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兮遞來的那個眼神裡頭，蘊著千絲萬縷的複雜情緒，顯得格外厚重深沉又深邃，使得卓越一下子扣緊了手，屏住了呼吸。

　話說回來，黎夜兮要再繼續這樣看著她的話，她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就在卓越難面紅耳赤的趨勢逐漸冒出頭時，黎夜兮垂下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片刻之後，黎夜兮撫著被子邊沿處，沉思著，分析著：“可能是因為你之前說過感到很寂寞。”

　確實，卓越曾經在她這兒說過好多發自肺腑的話，各種各樣，各方各面的都有，多到其中有很多自己都快忘了。

　黎夜兮將手擱在餐盤旁邊，抬頭時瞟向了外頭。

　傍晚的紅霞落在她玻璃般的眸中，很好看。卓越看著那張側臉，實在是越看越喜歡。她見過的美女很多，但是像黎夜兮這樣很有主見，誰都欺負不了，但與此同時又兼並著溫潤氣質，且對自己還那麽好的美女，卻只見過這樣一個，怎能不心動。

　緊接著，卓越的目光又定格在了黎夜兮的手上。

　黎夜兮的手十分纖細，膚色又白，在黑色褲子的布料襯托下，更是白得似雪，宛若青蔥，乾淨漂亮。

　隨著一隻鳥兒振翅飛離，黎夜兮收回了視線望向她：“你曾經和我說，雖然自己在事業上挺成功的，但那也是大家喜歡的，你展露在人前的模樣，你總覺得倘若大家深入地去了解了，神秘光環消失了，大家對你的喜愛就也會跟著消失殆盡。”

　卓越懵了一秒：“是，我說過。”

　黎夜兮稍作停頓：“但是我想說，真實的你其實更可愛，越了解，越喜愛，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那些有的沒的。”

　黎夜兮的聲音沉靜且溫柔，不急不緩，就如三月微風，力度不大，剛好能夠撫平人心臟之上密布的褶皺，將人亂麻般的心緒梳理順滑。

　卓越聽著那樣的話，鼻間忽地莫名泛起了一絲淺淡的酸。

　這時，黎夜兮執起了一雙木筷：“你還說，你是一個除了演戲，不管做什麽都非常不主動，十分被動的一個人。在不知道別人是否喜歡自己之時，你都不會輕易透露出你想要和人交朋友的信息。你總覺得你是

　不被人真正喜歡的，可是你又很想在生活中擁有更多的朋友，這讓你很苦惱。”

　“所以，從那之後，你就開始做我朋友，甚至還滿足了我所有野蠻無理的要求，就算我獨佔欲爆棚，偶爾會使小性子，你也招盤接收？”卓越將手撐在臉頰邊上，輕輕詢問。

　黎夜兮看著筷尖，淺笑道：“怎麽說才對呢，確實，正是因為你說想要朋友，所以我才動了要不要做你朋友的想法。但話說回來，其實還是因為我本身對你很有好感，所以在你說想要朋友的時候，我才會有那樣的想法。假如我第一眼就看不慣你，假如你是薛燦，那就算你再怎麽說想要朋友，我也不會和你做朋友的，敬而遠之還來不及呢。”

　是那個理兒沒錯。

　卓越聽得無意識地點著頭，繼續保持著微笑，可嘴唇卻還是漸漸抿成了線，垂下了頭。再抬眼時，她眸中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隱約有瑩光在閃爍。

　黎夜兮的語氣明明那麽輕，可是卻又那麽有力，一下子便讓她感覺到自己並不是什麽落單的小羊羔，分外溫暖。

　片刻，卓越垂眼吸了下鼻子，收起撐著臉頰的手，按了下眼瞼，然後轉動眸子，故作輕松道：“哎呀，好像有根眼睫毛掉進去了，弄不出來，一直流眼淚……”

　這時，黎夜兮給她遞去了一方疊好的紙巾。

　卓越稍微一怔，好幾秒後，才將紙巾接過手去，趕在又一顆眼淚自眼眶晃出之前，將紙巾按了上去，抿動微微發顫的唇角：“謝謝。”

　她確實是一個超級擰巴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童年時期沒有得到過正確的引導，而且在應該交朋友的年紀就早早地出去工作，卷進了各種是非利益之中，還遭到背叛，她真的不太懂得如何將自己有好感的人變成自己的朋友。

　如果當初不是黎夜兮主動說和她做朋友，主動接觸她，主動在劇組帶她一起吃飯，說不定直到現在，她和黎夜兮的關系也還僅限於認識。

　此外，她還是一個心思敏感且纖細的人，很容易想太多，然後跟自己較真兒。

　她可是連陳嬌嬌的醋都會吃的。為什麽自己會吃陳嬌嬌的醋而不吃薑穎的醋呢？明明那兩個人和黎夜兮關系都挺

　好的。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陳嬌嬌特別喜歡嬌笑著一把挽住黎夜兮胳膊，而薑穎並不會吧。

　但是，盡管自己一遇見陳嬌嬌就開始使勁兒作，黎夜兮也仍舊沒有表現出絲毫嫌棄，說真的，卓越有時候都在想，自己會遇見黎夜兮這樣的人，真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在全天候行善積德。

　好半天過去，卓越才又哽咽道：“那我是第一個嗎……第一個讓你這麽上心的人嗎？”

　卓越鼻子有點堵了，聲音有點甕聲甕氣的，此外眼眶亦是紅紅，像一隻小兔。

　黎夜兮放下筷子，歪頭看著她：“是。”

　一聽這話，卓越就有點不太行了，莫名其妙的，淚腺瞬間就又被刺激到了，總是想要流淚：“……為什麽呀？我有那麽特別嗎？”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

　黎夜兮看著她，眼含笑意地點了點下頭：“有。我不知道別人怎麽認為，反正在我這兒，你是特別的。”

　卓越懵住，眼睛仍舊水汪汪的：“特別？”

　“嗯，”黎夜兮點頭，“特別漂亮，特別可愛，特別有人味兒。”

　卓越聽得發笑：“原來是這種特別。”

　還以為是哪種特別呢。

　黎夜兮隨之輕勾唇角，完後指了下桌上的菜：“好了，快點吃吧，再不吃的話，該涼了。”

　“哦……”卓越捭了下鼻子，將紙巾放到一邊，然後便抬起筷子，繼續吃起東西。

　哭泣也是會浪費力氣的。卓越今天才發現，這句話是真的。剛剛哭過一波後，現在的她真的好餓，進食的速度相較之前，一下子快了好幾倍。

　黎夜兮坐在她對面看了她好一會兒，唇角之上笑意柔和。

　此時此刻，夕陽的最後一抹余光已被雲層全數吞沒，天空的色澤越來越暗，就像一杯藍莓汁，摻著幾絲夜的嫵媚，因此不再輕盈通透，變得濃稠黯淡。

　晚飯之後，黎夜兮結完帳，想到距離與金貔貅約好的見面時間還有一個鍾頭，兩人便就近散起了步，順便消下食。

　G市的夜晚比起大城市來，少了人聲與車輛的喧囂，多了些屬於生活的寧靜和溫柔，就算不刻意去小公園遛彎，也能很大程度地釋放掉人渾身的疲倦。

　走著走著，迎面就走過來

　了一對老夫妻。

　老太太穿著素色的藍布衣裳，短發，圓臉，微胖，臉上刻滿了皺紋。老爺子穿著白色背心，光頭，手裡搖著一把大蒲扇，一路走，一路幫老太太搖著。

　兩人邊走邊說笑著，看著感情極好。

　卓越心有觸動，發出感歎：“這樣的感情，好讓人羨慕。”

　黎夜兮抬眼望去，點頭：“確實。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不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畢竟是少數。”

　卓越轉頭望向她：“但也存在的，不是麽？”

　黎夜兮沉默片刻，點頭：“存在，只不過確實很少吧？書上說，人類的愛情基本上都是有一個保質期的。愛情誕生之初，總會你看我可愛我看你可愛，完全看不見對方身上的缺點，但到了後面，當愛減退了，漸漸就會變得只能看見對方的缺點，卻看不見對方的優點，兩個人輕則隔三差五吵架，重則大打出手，鬧得雞飛狗跳……”

　黎夜兮繼續思索著開口：“有一些不會這樣，但也會慢慢轉變成親情之類的其他感情。這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可怕的是，有的就單單是從愛變成了不愛，於是怎麽瞧對方都不順眼。

　“瞧得不順眼也就罷了，甚至還有人會選擇出軌，最終落得兩敗俱傷，當初的愛全部轉化為了恨。就比如我那個，”黎夜兮卡了下，“前男友。”

　準確說，是原主的前男友。雖說那兩個人也沒交往幾天，但是，真的就挺夠的。那男人還追了原主好一陣，追的時候看起來十分深情，到手之後就丟到一邊，並光速和黎小雨攪和在了一起。

　綜合而言，黎夜兮不太相信愛情這個玩意兒。

　卓越聽到這兒，心裡咯噔了下，完後歪頭看著她：“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你以前遇過混蛋，不代表以後也會遇到混蛋……”

　黎夜兮搖頭，將雙手背到身後：“那就不知道了，因為我看見的就是那樣的。包括我養父養母，養母病後，養父比誰都開心，養母屍骨未寒，他就開始研究起了家產，並把情/婦接了回來。我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所以在我看來，在愛情親情和友情之中，愛情是最一文不值的。”

　黎夜兮自己沒有談過戀愛，但是見過談戀愛的人的樣子

　。其中有的會變成怨婦或者怨男，每天的首要任務就是逮著人就埋怨自己對象多麽討人嫌。甚至，在許多新聞中，被枕邊人砍殺的例子也挺多。就那大眼睛APP，也是隔三差五地就在推送那種東西。

　相較之下，關於父母子女互相殘殺或者朋友反目成仇的新聞吧，雖然也是有的，但總的說來，比起情侶或夫妻反目不做人之類的新聞來，還是少太多了。

　而且，愛情這種東西，就挺離譜。

　就黎夜兮所看見的案例中，某些小情侶在成為彼此的愛人之前，在和彼此還只是朋友的時候，關系挺好，如膠似漆，十年八年的也沒見有出什麽么蛾子。

　可在成為情侶之後，感情在一個急劇加溫後，就光速地分崩離析了，多年的感情在眨眼間灰飛煙滅，兩人最終落得一個分道揚鑣的下場。

　久而久之，在潛移默化中，黎夜兮就覺得戀愛確實是種很可怕的東西，是一種會讓人甜蜜一瞬間，後悔一輩子的東西。

　“你就這麽痛恨愛情啊？”卓越絞著手指。

　黎夜兮細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倒也不存在什麽痛恨，只是說，我個人目前對這個東西的觀感，沒有特別好。但我目前是這個想法，不代表以後也是，人在看待事物時的想法，總是會隨著年月增加以及經驗的累積而發生改變的。”

　“就是嘛，這種想法才是正確的！”卓越繼續摳著自個兒指甲，輕輕點頭，如釋重負。

　嚇死她了，她還以為，黎夜兮真的就打心眼裡仇視愛情呢。真那樣的話，她就完了。但現在看來，就還好啊。

　“感覺你好像，”這時，黎夜兮稍稍側頭，打量著卓越，“很關心我的情感問題？”

　卓越一聽，渾身頓時打了個激靈：“有嗎？”

　“有，”黎夜兮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許久，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這陣子，你好像時不時地，就會問我一些關於感情的問題，包括關於我對感情的態度什麽的，怎麽突然就這麽感興趣了？”

　到此，卓越已經不止是打激靈了，背上甚至滲出了冷汗：“哈哈，閨蜜朋友什麽的，聚在一起，不就是聊這些話題麽？很奇怪嗎？一點都不奇怪啊，我和別人也是這樣聊天

　啊。”

　黎夜兮反問得令人猝不及防，她完全就沒有準備，第一反應就這麽答了。

　“這樣啊。”黎夜兮收回視線，深呼吸。

　“對啊，”卓越笑著，“我見過的女孩子，不都喜歡聚在一起聊這些嗎？哈哈，沒事兒就問問你的擇偶標準說說我的心上人類型什麽的。”

　“嗯，”黎夜兮點頭，“說起擇偶標準……突然就想起了上次我們參加節目的事。”

　“嗯？”卓越有點好奇。

　黎夜兮抬手蹭了下鼻子：“當時有個村長和他夫人不是聊到了這個話題麽？然後那個誰，明昭蘊搜出了一堆男團照片，問你喜歡哪種類型的，你就指了那個叫肖承光的。”

　“啊？肖承光？”卓越過了好一陣子，才突然想起來這麽回事兒。

　“是啊。那個男的……”黎夜兮將雙手背到身後，“挺奶油小生的，我是真沒看出來，原來你喜歡那種。”

　“不……”卓越有點懵，還有點急，“不是，沒有……”

　“你當時真選了，就選的他。”黎夜兮蹙眉。

　卓越撓頭：“不是，我是說，我當時就隨便一選，我都沒看清那人是誰。之所以會選，只是因為明昭蘊都把屏幕懟到我臉上了，我也不好推，就瞎選了一個。”

　黎夜兮聽到這兒，站住了腳：“是這樣的？”

　“千真萬確啊。”卓越無奈揉頭。

　黎夜兮聽罷，突然如釋重負，唇角處漸漸染上了一層笑，低聲道：“我還以為你就喜歡那種。”

　“才不是，”卓越抬手不停地挽著發梢，凝眉嘀咕，“鬼才喜歡那種。”

　黎夜兮手指微微一顫，眉梢輕輕上揚，側頭看了她一會兒。

　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明明卓越喜歡誰是卓越的自由，但黎夜兮在得知卓越當時是亂選的，並沒有經過思考後，眉眼之上卻迅速地就染上了一層喜色。

　“這樣啊。”黎夜兮唇角微翹。再抬頭，只見天色已經真正變暗，夜幕也已經完整拉開，罩住了這整座城。周圍偶有微風掠過，格外舒適。

　隨後，兩人又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其他東西，往前走去。

　直到一輛出租從旁飛馳而過之際，黎夜兮正想問卓越喜歡什麽樣的人時，卓越卻又撿起了先前的話

　題：“對了，照你之前的話來說，你不痛恨愛情的話，也就是說，假如今後有一段靠譜的愛情找上了你，你就還是願意試試的，對嗎？”

　黎夜兮聽到這句話後，放緩步子，側頭望向她：“如果有，怎麽會不願意呢？又為什麽要不願意呢？不過，我有一個問題，靠譜這種東西……我要怎樣才能知道它靠不靠譜呢？”

　卓越一下子就被她給問倒了，全然不知應當如何回答。

　好一會兒過去，卓越才想到了如何回答，於是清了下嗓子：“看人呀，只要人很靠譜，就算在和你談戀愛的過程中感情淡了，也是絕對不會折騰出有的沒的。”

　“只不過，要分辨一個人靠不靠譜什麽的，好像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吧？”黎夜兮笑了下，側頭望向她。

　“這世上有什麽事是容易的，但總不能因為不容易就不去做了吧？你說你，年紀輕輕就放棄嘗試那些東西，不覺得太虧了嗎？”卓越將一縷頭髮撩到耳後。

　“再說了，靠譜的人哪兒有那麽難找呢，這不就有一個麽。”卓越繼續小聲嘀咕著。

　說完，卓越背脊倏地變熱，且還出現了大舌頭，思維潰散等毛病：“不是，我的意思是……”

　“哎，不說了不說了！說不清楚！”卓越敲了下自己腦袋，想將自己塞進地心。

　她現在腦子就像是被一團漿糊給糊住了一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她只知道，自己早已汗流浹背。

　黎夜兮側頭觀察了她許久，突然抬起腳步，站到她面前，阻斷了她去路，微微眯眼：“我怎麽覺得你是想說，你就是那個靠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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