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黎夜兮接了這電話，才突然意識到她還沒把她倆的事兒跟明義合講，“那我等下問問她。”

　“嗯……”明義合聲音略顯疲憊，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溫和親切，導致氣氛也有點怪，“現在也怪晚了，你就早點兒歇息吧。”

　氣氛上有些詭怪，導致黎夜兮愣住好一會兒，方才握著手機點頭：“好，晚安。”

　對面掛得很急很快，黎夜兮話才剛說完，聽筒裡就沒了聲兒，甚至令她沒能回過神。

　“怎麽了？”卓越見她接完電話後便跟被封印住了一樣，就急忙問。

　“電話是我爸打來的，”黎夜兮將手機放到一邊，揉動額際，“他想和我們一起吃個飯，你最近是有空的吧？”

　“啊……”卓越怔住一瞬，轉而點頭，“是，哎呀，突然有點緊張了。”

　“沒事，他是個挺和藹的人，總不會為難你的，何況你們已經見過。”黎夜兮籲出一口氣。

　“我知道，可是，”卓越輕輕摸著下巴，焦慮道，“以前是以你朋友身份見的，這次可不一樣，等於是兩個性質了，我，既不知道他對於你和女的這件事在一起是什麽看法，也不知道他對我是什麽看法……啊……”

　卓越是真的快瘋了，忍不住揪了自己頭髮一把。真的是好久沒有這麽緊張了，上一次這麽緊張，好像還是在第一次拍大導演戲的時候吧。

　“沒事，”黎夜兮輕輕歎氣，傾過身揉了下她腦袋，拍拍她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況很多時候事情並不會像你想的那麽壞。”

　“好吧。”卓越點頭，重新躺下。

　也是，有些事情總歸是要面對的，緊張也沒用，該怎樣還得怎樣。抬起雙手，閉眼敲了敲頭後，卓越舒出一口氣，就側過身，像先前那樣將黎夜兮一把抱住，緩緩入睡了。

　兩天后。

　旅程一結束，兩人回到原來的城市中後，黎夜兮就陪卓越一塊兒去為明義合挑選起了見面禮。雖說他們早就見過很多次，但這一次的意義對比起先前來，還是很不一樣的。因此，光是選禮物，兩個人就選了兩天。

　最後在黎夜兮的分析推薦和帶領下，兩人選擇了一個玉菩薩擺件。一是因為明義合喜歡玉石，家中擺件大多數都是這東西打磨雕琢而成的；二是因為商人大多都有那麽一丁點兒迷信，這種東西很吉利，黎夜兮最近無意間就有聽到明義合說過想買的。

　拿著包裝好的禮物回家後，兩人在第二天就朝著同明義合約好的那酒店出發了。黎夜兮對那兒倒是挺熟的，就是上次她和老許被拍的那酒店。

　兩人到達二樓包廂的時候，明義合還沒到，這兒顯得尤其空蕩。

　卓越撫住胸口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轉頭望向黎夜兮，下意識放低聲音：“我髮型沒亂吧？”

　黎夜兮笑著輕輕拍了下她後腦：“沒亂，好看的。”

　“嗯嗯好。”卓越籲出一口氣，將裝了禮盒的禮袋放到一邊後，就小心翼翼地挨著黎夜兮一塊兒坐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卓越總覺得現在的自己像極了剛出校門步入公司時，坐在面試廳外頭等候的小菜鳥。

　不想讓卓越獨自一人緊張，黎夜兮悄然握住她手，扣緊幾分，期待著能幫她分擔一點點東西。

　約摸過了十來分鍾，外面終於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包廂門被二度推開，明義合走了進來。

　卓越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叔叔坐。”

　“坐吧，你也坐。”明義合整理了下衣領，神情方面稍微有點板著，導致氛圍稍顯沉悶。

　想到明義合平時明明是個非常溫和的人，今天卻這麽冷，卓越一下有點不知所措，只能硬著頭皮再度落座。

　黎夜兮將手擱到卓越膝上輕輕拍了下以示撫慰，轉而望向明義合：“爸，路上堵了那麽久，應該很累吧？”

　明義合點頭，掃了她一眼，抬手按了下鈴：“倒也還好，也不是很久。先點菜吧，有點餓了。”

　隻一會兒功夫，服務員就打外頭走進，將兩本菜譜分別遞到了明義合和黎夜兮手中，同時還為三人倒滿了茶。

　卓越心裡頭不得空閑，本來挺愛吃的她這會兒也沒什麽心思吃了，看什麽都是一般，黎夜兮隻好自個兒照著卓越的胃口點了兩道。

　點完菜，服務員退出去後，氛圍再度安靜到極點，卓越則是心慌到了極點。

　明義合今天實在太過反常，令她不得不去東想西想。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果然還是沒辦法接受女兒的對象是女人麽？又或者，他只是單純的不喜歡自己？那一刹，卓越還想起了以前一個同豪門談戀愛結果被棒打鴛鴦的前輩。那前輩之所以被棒打鴛鴦，就是因為她對象的家人一直認為她出身低賤，且沒有能力為這個家做出任何貢獻，所以玩玩可以，結婚就是萬萬不行的。

　想說點什麽，但看明義合還在那兒拿著手機處理一些事情，卓越就隻好閉上了嘴。一直等到菜都上了桌，等到明義合放下了手機，才笑著打開話匣：“叔叔這次要在這邊待多久呢？”

　“就兩三天吧，手裡頭的事兒辦完了就走。”明義合語調不急不緩。

　“爸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黎夜兮見明義合和平時的模樣差得太遠，便疑惑問道。

　“啊？”明義合陡然抬起頭望向黎夜兮，這才如夢初醒般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臉，尷尬笑道，“沒有，我健康著的。”

　只是心裡不太舒坦罷了。

　“是嗎？”黎夜兮將信將疑。

　明義合點頭，握住筷子，朝著那盤翡翠菌菇探去，夾了個小蘑菇，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你倆在一起多久了？”

　卓越含住筷尖，潛意識轉頭望向黎夜兮。

　黎夜兮接過話題：“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明義合獨自嘟囔了會兒，掀起眼皮，“那還挺穩定啊。”

　“是的，”黎夜兮握住卓越的手，“我們很少吵架。”

　明義合點頭，舒出一口氣，將眼前餐盤中的蘑菇夾得偏來歪去：“嗯。默契。默契。跟連體雙胞胎一樣默契，連在談戀愛了這種事情上，也一致默契地選擇不告訴家長，是吧？”

　語氣酸不溜丟的。這一下，黎夜兮算是弄明白為什麽明義合自那電話後，就都那麽低氣壓了。

　“所以，爸，難道你這幾天，一直都在為我們沒告訴你這個事兒生氣……”黎夜兮頓住了握有筷子的手。

　明義合也是一愣，完後將頭扭到一邊：“我生什麽氣呢，我又沒有盡到過當爸爸的責任，你不親我也是正常的，我能生什麽氣，有什麽資格生氣？”

　怎麽說呢，在看見黎夜兮那麽聰明，悟性和學習能力那麽強的時候，明義合是非常欣慰的，向來很少自誇的他甚至還開啟了幾乎逢人就誇的模式。

　但同時，他也挺失落的。因為總覺得自己和黎夜兮之間的距離，挺遠的。一方面，想到在她的人生中，有大段的時間都是自己未曾參與過的，明義合也沒想強求什麽，隻想著慢慢來。可另一方面，明義合看小孩兒和自己相處時的模樣那麽生疏，卻又挺失落的，一下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比如這一次。

　明義合事先都不知道黎夜兮喜歡女孩子，更不知道黎夜兮和卓越間的真正關系是情侶。要不是因為身邊人都在詢問他這個事兒，他還不知道網絡上都已經炸鍋了。那一瞬間，明義合的心情真的是瞬間就跌入了谷底，哪怕想要裝作沒關系，也裝不出來。感覺自己在黎夜兮的世界中，實在是太多余了。

　“所以……”黎夜兮握著筷子，小心翼翼開口，“就是生氣了。”

　“我……”明義合眼珠一動，飄向卓越，又折回黎夜兮，欲言又止。

　黎夜兮琢磨片刻後，放下了筷子：“對不起，這件事情是我考慮不周。”

　“道歉做什麽，”情緒衝上大腦，明義合忽然背脊發熱，“什麽考慮不考慮的，我說過了，我也沒那個資格這樣那樣的不是，你都這麽大個兒了才和我重聚，考慮不到我也是應該不是？”

　“爸……”黎夜兮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明義合擺了下手：“沒事，我心裡有數的，真沒事。你心裡沒我，不重視我，考慮不到我，不掛念我，都是非常自然的。人類就是這樣，應該說，大部分動物，都是這樣，親就是親，不親就是不親，正常，我理解，非常理解。”

　話是這樣說，可上頭了的明義合卻還是肉眼可見地越說越氣了，只是在拚命地憋著而已。

　“叔叔，我們不是因為不重視您才瞞著您的，”卓越見這場面大有失控之勢，急忙介入其中，“我們只是還沒有做好那個準備，這次我會突然公開，只是因為被網友逼急了，所以就公開了，並不是說在我們心中你還沒網友重要。”

　卓越倒也沒說謊。關於如何向父母交代這段感情的事情，其實已經翻來覆去思考過很久了。只是一直覺得沒有做好準備，加上害怕被明義合一下否決，所以她才沒有公開。

　明義合抬頭瞥了她一眼：“我說她呢，沒說你。”

　黎夜兮內心一咯噔，抬頭朝明義合望去，那一瞬隻覺心頭像被什麽撥動了一下。那片大多數時候都很平靜的心湖中，陡然起了絲波瀾。

　由於明義合說到底也只是原主的親爹，自己當她女兒也是受原主所托；加上黎夜兮自己從小到大都是由師傅帶大的，從未和爹娘有過相處，以至於她無形中就將明義合當做了“公司老板”以及“商業導師”這樣的角色……她甚至都沒想過要繼承公司什麽，只是一直想著以後可以自己也開一家。

　這樣的思維模式，就導致她在和明義合相處時，永遠是客氣有余，親密不足，很多東西都不會想太多。可今天這件事，卻讓她突然發現，她早已並非孑然一身，是個有家的人了，在處理某些事情時，似乎也應該變換下思維。

　除了這些之外，明義合難得的生氣也首次讓她認識到了一件事。就算是貓貓狗狗，處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更何況人呢。明義合會出現這樣的波動，正能說明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人，自然是想要得到孩子關注的。

　可是……

　黎夜兮並不認為自己心裡沒有這個爹。她是有的。她記得明義合喜歡吃的東西和不喜歡吃的東西，記得明義合喜歡聽廣播，記得明義合比起濃香型和醬香型的白酒來，更喜歡清香型的白酒等等。

　至於這次這個事，只能說她從小就沒有什麽家人的概念，青山派裡也沒有談婚論嫁的習俗，那樣的生長環境令黎夜兮潛意識裡就覺得，有些事說不說，都是沒那麽重要的。

　“算了，我……”明義合見氣氛好像被自己弄得有點奇怪後，突然開始後悔自己先前說了那些話，吞吞吐吐道，“我來之前和人談事兒時喝了幾杯，所以，腦子有點不清醒，你們，別介意。”

　黎夜兮稍稍松開握得死緊的筷子，輕輕搖了下頭：“怎麽會介意呢。”

　明義合吸了下鼻子，抬手蹭了下鼻尖：“哎呀，看我這人真是……本來大家都開開心心的，我非得搞這麽一出。哎，吃菜吃菜，再不吃的話，菜得涼了。”

　說完，明義合就拿起公筷，給黎夜兮和卓越碗中一人夾了一筷子菜。

　卓越盯著碗中的菜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麽，趕忙放下筷子，將旁邊的禮盒拿了起來，遞向明義合：“對了，叔叔，這是我送您的，東西偏小，還望您不要嫌棄。”

　明義合將公筷放到一邊後，便將東西接了過去打開。令人沒有料到的是，那蓋子一取，明義合眼睛立馬就被點亮了：“哎呀，真不錯，有心了，我最近還說想要買尊玉菩薩回來呢……不過，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些的？”

　卓越輕輕舒出一口氣，唇角綻出比花還柔軟的笑：“這個啊，因為夜兮知道啊，她跟我一塊兒挑的。”

　明義合懵了，好一會兒過去，才緩緩朝黎夜兮望去。

　這時，黎夜兮輕輕歎氣，低頭垂眸看著碗中食物，低聲道：“本來想要買您最喜歡的種類的，可惜跑了兩天也沒弄到，就隻好買這個了……”

　明義合雙唇緊閉，看了黎夜兮好一陣兒，突然抬手蹭了把鼻尖，眼眶隱隱泛著紅：“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