, 沈裴還是決定弄點花樣補償對方。
親眼看到自家宿主洗淨雙手挽起袖子和面, 0049沒忍住揶揄:【可以啊沈浪浪,以前怎麽沒見您如此勤快?】
【雇傭童工是犯法的,】動作熟練地揉捏麵團, 黑發青年一本正經, 【再說了, 某人長大後的廚藝你也知道, 我呢, 也只能趁他還小的時候顯擺顯擺。】
不過話雖如此, 當沈裴忙前忙後地做好這頓遲來的晚餐時,藏在宿主識海裡的0049非常響亮地吞了聲口水。
切成塊狀的牛肉被燉得軟爛, 周圍則躺著吸滿湯汁的土豆, 被捏成兔子的饅頭一個挨一個地擠在盤子裡, 白白胖胖的異常可愛。
因為缺少紅豆之類的食材點綴, 黑發青年仔細端詳了成品兩秒, 抬手拿過筷子,沾了些湯汁,認認真真替“兔子們”點上了眼睛。
0049頓時酸得厲害:【嚶嚶嚶,你果然是愛他更多些。】
明明自己也有耳朵和尾巴,可遙想當年初見,對方不僅沒有給它捏小兔子,還凶巴巴的,一副要拿龍貓燉湯的架勢。
【不然呢?】簡單用蔬菜調了個暖胃清口的湯,沈裴挑眉,“冷酷無情”道,【記得屏蔽掉周圍的味道。】
這個時代的肉香,多多少少,總會引來些麻煩。
捂臉假哭的0049:……
什麽叫工具鼠啊?這就叫工具鼠。
改天它也要捏個狼尾巴。
將平時吃飯的小方桌展開放在床邊,沈裴拉過房間裡唯一一把椅子,先盛了碗湯放在男孩面前,然後才慢慢坐下:“等急了嗎?已經可以吃了。”
“對了,你應該很怕熱吧?”想起對方剛剛被正常水溫激出狼耳的模樣,他又指了指湯碗旁的瓷杓,“記得多吹吹再喝,嗯?”
呆在實驗室不代表沒有常識,更何況他在覺醒後天然就懂得許多,一眼便瞧出那兔子饅頭是青年特意做來哄自己的玩意,男孩抿抿唇,一時竟沒舍得動手去拿。
——在他迄今為止的全部記憶裡,從未有過如此溫情的場景。
“怎麽了?”誤以為男孩是在擔心這頓晚飯過於奢侈,黑發青年眨眨眼,語調輕松地道,“放心,先前那場高燒讓我覺醒了空間異能,研究所裡的物資,我偷偷拿了許多。”
抬筷夾了第一口牛肉放在對方唇邊,他耐心地哄:“嘗嘗?”
無意識地順著青年的動作張開嘴巴,等男孩回過神來,他的口腔裡早已盈滿令人食指大動的肉香。
甜的、鹹的……仿佛是某種藏在骨子裡的本能被人點亮,平時只靠輸液維持身體機能的他,難得嘗到除開血液以外的味道。
這樣滿足安心的感覺,足以讓他暫時忽略青年口中關於異能的謊言。
余光瞧見男孩小心翼翼地咬掉一個兔子耳朵,沈裴勾唇,慢悠悠地喝了口湯:【……好像突然體會到了投食的快樂。】
就連他這麽懶的人,都有了頓頓親手做飯的衝動。
猜到男孩先前在實驗室應該很少吃正常的食物,沈裴特意在做飯時控制了量,省得對方夜裡胃疼。
隨手將髒掉的碗筷堆進水池,黑發青年拿了套換洗衣服走進浴室,準備先洗個澡再繼續乾活。
由於研究所外圍的區域並未坍塌,他身上沒有塵土也沒有血,最多只是發燒時出了些汗,隨便衝衝就很乾淨。
遭受過變異植物自內而外的破壞以後,一號基地的夜遠比不得沈裴記憶裡那樣燈火閃爍,穿好寬松的睡衣走出浴室,他正想一口氣做完家務、接著給男孩上藥,卻發現先前還泡在水池裡的碗筷,此刻竟已乾乾淨淨地擺在流理台上。
“我不知道擺放的規則,”腳上踩著青年進浴室前還給自己的拖鞋,男孩靜靜站在櫥櫃旁,黝黑的眼睛又圓又亮,“你可以教我。”
沈裴:……
這也太乖了吧?
怎麽會有這麽乖的狼崽崽啊!
非常能理解青春期男孩微妙的自尊心,沈裴從善如流地將碗筷按照自己習慣的方式擺進櫥櫃,又從衣櫃的最深處拿出一個小藥箱。
說是藥箱,其實裡面也就只有些最普通的紅花油和酒精,價值最高的,便是一板沒有開封的消炎藥。
因為注射破損的皮膚沈裴不敢亂碰,但男孩膝蓋附近,明顯還有些磕碰出來的淤青。
如果不及時處理,對方明早醒來一定會非常難受。
“可能會有點疼,”輕輕用手把藥油搓熱,他試探性地將掌心覆在男孩膝上,“忍一忍,很快就好。”
然而對01來說,這樣的疼痛實在微不足道。
況且黑發青年的手又軟又暖,更是可以將其他的感覺完全抵消。
不由自主地,男孩開口:“……肩膀和後背也有。”
尚未生長到成年形態,研究所核心區某些異能者提早蘇醒後的反撲,確實給他帶來了一定的麻煩。
相識以來第一次從男孩口中聽到這般類似示弱的話,自動帶入老父親角色的沈裴立時心軟得一塌糊塗,手上的動作也跟著放輕了許多。
本以為在經歷過傍晚的失態之後,已經沒什麽能再讓他繃不住神色,可當男孩卷起衣擺、脫掉T恤的刹那,黑發青年還是縮緊了瞳孔——
編號。
他在男孩左臂外側看到了編號。
像是某種檢疫合格的家畜,那個由兩位阿拉伯數字構成的編號明晃晃印在男孩蒼白的皮膚上,透著一股冰冷又刺目的藍。
“那些人說,這就是我的名字,”敏銳察覺到青年的視線落在何處,男孩偏頭,情緒毫無波動,“還有很多和我類似的怪物,不過他們都已經死了。”
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背後的青年答話,男孩正想轉身,卻忽然感到有一滴溫熱的水落在自己肩頭。
水?眼淚?……哭了?
這個人類真的好喜歡哭。
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讓對方明白自己根本不在意這些,他只能僵著脊背,稍顯笨拙地解釋:“我和你們不一樣。”
“我不是人。”
“我是狼變來的。”
三年前的“高燒”是一場涉及所有生物的進化,除開改變最明顯的異能者和喪屍,一小部分動物植物,也早早生出了異狀。
單看外表,又有誰能想到,被意外抓進地下的他,一年前還是七八歲的樣貌。
這種完全超出常理的成長速度,似乎在明晃晃地告訴所有白大褂:他不是人,他是個怪物。
“一樣的,”重新將淡紅藥油塗在男孩肩膀揉按,黑發青年輕抖睫毛,逼回眼裡的水光,“都是一樣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沈裴非常理解研究所高層的做法,卻不代表他會選擇原諒。
怪不得原著裡說只有四號基地涉及人體試驗,原來一號基地早就有了更方便的“小白鼠”。
“我姓沈,”仔細將男孩身上全部的淤青處理妥當,黑發青年拉過對方的手,一筆一劃在那偏小的掌心寫到,“以後就用這個姓氏好嗎?”
轉過身,男孩的狼耳微微立起:“……沈一?”
“可以啊,”顧及著手上尚未擦淨的藥油,沈裴嗯了聲,忍住想要摸對方頭的衝動,“或者你有什麽其他喜歡的字嗎?”
喜歡的字?
暗暗收攏五指、握緊那青年親手在自己掌心寫下的“沈”,男孩微微搖了搖頭。
“乖,”慢慢等待那顏色獨特的藥水徹底揮發,沈裴勾唇,將穿回T恤的男孩塞進被窩,“嗯,一號基地的官方部門勉強還能正常運轉,等明早起床,我們就去人口登記處,填一個你喜歡的名字。”
明天。
閉眼聽著青年嗓音溫軟的出行計劃,男孩,——沈一,無意識地放松了四肢,頭一次對“明天”有了期待。
“……所以今晚得好好休息,”踩穩拖鞋去關燈,黑發青年小聲念叨,借著月光摸回床上,“希望還能買到牙刷。”
男孩比同齡人更瘦弱些的身子正蜷在床榻裡側,沈裴掀開被子,體貼避開那小小一團躺下,未等閉眼,便覺得自己懷裡多了什麽。
尾巴。
沈一的尾巴。
天然散發著最自然舒適的暖意,它蓬松而又柔軟,偶爾搖晃兩下,活像隻窩在沈裴懷裡的貓。
萬萬沒想到幾個小時前警惕炸毛的男孩竟然會主動把尾巴送來讓自己rua,黑發青年表情怔怔,一時竟忘了上手盤它。
“你不是很喜歡它嗎?”努力忽視先前那種被捋到打顫兒的怪異感覺,男孩撐起身,主動把尾巴朝青年懷裡送了送,又回憶著人類的規矩,極輕極輕地叫了一聲: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