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晃動的人影,伴隨著濕冷的潮氣,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
秋洛從嘈雜中醒來,四肢百骸像被巨石碾過,昏沉的腦袋重如灌鉛。
痛感撕扯著神經,刺激著記憶複蘇
他叫秋洛,秋葉集團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董事長夫婦老來得子因而視若珠寶,還有一個優秀的哥哥繼承家業。
相較於穩重冷峻的大哥,秋洛紳士俊朗,風度翩翩,自幼便在家族集團的寵愛下長大。
一段注定優渥幸福的人生,卻在二十五歲生日宴結束後戛然而止。
秋洛的生日party玩到晚上,坐大哥的車回家,他半眯著微醺的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大哥閑聊。
街上下起了暴雨,閃電將車窗照得雪亮,路燈的微光在電閃雷鳴裡搖搖欲墜。
車途經一個路口時,陡然竄出一條黑影!
司機的驚叫、急促的刹車、淒厲的貓叫同時混雜在一處,撞擊、疼痛和眩暈席卷而來,大哥焦急的呼叫漸漸遠去,秋洛眼前一黑,徹底不省人事……
出車禍了……他還活著?
冰冷的雨滴砸在身上,秋洛緩慢轉動眼珠,勉強支起身。
巨大的車輪飛馳而過,濺起的積水劈頭蓋臉澆了他一身,風一吹,透心徹骨的涼。
等等……
秋洛仰頭望著四周變大的車輛和行人,突地一個激靈。
世界變大了?還是他變小了?
低頭,髒兮兮的水窪裡,一雙黑漆漆的毛絨爪子,黏濕的軟毛一撮撮東倒西歪。
秋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顫巍巍抬起其中一隻,粉嫩軟乎的肉墊,掌心依稀可見一顆黯紅的痣,那是他的手——怎麽成了貓爪?!
怎麽可能!
秋洛脫口而出,響起得卻是一聲沙啞的貓叫:
“喵!”
借著一瞬雪亮的電光,秋洛看清了水窪中自己的倒影一團三個月大的小貓,黑得丟進煤炭堆裡找不出那種,只剩一對睜得溜圓的貓瞳,震驚地瞪著自己。
“前面堵了,有救護車過去,是出車禍了吧?”
紛雜的人聲傳來,秋洛立刻循聲望去,不遠處,亂哄哄圍著一群人,有救護車的燈光隱約閃爍。
秋洛四爪並用,踏著積水,奮力擠進人群。
只見大哥那輛銀色邁巴赫狠狠撞在路邊燈柱上,車身傾斜,昏迷的司機剛剛送上救護車。
四周狼藉一片,幸而他的大哥秋凜傷勢不重,只是一身西裝汙皺透濕,狼狽不堪。
秋洛小小松口氣,緊跟著聽到大哥呼叫聲,一顆心又瞬間提起——自己的肉身怎麽樣了?
“小洛!你傷到哪裡了?能說話嗎?”
秋凜素來沉著的眼底滿是焦慮,懷裡的“弟弟”面色蒼白,好在不一會兒就睜開了眼。
“弟弟”陌生又茫然地看著他,低頭瞅瞅自己,再看看四周,遊離的眼神終於聚焦,試探著叫了一聲:“大哥?我……我頭疼……”
“自己”竟然開口說話了?
秋洛心臟猛地緊縮,大腦嗡鳴,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瞬間湧上來,全身淋濕的絨毛炸開,幾乎根根倒豎。
這是鬼上身了嗎?自己明明在這裡,卻竟敢有人佔著他的身體,喚著他的大哥!
秋凜觀察對方不似重傷的樣子,輕舒口氣,沉聲說:“放心,有大哥在,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去醫院。”
秋家的保鏢和私人醫護早已在一旁候著,這時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將人抬上擔架。
黑貓拖著尚不協調的短小四肢,使勁撲上去,扒住了秋凜的西裝褲腳。
“喵嗚!”我才是秋洛!
秋凜身形一頓,低頭望著這隻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流浪貓。
它渾身又髒又濕,一雙暗金色的貓眼巴巴盯著他,濕潤得仿佛蓄了淚光,喵嗚聲委屈又淒慘,十足一隻被人拋棄的可憐幼崽。
“哪裡來的野貓?”
秋凜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這種脆弱的生物,但不知為何又忍不住提起一絲惻隱。
“黑貓?”剛被抬上擔架的“秋洛”像是突地受了驚,指著小黑貓,滿是厭惡地夾緊了眉頭。
“就是這野貓!要不是它突然竄出來撞上擋風玻璃,怎麽會出事!我最討厭黑貓了,快把它趕走!”
他身旁的保鏢得了指令,二話不說,上前將黑貓拎起丟到一邊。
秋凜注意力重新回到“弟弟”身上,陪護著擔架上車,沉聲安撫:“別怕,一隻野貓而已,他們會處理的。”
小黑貓不肯死心,立刻爬起來,伸著爪子去夠秋凜的皮鞋。
保鏢心一橫,索性一腳把這隻“罪魁禍首”踢開。
這一腳力度之大,小黑貓被踹飛兩三米,連滾了兩個跟頭,狠狠砸在水窪裡,腦袋磕在堅硬的路面上,痛得嗡嗡響。
黑貓秋洛咬牙,艱難撐起爪子,再度從水窪裡爬起來,喉嚨哽著一團火,發出一聲沙啞的低吼:“喵嗷!”大哥,我在這裡啊!
小黑貓不顧保鏢的驅趕,一瘸一拐往前爬,肉墊摩擦著冰冷粗糲的瀝青,爪子硌得生疼。
被雨水模糊的視線中,秋凜全神貫注地安撫著頭疼虛弱的“弟弟”,沒有再看小貓一眼。
救護車的大門合攏,大哥的身影被徹底隔絕,車子在騰起的尾氣裡揚長而去。
四周人群漸漸散了,沒人理會一隻帶來車禍的不詳黑貓。
眼看救護車漸行漸遠,秋洛一顆心陡然下沉,壓榨著全身的力氣奔跑起來,奮不顧身追在車後面。
陌生的身軀不好使喚,它拖著尾巴跌倒又爬起,跑兩步又摔倒,像顆被風卷走的黑石頭,頑固又狼狽,卻還執著地追著不放。
保鏢從後視鏡蹙眉瞥一眼,撥通手機:“二少不喜歡貓,聯系流浪動物管理處,把這兒的野貓抓乾淨。”
雨越下雨大,秋洛趴在地上沉沉喘氣,再也跑不動了,眼睜睜看著救護車消失在雨夜深處。
它渾身毛皮髒亂透濕,蔫蔫粘在身上,爪子劈裂開一小截,疼得直抽氣。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看見野貓便遠遠繞開,如同避開一團肮髒的病毒。
秋洛又痛又冷又餓,勉強從旁邊傾倒的垃圾桶扒拉出一點殘羹冷炙,被雨水浸泡著,散發一股難聞的氣味。
今天以前,秋洛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堂堂秋氏集團二少,會淪落到撿垃圾果腹的下場。
小黑貓避開行人,兩隻爪子抱著不知被誰踩了一腳的尾巴,蜷縮在路燈下。
它低著頭,用爪子輕輕梳理結成團的尾巴毛,又揉去臉上髒汙,哪怕變成了流浪貓,它也要當貓中的貴公子。
周圍人來車往,遠處霓虹燈如夢似幻,它卻如同置身荒野,四下都成了黑白褪色的舊照片,只剩它孤零零的一個,與尾巴相依為命。
大腦放空的時候,它車禍後的記憶突兀多了一段莫名的部分他,秋洛,一本穿書文主角,二十五歲生日當天發生意外。
一個所謂“穿書者”的靈魂掌管了他的身體,理所當然地接手了他豪門少爺身份,愛他的父母,寵他的哥哥,坐擁龐大的資產作天作地,從此取代他走上了打臉團寵的爽文道路。
二十多年實實在在的人生,一朝竟變成一本小說?
而他甚至不是主角,車禍後佔據了他身體的那個“穿書者”,才是小說真正的主角。
自己不過是每本穿書小說標配的倒霉原主,除了開場即暴斃給主角騰身份之外,沒有任何價值。
這麽想著,秋洛脊背倏爾竄起一絲寒意。
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附身到這隻被撞死的野貓身上,但他憑什麽非得當一個無關痛癢的工具人?
就在秋洛發出靈魂拷問的時刻,遠遠的,一輛小貨車停在馬路邊,幾個手持捕網和手電筒的男人由遠而近,嘴裡絮絮叨叨:“頭兒,這一帶的野貓野狗,不是前段時間才清理過一輪嗎?”
“誰知道呢?聽說有野貓引發了車禍,上頭讓我們再摸排一邊,尤其是黑貓,全部帶回去絕育。”
秋洛暗金色的瞳孔動了動,慢慢眯成一豎,陡然銳利起來。
此時夜色已經深了,小黑貓拖著受傷的爪子,小心翼翼貼著牆根躲入漆黑的背街巷子。
巷子裡沒有路燈,烏漆抹黑,四下裡極為安靜,只有淅瀝的雨夾裹著腳步聲回蕩。
前來搜索野貓野狗的男人身披雨衣,舉著手電筒,慘淡的白光四處亂晃,另一人手裡一根長棍兜網,不住地敲敲打打,發出哐哐的聲音,嚇唬躲起來的野貓。
秋洛趴在垃圾桶下面的空隙裡,一雙豎瞳緊張地盯著越來越近的四隻腳。
兩個男人在垃圾桶面前停下,長棍狠狠敲了一下,依然沒什麽動靜。
一人道:“把棍兒在下面掃掃,野貓就愛躲在裡頭。”
秋洛瞬間屏息,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四爪輕輕蜷起,隨時準備跑路。
“算了,這大雨天費這事兒?咱們換個地兒找找,早點交差得了……”
秋洛終於舒了口氣,等待片刻,它探出一個貓頭,見巷口已無人,才費力挪出來。
它不能繼續呆在這裡,它要回家!從那個冒牌貨手裡搶回自己的身體!
可是它低頭看了看自個兒磨破流血的爪子,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沒爬兩步,就靠在牆根虛弱地喘兩口氣。
秋洛懨懨苦笑一聲,恐怕還沒爬回去,就要悄無聲息地死在外頭了。
感覺恢復了一點兒力氣,它重新振作起來,沿著牆根慢慢往前走。
出了巷口拐到街邊,秋洛正尋思著找輛順風車搭一搭,頭頂突然一陣勁風來襲,小黑貓心中警鈴大作,原地打了個滾,堪堪躲開兜頭而來的捕網!
“看,是不是就這隻黑貓?快把它捉回去!”
那兩個男人竟然還沒走遠!
秋洛扭頭就跑,兩人跟在它後面窮追不舍,奈何小貓實在太虛弱了,很快被人追上,眼看捕網再次朝他籠罩下來秋洛渾身炸毛,用盡力氣,發出最後一聲威懾地嚎叫:“吼嗷!”
“等等。”
預料中的兜網沒能落下,一道人影出現在小黑貓跟前,握住了綁著兜網的長棍。
“這是我家主人走丟的家貓,你們不能抓。”
秋洛眨了眨眼,那人又說了幾句,給了些錢輕松打發了對方,輕輕把黑貓抱起來,絲毫沒有嫌棄它身上又髒又臭,轉身放進一輛黑色賓利的後座。
後座裡已然坐著一個男人,雙腿交疊,十指交叉,沉靜地靠坐在椅背上,身上是昂貴的高定西裝,手腕一塊簡約內斂的腕表。
他轉過臉來,朦朧昏黃的燈光從車窗外斜斜打進來,沿著男人高挺的鼻梁骨,半明半昧照出一張英挺的側臉,另一側陰影中的眼窩深邃,眸色幽黑得沒有一絲光亮。
看清了對方樣貌,秋洛驀地一愣,豎瞳微微眯起——這不是父母給他安排的聯姻對象林盡染嗎?